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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小说:静渊微澜 作者:司马鸿 更新时间:2019/2/20 16:14:08 天冀听她又说出一种可能来,惊问道:“怎么说?” 清雅笑道:“‘落霞与孤雲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读来怎么样?” 天冀读了几遍,觉得不对味,颇为拗口,因说道:“读不习惯呢!” 清雅笑道:“读了一千年‘落霞与孤雾齐飞’,忽读‘落霞与孤雲齐飞’,当然拗口了,如若起初即是‘落霞与孤雲齐飞’,现在读着还不依旧朗朗上口。” 天冀笑道:“以你理论,当初应是‘雲’字了。” 清雅却否定道:“非也!据我揣测,王勃原想用‘雲’字,稍一琢磨,又觉得‘雲’字不能恰当地表达‘秋之悲’,因‘雲’为上声,而‘上声高呼猛烈强’,与语境不合,又与‘孤’字不协,所以‘’不得已用去声之‘雾’字,所谓‘去声分明哀远道’嘛,且前面‘霞’为上声,再用‘雲’之上声,平仄也不对了。” 天冀听到‘平仄’二字,脑袋立时大了,却懒得去管,又问道:“王勃写此文乃是一挥而就的,哪来时间多想?” 清雅道:“不然!你有所不知,但凡作文,作者皆有思维过程,只不过疾缓不同罢了。纵是天才那般下笔千言,也是要思索的,只不过速度极快,就如福尔摩斯所讲‘快如闪电’那样,往往笔写上句时,脑海里早在酝酿下句了。综上所述,即可再证‘雾’字之正确性呢。” 清雅说毕,清清嗓子得意地继续说道:“让我再来解答你先前的问题吧。先讲第一个,出现这种错误有几种可能。其一,抄写者因二字形似而手误;其二,排字者也因二字形似而放错;其三呢,问题就大了。怎么说呢?应是有人看到‘雾’字时,觉得不可理解,便以为王勃写错了,于是径改之。你还别说,这样人却是自古洎今都有得。总有这样一类人,只要看到别人提到某一事物,只要是原来有,现在没有,或是原来有,现在也有,但意义变了,自己不解,就一概斥之为非,骂詈不已以显己能。饶是今日网络发达如此,也没几人真心愿意去查证求实,更不愿虚心请教,骄矜自大地认为别人都是错的,只有自己才是对的。据说这种人还有一句口号,叫作‘凡是我不能理解的,都不存在’,真正可笑得很。” 天冀听了,也觉得好笑,就又问道:“第二个问题呢?” 清雅笑道:“一言以蔽之,曰‘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你随便找一人,只问他是否知道《滕王阁序》,十有八九会摇头晃脑来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能说出一整段的很少,能背出全篇的几乎没有。然后就对这一句妄加曲譬,胡乱解释,从没想过要全面地分析这一段。仅凭这一句,当然是解释得通的,所以大家也就不以为非了。当然了,怪不得他们,这却是国人以偏概全、不能全局看事物的通病呢,多少事儿误在这上头了。” 天冀听了许多,哈哈笑道:“凭着这个考证,你可算是与容斋先生轩轾难分、比肩颉颃了。” 清雅乖笑道:“岂敢!” 天冀又打趣笑道:“要不,你学那王勃小朋友,也写个《续指瑕》好了。” 清雅又嘻嘻笑道:“岂敢!” 天冀想着她先前发议论时眉飞色舞、骄傲自大的样子,现在却满脸的谦虚,“岂敢”“岂敢”的,顿觉可爱,就故意激发她道:“你敢跟权威叫板,也算得是女中豪杰,不让须眉了。” 清雅果然中计,立时面现傲色,伸颈扬脖大言道:“要说权威,自有可敬之处,亦有可疑之处呢。另外,你要牢牢记住,今日我们女子之学行,早与你们男子相埒了,偶尔还要胜出一筹呢!非我夸口,假若往日老夫子们不以歪礼压人,二十六史中,有一半的笔墨要用来写我们女性了。”说完怒目睁睁的,一脸的恨意。 天冀噗嗤笑道“说胖就喘!卿尚知自己姓甚名谁么?” 清雅也笑,慢条斯理地说道:“本姑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董名清雅是也!” 