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投师门

又是一个徘徊不定的夜晚，眼见周边重垣叠锁、闾阎错落，千家万户中亮起灯火、升起炊烟，无垠夜幕正逐寸逐尺吞噬大地万物之时。小莞还迟迟决不下心念，要不要进去。

御清风家门前的巷道里踱着步子一路乱走，就听院墙里一阵沸沸扬扬人声人语响起，又是那些十来岁的孩子归家之时。只可恨那个无头无尾、心智不坚的韩骥泉，小莞本是想找他一道来，但近来的七八天里还一直没见他回来。早就想着来找御清风求学剑之事，但就是这临门一脚让人举步艰难、彷徨无措，时至今日，她还未能决下心念，如何去找御清风说起学艺的事。

悠荡在夜风中的几只青皮灯笼，门前一片昏暗光影，内中深不见底的幽暗恍若异世。小莞蹑着手脚、屏着生息，别在门口朝内窥望，又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被御清风发现了。迟疑彷徨许久，最后还是决下心念进去，早就有想过，若是一次不行再来下一次，拖下去也不是办法。

今时不同往昔，至少小莞心里有底，魁劲彪、杜云峰、红瑛娘子三人，近两天来都有赞许过她的这门飞镖功夫，有灵性有悟性，是块练武的材料。小莞有时候也为自己这手功夫深感得意，从来也没人教过她，就是一颗童心起意，自己练成眼下的光景。

“又是你？小莞，你怎么又来了？我上次不是说的很清楚，我不收徒弟。”还是让御清风看见了，外厅内侧香案上点起两根红烛，一眼瞥过隐在门口处，一副鬼鬼祟祟、偷偷摸摸样子的小莞。

御清风还是那个御清风，什么时候见到他都是一样，凝芸冰澜、出尘脱俗的气度，举手投足一股闲适从容之态。打理齐整的发须，剑眉星眸，修腮挺鼻，一件皂白色夹棉长袍在身，腰悬长剑，举步从容。小莞眼见他那股镇定如恒、纤尘不染之态，还真有股疑似谪仙临世的恍惚感。

小莞闷着头一个红脸，慌慌张张闪进门里，也不敢去瞅他威严逼人的样子。御清风反为她一个小鸟依人、楚楚引怜的清姿所动，一个摇头，一个浅笑，又踅身回往内院中。

御清风说道：“你怎么又来了？小莞，你还是不死心不放弃，想求我授艺吗？”

小莞楚楚道：“我就是想学你一手剑法，御大侠，你为什么不肯教我。”

御清风摇头叹道：“上次和你说的很清楚，不是身有灵性、天赋异禀的练武奇才，我是不会收徒弟的。江湖上身怀绝技的人太多了，为什么你非要找上我？”

小莞默默点头，满面凄楚，蚊吟细语道：“嗯！我就是想学你的一手剑法，御大侠，你为什么不肯教我？”

御清风摇头叹道：“上次和你说的很清楚，不是有灵性、天赋异禀的习武奇才，我是不会收徒弟的。江湖上身怀绝技的人太多了，为什么你非要找到我？”

小莞说道：“可他们的武艺都不好，我就想学最好的。”

御清风问道：“最好的？你知道我的功夫是最好的？”

花姿魅丽，香风袭人，内院里一株冠幅广展、拏云攫石的石榴树下驻足，御清风仰面朝向云雾弥天的夜空中，背向亦步亦趋紧跟在身后的小莞。

与前两次一样，每次来见御清风，他都喜欢在内院里闲走闲游。此处是他平日里教习弟子所在，院墙边几株老树，中间一些长桌长椅，院墙下还堆码一排兵器架。冷光流露，熠熠生辉，什么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都摆在上面。沁人心脾的花香随着凛寒夜风扑面，不知不觉之间，已是十月下旬的时节，早晚晨夕中也多感几分凛冬来临的气象。

小莞摇头晃脑道：“当然是最好的，我见过你几次出手，却根本见不到你是怎么出的剑。不止是我，连其他人都这么说。就包括你在烟障谷里对一群少林寺和尚……。”

御清风能知道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一个小小童真心灵中，什么时候，拂晓剑神戴澜岗的位置已被面前这位九天而下的御清风取代。英姿倜傥，矫健雄挺，不止是他的剑法，连他的人也是一样。一颗尚在青春懵懂中的心，时时刻刻，日夜不辍，都是他的人影浮现眼前。

“也有与我差不多的武林高手，你怎么不去找他们？”御清风说道：“天下第一大帮会，云龙帮帮主云龙九现盖英豪，就是当今冠绝天下的绝顶高手。当地就有他们的香堂，你想学武艺为什么不去云龙帮？”

小莞颦眉摇头，叹道：“云龙帮？我可不知道那么多。但以我想来，他们肯定比不上你。就是他们帮主，什么云龙九现那个，江湖上好大的名气，但我就以为他也比不上。因为……因为你才是当今世上最好的。也不止我一个人说，很多人都在提你的一手神剑功夫。还真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

御清风点头说道：“看起来，你还是真的想学剑啊！”

