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下连

肖沐——名字很文雅，人长得却和名字差得太远，一米八五的身高，自上学时起便练就了一身结实的肌肉，同班战士私底下都叫他大猩猩。

他从小的梦想便是当个军人，从小到大看到电影里军人的形象便热血沸腾，希望有一天也像他们一样拿着钢枪走向保卫祖国的第一线，老实说，做个武警他不太情愿，入伍后一听说是看监狱心里老大个不是滋味。

不过有一次他算是被新兵班长给镇到了。

刚到教导队没多久，那时新兵们还没授衔，一次训练间歇，一群新兵在教导队的操场上围成一圈，肖沐像个大猩猩一样拍着自己结实的胸膛向全班叫板：“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拳，往胸上打，谁动了谁就输！怎么样？敢不敢来？”

就在肖沐耀武扬威之时李腾飞站出来说：“来吧！”

大家都笑了，李腾飞长得白白净净的，就是一般姑娘的皮肤都没他好，他上来挑战大猩猩那不是找虐嘛。

肖沐站稳脚跟拍着胸脯说：“来吧！让你先打，你打三下我打你一下！”

“不用！”李腾飞倒是很硬气。

“好，有种！来吧！”

李腾飞站稳了脚步，憋足了劲，一拳打出去，“噗……”那小拳头打到肖沐厚实的胸膛上就像打在一团软绵花上，反倒是肖沐攒足了劲却只受了这么一拳，他感到不过瘾，拍着胸膛大喊：“再来！来……使劲，没事儿！”

李腾飞憋了一脸通红，脸上挂不住，这次他调整了姿势，感觉比刚才好一些，用力使出一拳，这拳效果比刚才好些，可是肖沐还是纹丝不动。

“认输！认输我就不打你了。”肖沐跳了两下，轻松的活动着身体。

李腾飞一脸倔强的不肯认输，摆出弓步挺起了胸膛。

“我要来啦！”肖沐比划着，“我真来啦！”

“来吧……”话音未落，“砰”沉闷的一拳打在李腾飞胸上。

“唉呀……”战友们捂着眼睛，不忍心看到这一幕，只一下李腾飞便被打倒在地上捂着胸口喘不上气来，他强忍着疼痛爬起来蹲在地上，半晌没说出话来。

“干什么呢？”这时班长李智勇上厕所归来，这帮小子一个看不住就惹事儿，他把李腾飞扶起来，见状没事，便回过头看着肖沐说：“怎么？挺有劲儿呗！”

面对班长的质问他没有像一般士兵那样不吭声，反而更兴奋的摆了一个弓步说：“班长，你打我，你打我胸，我肯定不还手。”

球蛋，还想还手？这小子真有点无法无天呀！李智勇暗想着，也没客气，要是让新兵嘲讽了这兵还要不要带了？只见他两脚略微分开，微微的摆出武警格斗势的架势，抬起右臂猛的挥出一记摆拳，这拳就在离他胸口不到一厘米的距离上定住了，虽然没打到他，可是却让他明显感觉到拳风。

肖沐顿时紧张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这力量如果打在身上非受伤不可！

这时班长又挥了一下，虽然依旧没真打他，可是他紧张得连汗都下来了，看着比他矮一头的班长，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厉害？

“我来真的啦！”班长似笑非笑的说。

好汉不吃眼前亏，肖沐也顾不上撑英雄了，连忙退了几步，弯下腰陪着笑脸说：“别别……班长我服了，我服了还不行吗！”

在今后的新训中，肖沐目睹了班排长们的专业技能自愧不如，便也安下心来，扎根武警部队也照样能干出成绩来。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的晚，与此同时，今年的新兵下连时间比以往足足晚了半个月，春分时节，一场小雨降临在中队驻地，微风钻入裤管，让人感觉到丝丝的微寒。

“来啦！”四号哨的哨兵看得清楚，冒着黑烟的大客车映入视线，哨兵连忙把消息传递给营区，早已等候多时老兵们一脸喜色，繁重的执勤任务很快将有人分担了。

监车驶到监狱大门，开车的老司机习惯了拉犯人，此刻也毫不顾忌满车新兵的感受，猛的一脚刹车。

监车内破的几乎没有一个完好的座位，新兵战士肖沐正做着特种作战的美梦，在梦里他拿着带瞄镜的自动步枪，坐着武装直升机，在黑沉沉的夜抵达攻击地点，加特林射出一条火线扫荡着下面的火力点，一道道绳索垂下，他开了几枪然后抓着绳索滑行下去……敌人的火力很凶猛，他丝毫不畏惧的扔出几颗手榴弹，轰轰轰，暴炸带着震颤……