天冀看她摇头晃脑的样子,觉得有趣,却玩笑道:“董清雅同学,请教,学问重要呢?肚皮重要呢?”边说边指了指天。 清雅抬头四周一看,已是薄暮初上、华灯齐放了,吓了一跳,吐舌笑道:“还说人家‘一叶障目‘呢,天黑了我们都没注意到。赶快走吧,吃饭去!” 于是二人起身离园,手拉着手快步向食堂走去。 食堂设有两层,一楼为公办,无非盆菜桶饭,味道有限,价格却很便宜。因平时吃得多了,吃到现在也吃不出什么好来,加之天冀也算是已经毕业,可以大方大方几回了,于是就拉着清雅的手,来到二楼,二楼为民办,采取分户承包制,一户一户划界隔开,像极街头繁华处一家一家的饭馆。菜皆现点现炒,味道自与一楼判若云泥、高下立分了,米饭虽不现做现卖,却是电饭煲煮的,吃起来也就爽口多了。此时正是晚饭时间,熙熙攘攘的,嘈杂却又不乱。二人来到左边一家跟前排队,不一会轮到他们,于是看了菜单,天冀点了一荤一素,清雅就点了个番茄蛋汤。点毕,一起找个桌椅面对面坐下,只等饭菜送上来。 天冀刚落座,就蹙着眉头跐牙裂嘴喊起脚疼来,一面喊着一面把鞋脱下,以手摩弄起来。清雅不知出了什么事,吃一惊,看他有些痛苦的样子,立时脸上挂满心疼,关切地问道:“怎么啦?” 天冀看她担心的样子,怕她着急,就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道:“也没什么,这鞋有点紧硬,咯得脚疼。先时缓行,倒不怎么样,刚才疾走,好像磨破脚了。” 清雅听了,赶忙掏出纸巾来,说道:“鞋里垫点纸巾,就会好些。” 天冀笑道:“本来就紧,还垫呢?” 清雅也笑道:“我都急糊涂了。你先别摸了,等会儿还要吃饭呢。回去后贴个药,上次你踢球摔了,我给你的应该还没用完吧?” 天冀点点头,道:没用完,只是忘了放在哪里了,回去找找看。” 清雅见他用手摸了半天脚,就让他去洗洗手。 天冀咧嘴吸气地穿上鞋,踮着脚去洗完手,回来依旧坐下。 清雅看他不耐疼的样子,因笑道:“你这样怕疼可不行呢!我记得有个社会学家说过……” 天冀听见‘社会学家’四字便打断她,笑道:“怎么又来个社会学家?刚才那个社会学家把我说得人不人狗不狗的,我到现在还没想清楚呢,‘我该做人好呢?我该做狗好呢?’” 一语未了,清雅早吃吃地笑将起来。稍顷,勉强止住笑,说道:“你放心,这回让你做人。” 天冀调皮笑道:“我好像本来就是人嘛?” 清雅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哈哈大笑起来,天冀也呵呵笑起来,惹得满餐厅用饭的同学停筷放碗,齐刷刷疑惑地朝二人笑看过来,不知发生了什么。 二人见大家笑看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一齐把头埋于桌下,犹自抿着嘴吃吃地偷笑个不了。 过了一会儿,二人平复了笑态,抬起头来。清雅轻笑着埋怨道:“就怪你!胡乱插话,害我丢人现眼。” 天冀笑道:“可又来!你自己只管说笑,却怪我插科打诨呢!” 清雅因正色道:“不说笑了,我是认真的。那个社会学家说,‘一个人如果肉体不坚强,精神则不能坚强,精神不坚强的人是不可能成功的。’又说,‘社会是个冲击机,先是对人不停地进行猛烈的肉体冲击,接着是更猛烈的精神冲击,没有顽强精神的人是吃不消的。不难想象,一个怕疼的人,不可能能忍受得了比疼更痛苦一万倍的精神压力的’。” 天冀听了这番说辞,难别真假,也就当作是真有这么一个社会学家,真说了这些话,却争辩道:“从前战争年代,军人们枪林弹雨不怕,却害怕医生打针,这是为何?难道不是精神坚强而肉体不坚强么?” 清雅笑道:“非也!枪林弹雨中,疼是未知的。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人在战场上,只是知道自己可能会受伤,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受伤,而人总是下意识地默认自己不会受伤,故而无所谓怕了。好比人走在大街上,知道自己可能会受到各种伤害,如什么楼上抛物啦,什么醉鬼驾车啦,但一般不会害怕,因为不知道会不会来,什么时候会来。相反,医生打针,疼是已知的。凭谁见了,都会害怕。