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买药

看来九江还没完全沦陷，皇冠体育投注：军人逐城逐地的防守非常坚决，瑞昌县城只是保安团防守，城门也早早开了，就是城门口的检查严了许多。

进城的人稀稀拉拉，几个身着土黄色军装的保安团没精打采地站着，待到李忠实他们仨到了跟前才反应过来，连忙拦住：“长官，对不住，检查证件。”

少将军衔，加上军官证上“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的来头，让执勤的保安团脸色一凛，连忙挺正了腰板，举手敬礼，再双手把证件奉还，馅媚地笑道：“长官这是有何公干？要不要小的禀报？”

旁边的魏长庆一拍他的肩膀，“军事机密，也要告诉你们？”然后大步流星地往城里走去。

好歹是县城，尽管摊上兵荒马乱，还算有点人气。他们此行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买药，所以三双眼睛只管不住地往大街两侧扫视，不容漏过任何一家药房，管他是中药铺还是西药铺。

“九江是最早被迫开放的通商口岸，这里离九江不远，应该会有西药出卖。”李忠实边走边给何亦茹分析。

“师长，你不是一介武夫啊，懂得还不少！”何亦茹很惊讶。她自从从军后，接触的军汉大多是胸无点墨的大老粗。

“好像这世界上就你上过学堂。李师长可是黄埔一期毕业，参军前就是教书先生。小鬼子打过来之前，还在上海教过大学生，学问大着啦！”魏长庆撇了她一眼，目光里满是嘲弄。

看来海水不可斗量，何亦茹吓得一吐舌头，不再啃声。

“小何，多看着点，找找看可有最近的报纸。”李忠实吩咐说。

时局不稳，人心慌乱，街面上店铺关门了不少，看来老板们都暂时躲避兵祸去了。半条大街走下来，药房本来就少，刚刚找到的一家，还是关门落锁，报纸更是没影的事。

三人正在犹豫是不是要继续找下去。魏长庆嘴巴里嘟噜一声：“这人生地不熟的，得找人带路才是。”

他上前快走了几步，拉起一名坐在在街边讨饭的叫花子，“给我带个路，这几块铜板归你。”说着手掌心里排出三块黄灿灿的铜板。

叫花子衣衫不算褴褛，倒是浑身脏兮兮的，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洗过手脸。他抬头狐疑地看了一眼魏长庆，随手用袖子管擦了一下快要流到嘴边的鼻涕，有点不太相信。他早晨到现在还没开张啦。

“老总，这真的是给我的？”叫花子嗓音脆生生的，大眼睛滴溜溜地乱转，显得很机灵。

“是的，不过不是白拿，要给我们带路，找一家药铺。”魏长庆把铜板拍在叫花子黑黪黪已经看不出肤色的手上，“这应该难不倒你吧。”

他早年当过侦察兵，知道到了一地，要问路找门，叫花子是最好的人选，这些人吃百家饭走千家路，对当地透熟。

“好唻，走吧，包你们满意，这一家药铺的郎中手艺最好。”叫花子一咕噜站起来。

“是西药房还是中药房？”何亦茹追问，她很希望找到西药房，可以买到消毒和包扎用的碘酒和纱布。

李忠实一听，连忙笑道：“他哪里知道什么西药中药，也不看看他就是个孩子。”

叫花子真的很小，刚才坐着看不出，站起来看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小叫花子走得很快，一会儿功夫，李忠实他们就被带入了一条僻静的小夹弄。夹弄没有其他店铺，就一家门面挺大的药铺。何亦茹惊喜地进去，然后又更加惊喜地发现这家药铺居然还经营着部分西药。

店里冷冷清清，就一看似店伙计的年轻人没精打采地守着，不像小叫花子所言的郎中很有水平，生意很好的样子。何亦茹转念一想，仗快打到家门口了，城里人为了躲避兵祸，离家出走了不少，生意清淡也是正常。

店伙计见进来了几位军爷，一下子紧张起来：“几位老总，小店小本生意，还望高抬贵手。”

何亦茹笑了笑，估计这里曾经被溃兵抢过。

“我们不是来抢劫的，是给你生意的，看看这些药品有不？”何亦茹把一张纸拍在柜台上。

魏长庆右手按着驳壳枪套，两眼冷冰冰地瞪着店伙计。

“三位老总，中药有，西药断货了，从上海来的航路老早不通了。”

店伙计一听要来的军人要买药，马上知道了这些人肯定要买治疗创伤的西药。这些可是时下的紧俏货。老板关照过，不得随便乱卖，那可是需要待价而沽的。

“放心，我们有钱，现大洋交易。”李忠实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一个钱袋，啪地放在柜台上，里面洋钱叮当作响。

“老总，真的没有货！”店伙计的语气里透满了无奈和害怕。

“看来你是不想成交，再给你加点价。”魏长庆从店伙计骨碌碌乱转的眼珠里读出了一些他不曾讲出的信息。他拔出盒子枪，轻轻地放在钱袋边上。

枪乌黑铮亮，黑洞洞的枪口像死神的眼无声地朝他对着。

店伙计吓得满脸惨白，“老**官，小的也是替人站店，不敢做主呀。”

“哎呦喂，我说是谁在吵吵闹闹，原来是军爷老总光临小店，只要小店里有的，我们保证供应。”

就在店伙计吓得战战兢兢的时候，后堂转出来一位三四十岁，戴眼镜留山羊胡子的人，不知道是店主还是账房先生。

他拿起柜台上的那张纸：“军爷，这些药材小店有的，就是价格有点高，不知道军爷舍不舍得。”他一边说还一边瞟了一眼柜台上的洋钱袋子。

魏长庆气得一把抓起枪，顶上那位“山羊胡子”的脑袋：“老子带着一帮弟兄在战场上跟小鬼子拼得你死我活，死伤无数，你们倒发起战争财。只要你敢比平常价贵上一分，信不信老子崩了你。”