小莞挤巴挤巴着眉眼，说道：“也不是，我也不是光想着学剑，我……我看你的人也不错，一定是位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与其他人不一样。”

小莞脸红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还是一位童真不蜕、尚在青涩中的少女，有一颗春潮萌发的心，但她却没想过什么其他的。她是为自己从小以来所编织的那个梦想，去江湖上闯荡一番，与几位传说中的奇侠异士一起。不过现在又多了一个人，就是眼前这位濯缨沧浪、气度不凡的御清风。

心中苦苦企盼的一幅画面，迷人晨曦曙光中，手挽手一起走在清风流云中的六个人。有拂晓剑神戴澜岗，浮萍流水柳无踪，乾坤圣手顾西仁，摘星揽月独孤娘子。现在又多加了两人，一个是眼前这位凌霜傲雪的御清风，另一个清姿曼妙、婀娜万象的小姑娘，也就是自己。六个人的仗剑走江湖，另一边是面目扭曲，手足乱颤，惊似寒蝉僵鸟、呆若木鸡的姚夫子、伍世雄与一众少林寺好和尚。

“顶天立地的英雄！”御清风神色迷离的回味一句，一泓渊渟般的双眸骤然一变，又收了回来。这才徐徐转身，一个灿若**的笑颜，连大地苍生都能感化的温暖之情，说道：“你真是这么以为的？”

“嗯！对啊，我还从未见过你这样的英雄，就不说你那神乎其神的剑法。”小莞被他灼灼如火的目光盯着头皮发麻、心如鹿撞，还是吐吐舌头，一口气说了下去。

御清风随即一口长叹，压下两道剑眉，目光投向深如渊底的天际处。迟迟才开口说道：“小莞，你是个好姑娘，我也能看出来。早在我刚来此地时，就见过你。”

“你还记得我吗？是在杜风轩……。”小莞自己还好意思去说，双眼生光、贼头贼脑的样子，御清风怎能不注意到她。

她是为审量御清风是个什么人，是不是江湖上传说的剑侠。却根本没顾及别人的眼光，一直在张头张脑、旁观侧盯他这位刚来城里的陌生人。

御清风说道：“你这些天来，经常会来我家。有时候也不进门，就在门外一直转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心思。”

小莞双目生光，惊道：“是啊！你都看见了？那我……。”

御清风又是解颐一笑，说道：“一个大活人，鬼鬼祟祟在我家门前转悠，这还看不见，我又不是什么瞎子。”

小莞脸又红了，还没想到，自己这些天来在御清风家门前的事都被他看在眼里。激流澎湃的错愕惊诧之情，尴尬的想寻个地洞钻下去。

御清风又转过目光，回她风鬟雾鬓、异卉仙葩的身姿上。还真是个孩子，手足纤细，身材清瘦单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都有股脱不了的稚气，但那股恳切真挚之情还能清楚察觉到。

御清风问道：“你是为了找我学剑，还是为了其他？”

“不知道，我不敢进来，因为我也不知道。本来是为了找你来学剑法，但韩骥泉那王八蛋，老是见不到他的人。本来嘛！有他在，我就敢进来了，跟前两次一样。但他近几天来，也不知道死哪去了，我一直在等……。”

小莞的话突然停下了，是御清风一把牵起她的柔荑小手。迷糊着错愕着，抬头去望，却不料见到一个濡濡生情、炘炘如火的眼神。不啻五雷轰顶、天崩海涸的一击，电出苍穹般脑中一闪，小莞整个人瞬间就傻了。就是身在青春懵懂无知之下，她也能明白眼前的意味。花雨朦胧，星月轻柔，一对孤男寡女幽夜中默默以对，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等回过神时，小莞已不知什么时候出了御清风家中。怦怦乱跳的心怀，空洞无神的双眸，耳边风声急喘，脚下踉踉跄跄一直未停。脑海中一片空白，跟个木头人似的，还一路飞奔在大街小巷里。

灯火阑珊、月暗星稀的城内小巷，她还一直没能反应过来，自己这是怎么了。一路跑还在一路昏神昏智寻思着，有模模糊糊的印象，御清风什么时候牵起她的手，一泓星海般的双眸，一个温暖入怀的笑颐。他要干什么，自己心里迷迷糊糊有些懂，但小莞还是把手抽了，见了鬼一样跑出门。

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御清风正是她心目中顶天立地的英雄，她为什么要跑。隐隐约约中也觉得应该这样，但为什么事到临头她又怕了。不知道，自己心里也不知道，本来今晚过来是为了和他提学剑的事，自己有习武的灵性天赋谁都知道。可几句话一说，为什么又转到其他地方，小莞的心里思绪激荡不已，自己也品不出什么滋味。今晚过来的只有她一个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她自己也不清楚。

最可恨还是那个韩骥泉，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一个人过来。但眼下又该怎么办，就这么见了鬼一般跑了，什么话也没留下，等下次又该怎么去见御清风。等到此刻，小莞沉忖起此事，她还真不知道答案，下次怎么去找御清风再提学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