况且人类本来就天生害怕尖细的物件,就像天生害怕虫、蛇等爬行动物一样。” 天冀有些不以为然,反问道:“关公刮骨疗毒,这个疼却是已知的,怎么解释?” 清雅拍手笑道:“此正可解释肉体坚强才能精神坚强了。” 天冀知道说不过,也就不再答言。清雅见他不说话,便笑道:“你不要以为我搬出这番理论,仅是为了给你讲讲大道理,其实是为了让你分心,不要一直想着脚疼呢!” 天冀也笑道:“还分心呢!开口闭口枪林弹雨啦,医生打针啦,刮骨疗毒啦,比脚疼还可怕呢!” 清雅听了,又噗嗤笑了起来,强说道:“这些却是你先提起的。” 天冀笑道:“你不勾引,我怎会提起?” 清雅正又要张口说什么,却见饭菜端上来了,于是二人不在说话,拾筷端碗,开始吃饭。清雅怕他吃饭乱说,便先示以警告道:“寝不言,食不语啊。” 天冀正埋头吃饭,闻得此语,谈兴又被撩起,因问道:“你可知夫子为何要讲这句话?” 清雅本不欲说话,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答不妥,便随意答道:“无非为礼节起见!看上下文,应是说祭祀者祭祀期间要满怀诚心与敬意。” 天冀道:“这是一方面,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说毕低头吃饭,不再详解。 清雅看他先说得庄重,正洗耳欲听其说,却见他闭嘴了。有些恼了,微嗔道:“不让说,偏要说,说一半,又不说,却是几个意思!” 天冀见她生气了,于是停箸放碗,笑着解说道:“所谓‘寝不言’者,当然指睡觉时不可说话,因为睡觉说话便睡不好觉,睡不好觉,第二天便无精打采,请问还怎么讲课呢?一般人也就罢了,但夫子是圣贤人,虽然彼时他老人家尚不知他讲的话,将来还能教育万世子孙,万世子孙中包含平民百姓,包含王公大臣,更包含帝王将相。但他应该知道,一定要在学生面前注重言行,此所谓以身率教、以言育人者是也。故而他绝不会让自己没精没神地坐于众弟子面前,昏头胀脑瞌睡连连地讲出不合礼节的话来的。” 清雅见他说得平淡,无甚新奇,不以为然,便边吃边懒懒地问道:“‘食不语’呢?” 天冀笑道:“更好解释了。古人强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所以从不刮脸,胡须长长的。你想,吃饭时若说话,容易饭粒喷出,粘之于须,多么不雅,他自己可能未发觉,但旁人见了,觉得为难,不指出不是,指出也不是。” 清雅听到这个情景,觉得有些好笑,因一面吃着一面笑问道:“当然该指出啊,怎么指出反落不是?” 天冀笑道:“那个时代穷,饱一顿饥一顿的,所以旁人见了这副样子,便不禁疑惑自思起来,‘不知这位先生留此饭粒,以为下顿耶?以为下下顿耶?’” 清雅正手拿调羹,就碗喝汤,舀起一勺才送入嘴,骤闻此语,忍耐不住,即时发作起来,扑哧一声,满嘴汤水全吐回碗里。天冀一见,身子往后一靠,双手一摊,作出一副无奈样子,笑道:“夫子之言是也!” 清雅拿出纸巾,擦了擦嘴,身子也往后一靠,双手一摊,笑骂道:“不听夫子教诲,连汤也喝不着了!” 二人吃毕饭,离座起身,会了账,一起走出餐厅,来到路口。清雅见天冀脚疼难忍,行路艰涩,因说道:“你脚疼,今天就别送了,我自己回去,你回去把药找到贴着,早点休息吧!” 天冀面带微笑,点头默许。清雅也笑了笑,伸出纤手,轻轻摆了摆,道声再见,转身迈着小步一径走了。 天冀立在原地,看着她轻巧的背影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了,方返身回了宿舍。 刚到门口,闻得里面一阵喧嚷,进去一看,见舍友们差不多都回来了,其中四人围着桌子打起了牌,正为有人出牌反悔而吵闹不休呢。只有褚昭远在玩电脑,见天冀回来,抬头瞅了一眼,又继续盯着电脑,手按鼠标乱点着。天冀低头一看,发现脏乱的地面已被收拾过了,干干净净的,旧物也都不见了,便向褚昭远问道:“谁收拾的?” 昭远依然不抬头,说道:“我不收拾,难道等你收拾么?凭我对你的了解,假如让你独处一个月,只怕屋子里垃圾是主人,你就是客人了。” 天冀听了,笑了笑,又问道:“那些旧东西呢?” 昭远道:“让阿姨全拿走了。” 