“山羊胡子”吓得双腿筛糠一般。

“军爷放心，小的不敢，烦请军爷把枪口挪开”山羊胡子抖抖嗦嗦地瞟了一眼额角黑洞洞的枪口，哆哆嗦嗦地说，“小的马上去库房取药。”

魏长庆的枪管狠狠地点了“山羊胡子“一下，才收回了枪：“哼，算你识相。”

然后对着何亦茹一使眼色，何亦茹马上领会，跟着“山羊胡子”七拐八拐地进入了后面的药库。药库的门开在楼梯下面，很不显眼。

进入库门，里面的房间倒是蛮大，何亦茹一眼就看见了仓库的一角居然还有进口的消炎药磺胺，量虽然不多，已经让何亦茹大喜过望。

“山羊胡子“倒也眼尖，看见了何亦茹盯上了金贵的磺胺，也顾不得害怕了，一把拉住何亦茹，“军爷呀，求求你啦，不能全拿走啊！”

“什么军爷，要叫姑奶奶，没长眼睛呀，男女不分。”何亦茹一甩胳膊，捡起一个装运中药的布袋，把磺胺和一些绷带什么地一股脑地往里塞。

就在这时李忠实和魏长庆也进来了，看见何亦茹在忙碌，魏长庆也拿起一个口袋，抖了一抖，对着“山羊胡子”一声喊，“哎，老先生。”

“山羊胡子”正木楞楞地看着何亦茹把那些他囤积了许久，准备卖个好价钱的西药一点不剩地收拾走了，脸苦得着像死了爹娘一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哎，喊你啦！”魏长庆又喊了一声，山羊胡子才回过神来。

“军爷求求你啦，不能全拿走啊！”他又哀求起来。

“少废话了，不会少你钱的，快给老子挑治创伤的药，把口袋装满！”魏长庆火气又上来了，手里的口袋扔给了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乞丐也进来了，他脏兮兮的手把那银元袋子往李忠实跟前一塞，“长官，不要忘了你的钱！”

李忠实一愣，这才想起刚刚为了震住店伙计，满满一袋银元搁在柜台上了，想不到这小乞丐居然没趁机拿了。只要他跑出去，随便找个角落一躲，这人生地不熟的，他们找到死也找不到的。于是不由得对着小乞丐投来一丝赞许的眼光。

魏长庆一拍腰间的枪匣子，“小要饭的，老实交代，拿过钱没有？”

小乞丐呆住了，脸涨得通红：“没，真的没拿！”

“长庆，别吓唬他了，看他穿的，哪里还能藏得下银元。”李忠实喝住了作势拔枪的魏长庆。

魏长庆上下打量了一下小乞丐。虽说已经进入仲秋时节，小乞丐穿得还是很单薄，也就勉勉强强能够遮住实在见不得人的卵蛋和屁股蛋儿。

李忠实看看药收拾得差不多了，他从刚才小乞丐送过来的钱袋里摸出六块银元，扔给“山羊胡子”，“喂，你看看够不够！”

“山羊胡子”先是一怔，然后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觉察的笑，马上又显出一副可怜相，“军爷再加一块钱，亏到肉里去了。”

魏长庆一把从“山羊胡子”手里拽过已经满满当当的口袋，大吼一声：“够了！不要再不识抬举！”

旁边的何亦茹一提口袋，有点沉，便放下了，一旁的小乞丐倒是手快，一下子提起来背在肩上。

四个人出了库房，大堂里的店伙计还在呆呆地站着。他们没有理会，一声不吭地出了店门。

“小鬼，谢谢你帮我们找到药店。”李忠实唯一能够活动的右手摸出几块铜板放到小乞丐身上唯一的兜兜里，然后便去接小乞丐背着的药袋。

小乞丐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像是守住自己的财物一样紧张，然后对着李忠实就哭了起来，“我要跟你们走，长官不要赶我，……。”

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分外伤心。

李忠实一下子糊涂了：“你要跟我们走到哪里呀，我们这是要到一个很远的地方打鬼子。”

“再远也要跟，反正家没了，家里人也没了，我要找小鬼子报仇。”小乞丐揉着眼睛，哭得更加伤心。

“好吧，坐下慢慢说。”李忠实扶着他在街边的石坎上坐下，顺手把药袋拎过来放在身边。

小乞丐边哭边说了好久，大家这才明白了。小乞丐名叫王小虎，上面还有两个姐姐。本来是长江对面宿松县的，看着鬼子打过来了，爸爸妈妈带着一家人跟着村里人搭了一条小木船，准备逃到江这边来先避一下兵祸。

想不到船到江心，天上不知道从哪里窜出了两架涂着红膏药的飞机。飞得很低，连飞行员狰狞的笑王小虎都看得清清楚楚。根本用不着投弹，一阵激烈的机炮响起，在惨厉的叫声中，船就解了体。他抱着一块破碎的船板，靠着平日里在老家的湖荡里练出的好水性，才捡回一条命，孤零零地来到九江城，不得不乞讨为生。前段时间，皇冠体育直播：人打到九江，他又一路乞讨逃到瑞昌。

“这孩子真可怜。”何亦茹听得眼泪汪汪。

“你为啥要跟我们走，不去城里找别的部队？”魏长庆感觉奇怪。

“你们不抢老百姓的东西。”王小虎回答得很响亮。

“带上他吧，蛮机灵的，给你当个勤务兵也好。”李忠实对魏长庆一努嘴。然后清了清嗓子，声音抬高了，“哪一天我们战死了，还有这些孩子跟小鬼子接着干，还怕打不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