二十八 初访茅山

暮春时节多行东南风，没有了顺风，帆就成了摆设。没得法子，船家只得摇橹。

还是来时的那条帆船，船上多了俩人，魏长庆和他的勤务兵王小虎，他想趁现在短暂的平和时期，顺便回老家一次。

船徐徐而行，比升帆慢了不少。一伙人闲坐无事，李忠实终于抛出了积攒在心头已久的疑问。

“长庆，为啥那天一提起陵亭镇，你就那么激动？”

从周家垛回来后，李忠实对着地图仔细地看了又看，禁不住夸道：“陵亭镇，好地方，有水路通达高邮东台兴化泰州，正好扼四地交通中心！”

可是即便如此，也犯不着在做客的席口上拍桌子打板凳，如此激动。

原来魏长庆去兴化城的那天，从水路经过陵亭镇，一位随行的参谋劝他到船舱里歇一会，说是这里有一股悍匪，跟高邮城外的鬼子勾勾搭搭，一旦发现这是国军的船，可能打劫。

魏长庆一听火气上来了，“我堂堂国军少将，居然害怕土匪，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不过他也不得不佩服土匪的眼光，“会选地方，如此显要之处，国军不占了真是可惜！”

原来魏长庆拍桌子绝非冲动，而是气愤不过了。

气概震撼了况炳中和傅新诚，保安十三旅几次想打，看看自己的实力，要稳操胜券，非得动上半个旅不可，被鬼子抄后路咋办？

“好！”傅新诚抚掌大笑，“魏司令攻打陵亭，我部将奉献所有打探到的情报。先有李司令首战告捷，再有魏司令旗开得胜，黄埔学生的威名和税警总团的战力都令人刮目相看！”

当时李忠实对陵亭镇没有半点印象，想插话也无法插上。

“长庆，现在你可以放心据守，不过一旦泰州兴化沦陷，需果断放弃。”

“泰州兴化也要沦陷？”魏长庆大惊不解。

“形势很复杂，汪精卫已经外逃，今年一月，国民**全会也做出了开除汪精卫党籍的决定。接下来很大可能汪会彻底叛国，投靠皇冠体育直播：人，按照他的资历和曾经的威望，到那时候，军心民心都会有不小的震动，泰州兴化真有可能沦入敌手。长庆，你要多看报，多动脑子。”

正谈话间，不远处的岸上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大家都警觉地拔出枪。再看时，船舷侧出现了一座林木森森的山丘，从河坎边兀地拔地而起，虽说高不过十余丈，船上的人却有一种高峻的感觉。

“这该是茅山吧？听说山上有座著名的景德禅寺，咋看不见呢？”魏长庆没来过，有些奇怪地发问。

无人回答，其他人也是曾经仅仅远远地路过，都不曾来过茅山。

一刻儿，噼啪声渐渐地消了，大家松口气。“该不会是哪家结婚娶亲办喜事，我们停船登岸，讨一杯喜酒喝喝。”

这些天变化最大的是何亦茹，这是李泽惠的感觉，变得越来越喜欢接李忠实的话茬，也不再拘谨。这不，李忠实话音刚落，何亦茹马上接上了。

“喜酒不是白喝的，我们这么多人，少说也得奉上两份盒担，李师长，这钱你出哦。”

盒担是里下河地区的说法，结婚做寿时按照一定的规则送上的贺礼。

“还有这规矩，在我们老家，来的都是客，主家很开心的。算了，我哪有哪份闲钱，李副总指挥现在茅山，找他去讨。”

在一片笑声中，一伙人下了船。沿着山溪走了几十步，转了弯便来到山前，一条不长的镇街静卧在山麓西南。

小街青砖铺就，应该有些年月了，被来来去去的鞋底磨得光溜溜的，背阴的地方，看得出隐隐约约的绿色，那是刚生不久的青苔。看来兵荒马乱的时候，逛街买卖的也少了不少。

今天街上的人却是不少，熙熙攘攘，街上店铺不多，有卖南北干货的，卖锅碗瓢盆的，卖木器家具的，还有铁匠铺，烧酒坊，布店，药房等等，一些城里有的店铺，这里是一应俱全，每一家都备满了货。

何亦茹看见了药房，便自顾自拐了进去，“老板，有西药没？”

