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祸起萧墙

春天的江南古城分外妖娆，58岁的张健目不转睛地坐在故乡一所玉兰飘香的大学门口一把不知谁扔在这里的破椅子上，等待着有可能会出现的女儿。等的时间太长了，他用右手轻轻拍了拍发麻的大腿屁股。

己经足足九年没有见过女儿了，如果她真出现了，自己还能认出她吗？也许凭着人类天生的血缘关系，父女俩一下子就会有感觉。问题是茜茜到底会不会来呢？“前妻”高莹莹在手机里的回答模棱两可：可能会来，也可能不会来。而张健的决定非常坚决：深圳千里归来主要是为了见女儿的！有百分之十的希望，都要做百分之百的等待。

张健虽然身为影视导演、作家，相貌也是仪表堂堂，但他自认为男女关系方面还是比较严谨的。他这大半生一共有过三次感情经历。第一次那位女生比他小四、五岁，为时半年多；第二位是他离婚的妻子，比他小十二岁，生了女儿张茜，共同生活了八年；第三位是在深圳遇到的一位小了二十一岁的东北女生，在一起生活了近二年，最后被他硬赶走了。这三位女性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追求他的……

一位年轻女生从大门里走了出来，张健觉得她与自己记忆中的女儿有多种重合之处：高高的个子、戴着一幅白边框眼镜、和妈妈一样白净细腻的皮肤、与自己一样的脸型……

张健继续观察着对方，如果她真的是女儿，就会知道爸爸在学校门口等‘她；就会停住脚步。可是这个戴着校徽的女孩尽管走得不快，但却一点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尽管这样，张健仍然抱着一线希望站起来迎了上去，走到女生的面前试探着问对方：“请问这位小同学，您姓张吗？”

小女生十分礼貌地站定抬起头用甜甜的声音回答他：“老师，对不起！我不姓张。”

张健1米76的标准身高，戴着一付金属银边眼镜风度翩翩，那女孩认为他是本校老师并不奇怪。可是张健听到对方回答“不姓张”后，虽然也有思想准备，但却心里失望之情油然而起。

“对不起，打扰了！”张健尴尬地向对方道歉。

“女儿会不会来呢？如果不来是何原因？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俄国的托尔斯泰老先生说过一句名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张健家庭的不幸叫做“商场败仗惹的祸”。

年轻的时候，张健在市电视台工作，形象气质与电影《山楂树》里的男主:角“**”十分相似，追求他的女孩子纷至沓来，也不能说其中没有几个他动心的，但他却想等事业上有个眉目再谈婚恋。妈妈教育他“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是不道德的，他怎么能做不讲道德的人呢？

可是有一天，他成了市电视台众多年轻人中的一株奇葩；他的事业发展指向标转了一个:方向……

张健有个高中同学叫黄文，放着好好的国营大厂工会美工的美差不干，辞职下海在一家电影院里开了一个音乐咖啡厅，生意那做得是风生水起、十分了得。他劝张健：“你这样的大才子，在电视台干嘛？工资是比普通人高很多！但还抵不上我这一天营业额的十分之一。钱多钱少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

说到这里，黄文用右手食指指着张健的鼻子扭动着腰肢从口中迸出两个字：“感觉！”

平时黄文就有点娘娘腔，甚至动作也有点女态，当年在班中同学们戏称他“黄妹妹”。

张健平淡地问：“什么感觉？”

黄妹妹说：“主宰一切的感觉。一切都在我的操作与支配下运转，我说了算！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张健听到“我说了算”这句话的时候，身子象被凉水浇了一样咯噔抖了一下：“对呀！这话说得多爽啊！”活了二十八、九年，总是觉得在找什么？哦，这下明白了，找得就是“我说了算”，不被他人所左右。专心致志地干心仪的事，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张健抬起头看着自己的老同学，今天他真的对黄妹妹刮目相看、自愧不如。

这晚张健回到家进了自己的小房间靠在床头想到很晚：张健从小就文才出众，十二、三岁的时候文章就写得达到**的水平了。当大家在他的父亲，江南大学中文系张伟新教授的面前对这孩子赞不绝口时，张教授总是文邹邹地半开玩笑地说：“不可伤仲永也！”