天冀皱眉道:“浪费!我们拿去卖点钱也是好的?” 昭远道:“阿姨拿去卖钱,也就不浪费了。再说能卖几个钱?要不多久,我们便可赚大钱了,在乎这点小钱?” 天冀笑了笑,甩出一番道理来:“小钱不积,大钱何来?还没上班便惦记着大钱,怎么能安心工作?不能安心工作,能力怎么提升?能力不能提升,工资怎么上得去?工资上不去……” 昭远不耐烦,还是不抬头,左手一抬,朝打牌处一指,道:“那边凉快!” 天冀见话不投机,也就住了嘴,一径来到牌桌边,笑道:“刚才咋呼什么!”四人抬头见是天冀,一齐乱嚷着要他评理。方成文嗓门最大,叫道:“老三,你是局外人,你说说,老大那张牌都出半天了,我们也跟了,他却要收回去,这样做在不在理?” 天冀尚未开口,却见郁江澜笑道:“还找他主持公道呢!哪次打牌他不反悔几次!”阮立志附和道:“就是嘛!上次我们出了两圈了,他还嚷着要收回牌呢!” 天冀笑道:“**老六,不是这样讲,我哪次反悔不是情况特殊?从不无理取闹悔牌的。” 郁江澜不屑笑道:“真正可笑!耍无赖还分有道理没道理呢!谁悔牌不是情况特殊?!” 一语未了,众人就哈哈哄笑起来。 阮立志忽笑问道:“老三,一下午不见人影,干嘛去了?” 方成文表情怪异,轮流看了一眼牌友,边看边取笑道:“那还要问?!无非是欺负那个叫‘清雅’的女孩儿去了,专捡离情别恨、海誓山盟的话儿讲,博得人家善良的小姑娘一腔愁绪,两眼热泪而已。” 众人闻之,又是一片大笑。正埋头摆弄电脑的褚昭远也不由地加入了笑阵。 天冀红着脸,也笑了,回到自己床边坐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你们不了解清雅,她可不是这样人呢!” 众人笑道:“清雅是你的清雅,我们从哪儿了解去?你俩整天粘在一起,就像鸡蛋儿似的,何来缝儿让我们钻?” 天冀不理他们的取笑,只是笑道:“前几天我本想跟她讲讲将来的打算,你们猜怎么着?上来就一句‘第一步还没走,便谈十步以后的事,都是空想’,把我噎个半死。我无奈啊,便真的像成文刚才说的那样,对她说,‘那我们也见样学样,也讲讲离情别恨,也海誓山盟一番吧’,你们又猜怎么着?” 众人笑道:“哪里猜去?” 天冀笑道:“没想到她竟作出一个万言书来!” 众人一听,立时兴奋起来,牌也不打了,电脑也不玩了,搬凳挪椅,一起凑将过来,期待满满地齐声笑说道:“愿听万言书!” 天冀看到这番情景,觉得好笑,于是又喝了口水,大声咳嗽一下,因开口说道:“她是这样讲的,‘虽然我们即将离别,难得见面,但我总认为,只要两人心在一起即可。假如心不在一起,赌咒发誓又有什么用呢?还不照样是,虽同床共枕,却各做各梦。像我们这样谈谈文论论艺,不也是挺好的么?难道非要哭哭啼啼依依不舍,作那小儿女情态么?’ “又说,‘你要真的只管讲那些东西,我反而担心起来呢!’你们想,我听到这话,自然吃惊,就问她,‘为什么呢?’她就说,‘如果你满嘴那样话,便说明你是一个感情十分丰富的人,也是一个感情依赖型的人,我怕一旦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又隔得那么远,你那充沛的感情便会无所寄托,游离起来,你就一定会像那旷野里的闪电一样,千方百计要找个地方点击一下才罢休,我才不相信你那南国闪电会击到我北国来。’你们说,我怎么接得了这样怪论,就只好承诺说,‘要是那样的话,我便向孙悟空借朵筋斗云,把闪电裹在云里,飞到北国来击你’。没想到她不信,又说,‘我可不像很多女孩子那样,终日满脑子想着什么轰轰烈烈伟大的爱情。我知道,伟大的爱情只属于伟大的人物,我们一般平民去追求伟大的爱情,便是还没出发就迷失了,一定会吃亏的。而我呢,只希望我们彼此相知、相信、相赏就行了’。我就奇怪,问她‘难道不要相爱么’,没想到她竟白了我一眼,又说,‘难道你不觉得,相爱已蕴含其中了吗?我之所以不提相爱二字,是因为我觉得没前面三点,相爱是靠不住的,也是不会常久的’。”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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