店伙计愣是没听明白，“啊？你要什呢（方言，什么的意思）药？”

何亦茹一听，再看看店铺里的摆设，压根就没有西药的位置，明白了在这偏僻水乡，西药还是稀罕物。”

木器店门口，李忠实看见一张有些奇怪的板凳，四根凳腿上多出了一块一头有些翘起的木板。他低着头围着它前前后后地转了几圈。

“老板，这是啥凳子，派啥用场？”

“这是爬爬凳，坐着起秧用的。”

李忠实听了一个似懂非懂，明白了这凳子跟插秧有关，他的印象中，在广西老家，插秧都是在水田里赤脚弯腰，哪有坐着的道理。

“师长，等打跑了鬼子，你索性就在这儿置上几十亩水田，解甲归田算了。”说话的是魏长庆。

“真有此意，这里田好，……，人也好！”他说着人好的时候，还转头看了一眼何亦茹。她正匆匆地赶来。

“你到哪儿去了？一个姑娘家也不注意点安全。”

“狗咬吕洞宾。晓得你的弟兄挂花了几位，人家这不是到药房找药去了。哼！”

何亦茹从鼻孔里喷出一个字，便不再睬他。李泽惠一看，这两人真有点意思，心里不由得乐了。

再往前走，街道边一家吃食店，店面不大，门面大概一丈多点，门面板卸下来了靠在两边。

房子也很老旧，青砖砌就的墙面变得有点歪斜，屋面小青瓦盖顶，长了一些名叫“瓦瓦灰”的植物，屋内摆放了三四张八仙桌，木柱、木梁、木椽子黑乎乎的，连椽子上的汪砖也是黑乎乎的。

桌边坐了三四个人，还有人不断进去，对着跑堂的说了一句，“两碗饺儿来。”

“好的，”跑堂的顺手用抹布把他们选坐的桌子擦了擦，转头对着旁边小桌旁坐着的一位老婆婆说，“包两碗饺儿来。”

于是老婆婆便忙碌起来。馅老早调好了，饺儿皮也是现成的。只见老婆婆左手拈起一张饺儿皮，皮是方形的，很薄。皮子摊在手掌上，右手拿筷子搛了一点馅，点在饺儿皮上，然后左手大拇指把饺儿皮往里一翻，跟其他四个指头很协调地把饺儿皮捏在一起，一个饺儿就成了。

一行人看得眼呆，跑堂的伙计走过来，“来一碗饺儿吧，茅山的饺儿好吃有名呢！………”

再一看打头的两位女士后面跟着四位当兵的，招呼的声音戛然而止。

看着里面的食客吃得头也不抬，何亦茹有些心动，“泽惠姐，要不我们也来一碗尝尝？”

“不尝了，不尝了，万一李副总指挥出去视察部队就遇不到他了。”李忠实连忙拦住。

“你们当兵的先去吧，我跟亦茹尝一碗再去不迟。李副总指挥的指挥部在景德禅寺的厢房里，我们找得到。”

于是话分两头，没有了磨磨唧唧的女人，李忠实魏长庆他们又回复到疾风急火的行事风格，脚步蹬、蹬、蹬地响，一会便来到景德禅寺的山门前。

他们顾不上欣赏，直接奔东厢房而去。

门楣上老旧的五贤祠牌匾，让李忠实觉得此处应该颇有些来头。可是来不及多想，李树阳恰好从里面出来了。

“李副总指挥！”

立正敬礼已经来不及了，李忠实和魏长庆只能招呼一声，“李副总指挥！”

李树阳也是一惊，“你李忠实咋也变得冒冒失失了。”

“这不是担心你出去嘛。”魏长庆搓了搓手，有点尴尬。

“你们真会掐点，晚一会会我就离开了。”李树阳挥了挥手中的马鞭，“你们有没有兴趣到冯家庄一带看看，那里有从敌占区转移过来的学校和一批青年学生。”

“去看看，这些青年学生可是将来抗日的精英和国家的栋梁。”李忠实一脸兴奋。

趁着李树阳安排人备马，“李副总指挥，等会我家里的那位跟一位年轻女士会来，望李副总指挥接待一下。”

“哈哈，一直被你引以为傲的魏太太也来了，我要见识见识。”李树阳大笑，对着一帮参谋如此这般地一通安排，再三强调，“一定要好好接待魏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