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唱歌的风筝

苏小印走在漫无边际的草地上，草地软绵绵的，脚踩上去一点声音都没有。她想要快些走，因为她想去的地方还很远，但是脚却迈不动似的。她焦急起来，因为想着在天黑之前还要赶回来接孩子，如果太晚了恐怕孩子会等得着急。可是越急脚下却越走不动，竟像是在原地踏步一般。

“小印。”这时妈妈满面笑容地出现在她面前，手里还牵着一只风筝，“快来，妈妈给你一只风筝玩。”她说话的语气好像苏小印还是个孩子，说着，竟不管苏小印如何着急赶路，只顾把风筝的线轮塞到她的手里，苏小印手里顿时多了一股风筝的牵引力，不得不费力去扯住那绳子以免风筝飞走。

“你看，风筝多漂亮啊！”妈妈指着空中高高飞起的风筝，苏小印不由随着她的手看去，那是一只大大的蝴蝶，正在空中高高地飞翔着，张开的翅膀上满是五彩斑斓的绚丽。那风筝在空中悠悠地飞着，风一吹过，有若有若无的歌声飘过来，咿咿呀呀的，有些像戏曲，又有些像歌，恍恍惚惚之中曲调是万分的凄美动听。

“你自己先玩吧，我还有事呢！”苏小印心想，于是忙着要把风筝线交回去，却怎么都拿不下来，再抬头一看，哪里还有妈妈的身影！不由地更是急着把风筝线取下来，谁料竟越扯越紧，慢慢地竟把整只手都缠了进去。

“哎呀！”苏小印急急地轻叫一声，不由睁开了眼睛。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室友轻微的呼吸声，哪里有绿油油的草地，和那无比光彩的蝴蝶风筝？原来是自己的一个梦。

苏小印想，妈妈又来做什么，怎么又会出现在她的梦中？苏小印的妈妈去世已经有五年了，刚去世之时，苏小印是经常梦到的，那时妈妈只是哭诉自己的痛楚，小印有时觉得无能为力，有时唯有向上苍祈祷而已。慢慢地，妈妈就来得少了，即便来也只是像是路过的样子，不再有初时的痛苦不堪。苏小印就想，她可能已经脱离了刚开始时的苦楚了罢？人鬼殊途，她能知道不再来，无论于她还是于自己都是有好处的。

最近一次梦到妈妈还是参加完M-B-A入学考试的笔试，她在忐忑不安中等待着考试结果。大概考完两个月的时候，一天晚上苏小印突然看到妈妈站在她的面前，也不说话，只是满面笑容，那样子特别像苏小印小学毕业时考取了当地的重点中学。醒来时，苏小印想，这次看来是能够考上了。果然不久分数出来了，苏小印的分数远远超过录取分数线，在其后的面试之中因为笔试成绩高，也只是仿佛走过场一般，终于毫无悬念地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妈妈给我一只蝴蝶风筝，那会是什么？”苏小印想要破解自己的梦，“就算是在梦中，妈妈怎么也还是全然不顾我的慌忙赶路，执意给我一个无关紧要的风筝让我玩！”苏小印想，这情景不由让她想起妈妈还活着时两人在许多事情上的观念不同。

苏小印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孝而不顺的孩子，几乎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和妈妈的对抗，及至到毕业、到结婚之后有很多时候常常意见相左，有时候竟慢慢对妈妈的意见生出一些不满来。

让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关于自己升职一事的冲突。那是她新婚后不久，妈妈来自己家小住。那时周新和苏小印同在一家大型国企位于**的二处，但是在不同的部门。当时苏妈妈在苏小印家住的时候，苏小印所在的图书馆馆长刚好退休，馆里就只有苏小印和另一位女同事够资格提拔。女同事叫李若男，是一九九三年高中毕业招工进的二处，工人编制。苏小印是一九九二年中等专业学校毕业的，比李若男早一年，干部编制，又有专业文凭，自然比李若男多些优势，她认为自己的升职应该是毫无悬念的事。图书馆归工会管辖，图书馆馆长是副科级的编制，属于中层干部。

苏小印从来不和妈妈说工作上的事，但是挡不住别人的议论与传言，更何况自己家对门住的就是劳资科的干事张师傅，张师傅的爱人自从苏妈妈一来就不请自来，和苏妈妈自然结成了聊天的好友。所以很多消息经过了张师傅、张师傅的爱人，一层层的传播与渲染，终于到了苏妈妈的耳朵里。