“唉呦——”

梦里是爆炸，现实却是急刹，他前腿迎面骨“咯噔”一下撞到前座的铁支架上，发出了惨痛的叫声。

他这大嗓门一叫“嚯”地站起来，全车新兵的目光都望向他，他吸溜一下流到嘴角的口水，恍惚的望着满车的战友，傻呵呵的一笑：“啊——到啦！”

新兵二班的成伟翻着白眼说：“大猩猩做梦取母猩猩了，看那哈喇子流的……”

“哈哈哈……”车内一阵哄笑。

“坐下！”新兵班长李智勇喝斥到：“都下连了，怎么还是一点纪律也没有。”

“是！”肖沐打了个立正，然后规规矩矩的坐到破烂座椅上，他在座位上侧着脸看着车窗外，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低矮的平房，门楣上书写着四个大字——翠柳商店，沿着小卖店南北向是一趟长长的红砖房，这排房子前是一道排水沟，枯死的芦苇杆经过了一冬天的蹂躏却依然倔强的根根直立着。

肖沐看了看身边的战友李腾飞，悄声问：“这是连队吗？”

李腾飞瞥了他一眼没吭声，事实上他也迷糊着呢，监狱大门是看到了，可是连队门往哪边开他也不知道啊。

99级老班长董刚建黑着脸站起来走到车的最前端，老实说这界新兵他并不看好，武警总部今年下令要知兵爱兵，知也知了，爱也爱了，可是军事素质却达不到他心里满意的效果，今年是他最后一年服役了，能不能在他最后服役的生涯里看到中队挂上先进中队牌子也只有这九个月时间。

他努力撇下脑子里的这些想法，严肃的说：“新兵战友们，这就是你们班长日讲夜讲的中队，你们到了，下车后打起精神来，别让老兵的第一印象就是这界新兵是菜包子！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新兵们整装下车，排成队列。

在新训过程中，这批新兵通过不断的分配，最后抵达中队的只有二十二人，比往界的人数都少，这对看押勤务工作很重的武警中队来说并不是个什么好消息。

肖沐和其他人一样背着内务，提着手提行囊，下车后他能终于看见武警执勤终端的标志性建筑物——监狱的高墙，沿着高墙向西望去是一个岗楼，上面站着一名哨兵，再向前是一条狭窄的碎石小道，道路笔直的通向一片芦苇塘，尽头的拐角处才是营门。

肖沐暗想，怪不得车停在这儿，原来根本开不进去。班长一直念叼的像家一样的中队实际上比想像中的差远了。

顺着小路还没走几步一股浓郁的发霉味道扑鼻而来，小道虽然用炉灰渣铺过了，但是刚刚下过雨的路面上还是有不少水坑，道路左边中队的院墙，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不过绿色的涂料明显是新粉刷过的，看上去倒还干净，右边是一个篮球场大小的臭水坑，霉味儿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继续向营区里走，四排砖混平房围面一个标准的四方院落，这就是训练场了，营房也是新粉刷的，与外墙的颜色一致，都是淡绿色的，虽然看起来很干净，可是这和肖沐心慕中的军营差得太远了，他梦想中的军营应该是高大的营房，宽大的操场，整齐的车队，漂亮的训练设施……但是这些都没有。原本新兵集训的教导队在他心目中都有很大差距，可是要和这里比教导队简直就是天堂了。

新兵队列迈进院门，营门的哨兵向他们敬礼。

进入大门后，道两侧是中队的菜地，眼下的时令还不适宜种菜，仅有几道新扎的地膜扣在地垅上。

四橦长长的连排平房围成了一个院落，院落里便是操场，操作打扫得非常干净，连一片落叶都找不到，正北的平房前挂着一面警徽，总算看到军营的气息了。

西侧靠近监墙的那排房子顶端竖着一根烟囱，正冒着滚滚的浓烟，阵阵飘香从里面传了过来。

“哎哎哎……”一个矮壮的老兵系着围裙，推着双轮小水泥车小跑着，小水泥车上装着一头还冒着热气的生猪，看到新兵队列急忙停下，可是惯性太大差点没控制住势头险些冲撞了新兵队列。