张健大学毕业考进电视台工作，先在新闻部实习，因为文笔出众很快就被领导看中，成为专题部记者，上了第一部片子。从此他一发而不可收，年年获奖、岁岁拔尖。可是他觉得在这里过得并不开心。他的直接领导、电视台专题部副主任刘茂功是一位部队转业干部，据说在部队里也是笔杆子，经常在《解放军报》、《解放军文艺》杂志上发表文章，于是得到了某军区领导同志女公子的爱慕结为夫妻，转业后就来到妻子的家乡电视台任职了。这位领导虽然在部队职位也仅为正营，但自我感觉极好。

“我虽然来自国家级贫困县，但好歹也算个干部子弟，父亲是县委副**嘛！”他在一次全台干部会议上发言时竟然说了这样的话。连分工管专题部的素来十分严慬的余副台长都差点忍俊不禁。

但是大家都非常敬仰他的那位号称“战神”的老红军岳父，所以表面上都十分淡定。

不久前张健与刘副主任发生了一场冲突。这天下午张健接到刘副主任的电话，让他去刘的办公室一趟。张很有礼貌地来到挂着专题部副主任室牌子的门口，很有礼貌地轻声敲了敲。

“进来！”里面传出刘茂功的领导腔。

张健忙轻声回答：“好的！好的！”然后轻轻走进办公室，在刘的对面坐下，谦恭地抬起头，等待着刘的吩咐。

刘副主任头抬都不抬就开始问话：“小张，懂不懂规矩啊！”他说话的语调是冷冰冰的。

张健立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没有想到对方会如此介意这件事！他知道自己太书生气了。

不久前，他接到台里下达的要搞一个反映经济体制**问题的重大任务，据说这事市委宣传部领导很重视。第二天下午他正在办公桌前酝酿构思的时候，刘茂功走了进来，笑容满面地把他拉到自己的办公室对他说：“小张啊！你的那个任务是个好题目啊！喏，解说词我己经给你写好了！你只需要当个编导就可以啦！我们不能总是鞭打快牛，把能人累死吧！”

金陵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张伟新教授年青的公子，说白了充其量也就是半个涉世不深的书呆子，他那是这位贫困县县委副**公子的对手呢！何况官大一级压死人！尽管心中百般不愿意，但也只好说我先看看吧！

他急急勿勿回到家里，打开刘领导的文宝！不看则己、一看惊煞人也！于是一夜之间张公子急白了头。那就是毛**批评的党八股啊！套话连篇、啰啰嗦嗦，缺乏文采、韵律；没有画面感、总构思。

“怎么办？怎么办?事到如今好为难！”公子想起了某革命样版戏的唱腔……

一般像张健这样家庭的乖宝宝，都是有问题、找爹妈？而他受的教育却是提倡“独立思考"。他关上灯独立思考的结果是和领导好好商量一下。

第二天和领导商量的结果当然是皆大不欢喜。

他和领导见面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稿子肯定是过不了关的！刘主任，我把这稿子改一下，再拿去通过好不好！您放心，撰稿、不，还有第一编导都是您！”

喔哟！这书呆子说的话己可以和《沙家浜》中要当面问阿庆嫂是不是**的胡传奎媲美了。真的是秀才办事、十年不成。

果然，刘茂功听了这话半晌没吭声，只是廋长的脸变成了可怕的孟加拉湾。

书呆子再呆也能看出几分眼色，他彻底朦了，不知错在那里？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仿佛在幻境中响起一个声音：“你觉得自己水平很高吗？你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吗？”

张健赶紧回答：“没有！不是！”

对方又说：“那么你就开始搞起来吧！”

张健忙说：“重大题材余台会来审稿的。”

刘茂功挥挥手：“我这里己经过了！你可以动手了！放心，余台就是来过问，也不会有啥大问题。小伙子，怎么做事粘不叽叽的呢？”

张还是坚持：“请余台过一下再动手吧！”

孟加拉湾里乌云密布；吴并没有暴发，但比暴发更可怕。他低沉地说：“我说话不作数吗？”

张健起身跑出这间如同囚笼的屋子，跑进五楼的男厕所小便处，如同渲泄般撒了个痛快！他又跑到六楼平台，眺望着远方熟悉的法国梧桐分割下的一条条街道。他在问自己：“怎么办？”他明白这样搞出来的片子至少会很一般化，那将与自己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座佑铭格格不入啊！到时候很可能大家都会十分吃惊，异口同声地问：“张健！你这个责任编辑是怎么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