“该送礼就送吧。”有一天苏妈妈对小印说，“当馆长，工资涨不说，咱们脸上也觉得有光彩。”苏妈妈想到苏小印如果当了馆长，自己在张师傅爱人面前该多有面子。

“不送。”苏小印说，她从心眼里反感那种行为，她觉得提拔干部还是应该主要看个人的能力，在这一点上她有充分的自信。看她很坚决的样子，苏妈妈也就不吭声了。

“听说那个叫李若男的现在天天往工会**办公室跑。”过了几天，苏妈妈又给她传来了最新消息。

苏小印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

“听说董处长很喜欢你？”苏妈妈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你都听谁说的这些小道消息啊？”苏小印奇怪地问，怎么这事妈妈都知道了。董处长是二处新提拔上来的**，原来在野外小队做队长时就因为治队有方而威名远扬，在处里、局里都享有“能干、**”的美名。对这样完全靠自己能干提拔上来的干部，苏小印原本也是佩服的，但是最近董处长不论何时何地都对自己的青眼有加让她心中有些尴尬。

“你张姨告诉我的，”张姨就是张师傅的爱人，“人家都在说呢。你想，你如果能攀上董处长，不比李若男攀上工会**更厉害？”

苏小印一时无语，李若男和工会**的事她原本认为是别人在捕风捉影，可是那天她接的一个电话让她确信两人确实有些牵扯不清的。电话是在李若男办公室的，电话响的时候苏小印恰巧在旁边，李若男则在外面。“你帮我接一下吧。”李若男说，苏小印就接了。

“喂，你忙什么呢？”她听出是工会**的声音，声音里满是关切，还有一些**。

“喂？”苏小印知道自己的声音和李若男有些像，听对方的话她觉得不对劲，就又问了一声，这次对方听出了是她，“啪”的一声就把电话挂了。

听着对方迅速而有力的挂断声，苏小印明白了，不禁觉得又懊丧又担心：她本来是心思单纯的人，对这种事避之唯恐不及，谁料却偏偏歪打正着地让她给碰上了；她也担心工会**知道了是她接的电话，以后会不会给自己小鞋穿呢？这些担心过后，她又想，工会**都快五十岁了，一副脑满肠肥的样子，李若男才三十岁，容貌的美丽在全处都是出了名的，这不是卖身投靠是什么？卑躬屈膝，不顾廉耻，就是为了一个副科级吗？

苏妈妈看苏小印沉思不语，只当她是在认真思考自己的话，于是又接着说，“现在就是这个社会啊，‘不跑不送，原地不动’，‘脸皮厚，吃个够；脸皮薄，吃不着’，人家能看上你，是你的福份。这样的好事，有多少人想要都没有呢！”她继续说着，“你不听人说嘛，‘朝中有人好做官’，有了这棵大树做依靠，以后还怕没有更多的好处？”

“你别说了。”苏小印冷着脸，心中既气愤又无奈，气愤的是这么多年妈妈竟然是一点都不清楚自己女儿的为人，只顾教自己去做这么没有廉耻的事；无奈的是，恐怕妈妈说的道理倒是真的，自己不去“献身”，恐怕真要被肯“献身”的人踩在脚底了。

一个月后，正像大家所猜测的那样，李若男同志光荣晋升为二处图书馆副馆长，连副科级都算不上，只是升成了干部编制，相当于把李若男由原来的工人提升为干部；馆长一职却暂时空缺----苏小印想想都觉得可笑，现在一共是三个人的图书馆，居然要设两个馆长么？

关于李若男晋升为副馆长的文件还没下来的时候，苏小印知道她晋升的事是从李若男立即变换了说话的口气中看出来的。那时候她正在一号馆整理着图书，李若男进来了，带着官腔说了一句：“弄完一号馆后你去把二号馆的也整理了吧。”

听她的口气，苏小印一愣，原本互相之间还是有些同事的客气的，怎么今天倒拿起这样的腔调？她一想，顿时明白了，想必是提升的事定了吧？果然第二天文件就下来了。

“以后有好日子过了。”苏小印想，看现在李若男那副样子，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而对于以这样的手段提上去的副馆长，她苏小印以后能拿出尊敬的态度吗？苏小印不由怀念起老馆长的管理有方和待人接物的可亲可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