“立定！”新兵班长李智勇喊着队列指挥口令指挥队列停了下来。

“哎哎，别，李大班长，你走你的！谁敢挡我们李大班长的路啊！”矮壮老兵把车停下双手抱在胸前笑嘻嘻的看着李智勇。

新兵班长通常由士官担任，唯有李智勇是个例外，他是唯一担任新兵班长肩上却抗着二道拐的上等兵，通俗讲就是老兵。眼前这位老兵叫刘辉，是他的同届兵战友，说起话来没什么顾忌，他嘿嘿一笑说：“现的杀猪啊！”

“上车饺子下车面，吃完了面条，晚上吃肉，队长的下令，特意犒劳你们的。”

“得咧，那晚上就看你手艺啦。”

“瞧好吧你！”说着刘老兵推着小车撒丫子跑开了。

中队的干部、士官和老兵们早已列队等候在营区的小操场上，营区的大喇叭里播放着嘹亮的军歌。

新兵们立正站好，放下手中的行囊，站着标准的军姿等待着。

新兵排长赵志军端起双臂，迈着标准的跑步走姿势跑到中队长两三米远的地方立正敬礼大声说：“报告中队长同志，2002界新兵应到二十二人，实到二十二人，等候指示，报告完毕！”

中队长个头儿不高，身材却很魁梧，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威严，他还礼道：“入列！”

“是！”

老兵队列中透露着凝重的气氛，他们站姿挺拔，目不斜视，沉默中透露着一股逼人的气势，虽然新兵也把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但是在明显的对比之下便相形见拙了。

中队长走到新兵面前说到：“新兵战友们，我代表武警七中队欢迎你们的到来，我们是有着优良传统集体，部队执行看押任务四十二年来从没出现过一起越狱事件。你们面前这届老兵，是我带过的兵里素质最好的一届，你们的李智勇班长就是他们中的翘楚，希望你们能以他们为榜样，在今年好好学习、刻苦训练，争创先进中队！”

老兵？素质最好的一届？怕不是队列最好吧！肖沐心里犯起了疑，黑、瘦、矮，这是肖沐给老兵们的评价，他是个不服输的人，虽然心中暗自赞叹老兵们在无形中表现出的气势，可是另一边却腹议着老兵们的平均身高，想到这儿他暗暗的再次拔高胸膛……

下连后该有的程序班长早就交待过了，第一步就是分班，中队班一级的编制划分包括尖刀班、队列班、生产班和炊事班，当然还有一个所谓的通信班，不过通信班并不是搞无线电的，而是文书、司号员、卫生员、军械员这中队四大员组成的一个班。

尖刀班其实就是队列班，为了提高部队战斗力特意从士官和战士中挑选军事素质较好的人组成，约定成俗称之为尖刀班，在执勤任务不繁重的时候他们便脱岗训练，每年秋季支队会组织大比武，尖刀班的成绩好坏与年底的先进中队评比挂钩，所以在中队里尖刀班往往被人高看一眼。

“现在分配你们下班，请指导员念名单。”老队长说完退了一步。

指导员拿着写好的分配名单念出了一长串的名字：“成伟！”

“到！”

“一班！”

“是！”

分配班组很有仪式感，仿佛每个新兵被分配到归属的班中都是一种荣誉，每念到一个名字相应班里的老兵便按顺序前去帮助新兵提行李。

肖沐军事训练在新兵中是拔尖的，自负一定可以分配到尖刀班，可是当一班的名单念完后却没有他的份儿，连被外号“小地缸”的高凯都被分配到尖刀班，这不由得肖沐心里犯起了嘀咕，不应该呀，按说战士们的情况都中队都掌握了，难道他们不知道我才是这届兵里素质最好的吗？算啦，没分就没分吧，就咱这素质他们就是分到尖刀班也不是对手，比不过的时候可有得他们哭……

名字一个个的念下去，直到念到九班了，“李腾飞！”

“到！”说着李腾飞拎着行囊走向九班队列。

这下肖沐急了，竖起耳朵捕捉着从指导员口中喊出的每一个名字，九班可是最后一个战斗班，再念不到自己可就要去什么生产班或者……一个更可怕的想法钻入肖沐的脑子里，不会是炊事班吧！背黑锅戴绿帽的炊事班……他不禁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心里像念咒似的默念：不要炊事班，不要炊事班……

“肖沐！”

“到！”终于轮于他了。

“炊事班！”

“啊？”他嘴巴张成了一个大大的“O”型，不是吧！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他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而老天仿佛也要成心和他作对，刚刚还阴云密布的天突然放晴了，他多么希望天就这么一直阴着，好让别人不要看到他这张丧气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