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二章

东京西郊的一座山上。

大雨刚过，遥远天际还凝着一丝灰暗。也许是快到夏季了，也许是因为刚下过雨，有袅袅烟雾从四方蒸腾而起。这座山不很高，从远处望，一道蜿蜒的缓坡连成一条优美的弧线，绿野芳踪，绿芬萦绕，大朵的百合花开在路边。微风漫过，道路两旁一连涌起的清新的草香便拂过他们的鼻尖，清幽冽冽。莫共不由得感慨，这里的环境是真的好。

莫共与荒木江贞来到这里，他们穿过一座一座树丛，来到一座墓碑前，荒木江贞轻声道：“这便是我的女儿真希。”

今日4月6日，是真希的忌日，两个小时前，荒木江贞忽然从房间里走出来，告诉莫共这件事，莫共诧异之余有些说不出话来。荒木江贞还说他要去看一看真希，询问莫共是否愿意同去。

清早，荒木歌川便出了门，去往医院。荒木云芳在一家精神科医院持续治疗着，已有两个多月。虽然未见多少好转，但荒木歌川还是坚持治疗下去。过往，莫共也陪着荒木歌川去往医院看过荒木云芳，荒木云芳已经不识人。荒木江贞从未来过医院，也从未过问过荒木云芳的病情，这一点，莫共可以理解。让莫共无法理解的是他们的母亲，井上芳成也从未到医院探望过，而是整日跪拜在佛前手中挂着那串佛珠，嘴里说着她听不懂的话，看起来是在念经。

莫共犹疑着但见荒木江贞暗含丝许忧伤的眼神，便答应了，她本想着的是等荒木歌川回来一起。

前几日，从端木惠芝家中出来以后，莫共便问过荒木歌川她是否可以去看望真希，但荒木歌川当时未说什么。而荒木江贞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今日便发出了邀请。

“我的女儿真希”，莫共微微侧目，她看见荒木江贞刚才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笑容，那笑容是打心里生出来的喜欢。她在荒木家生活了这么久，从未听荒木江贞说过“我的女儿荒木云芳”。没一会儿，荒木江贞眼角里的忧伤便蔓延出来，那忧伤锐不可当，看着真叫人心碎……莫共默默想着，父亲定是非常爱他的女儿吧，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情绪，又欢喜又忧伤。

莫共认真凝望着墓碑上的字迹：爱女真希。十分简短，墓碑上的照片常年被雨水冲刷的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见是一位美丽的女孩。

“是我给真希选的这块长眠之地，这里不受尘世纷扰，清幽安宁。希望在这里，真希可以安息，再没有伤害……”荒木江贞低沉的说着一些话，说着说着便有些哽咽。

“阁下……”莫共也发出低沉的一句，接下来便沉默了，她实在无法说出口“请节哀”这三个字。对于有着同样经历的莫共来说，她当然知道失去至亲是怎样一种彻身彻骨的痛，根本无法节哀！

“真希，你面前的这位女子，她叫莫共，她来自皇冠体育投注：，是和你一样善良可爱的姑娘，你一定会非常喜欢她的。同时，她也是你弟弟歌川的爱人。”

“真希姐姐。”莫共隆重的向眼前的墓碑鞠了一躬。

这时，莫共听到了细细碎碎的脚步声，莫共刚一回头，便撞上了来人的脸，竟是端木惠芝，莫共不由得后退一步。

莫共再次抬起眼眸的时候才发现荒木江贞整个人已经僵在了原地，一动不动。莫共望了望端木惠芝又望了望荒木江贞，她向端木惠芝问候一声便很识趣的退到了一边。

莫共静候时间流逝，她向远山望去，这里是真的美啊，遥远天际和墨绿的山脉相裹相挟，是千万年不变的相守姿势，一副缥缈的烟雨画廊。

一刻钟过后，荒木江贞向这边走来，莫共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也没有问，她重新走回去向端木惠芝做了告别礼，才与荒木江贞一同下山。

下山的路稍微陡一些，他们便走的缓慢。

“那件事情发生以后，我总是会梦到真希像天使一样的笑容。”荒木江贞淡淡说着话。

“我的父母我的哥哥妹妹虽然都离开了我，但我一直都觉得他们就在我身边，一直守护着我。”莫共微笑着说道。

“嗯，是的，你说得对。他们看似离开了，但实际上并未离开。”

“刚才……端木夫人情绪可还好？”莫共想起那日端木惠芝恸哭的场景，不免有些担忧。

“还好，比较平静。”荒木江贞顿了顿又说：“那一日，你们告诉了我平田幸义的事情之后，便更加坚定了我要去照顾惠芝的决心！谢谢你，也谢谢歌川。”荒木江贞忽然停下来，认真望着莫共，“共儿，你真的是，我们的救世主。这一切，都因你而改变。”

莫共赶忙摇头：“阁下切勿如此，阁下严重了，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荒木江贞轻轻点了点头，又重新出发。快到山脚的时候，荒木江贞又开口：“共儿，你知道今日……我为何不带歌川来这里吗？其实歌川他……很早之前便想着来这里看一看真希的。”

莫共不解的望着荒木江贞，果真是父子相通啊，虽然他们平日里鲜少交流，有的时候一天都说不了一句话，但他儿子的心思他却都懂。她与他朝朝暮暮待在一起都未看出来他的这份心思。

“那为何……”莫共是想问那为何不带荒木歌川来呢，莫共想了想，还是没有直接问出口。

“今日4月6日，是真希的忌日，也是荒木歌川的生日。”荒木江贞顿了顿又说，“因为自己的生日与真希的忌日撞在了同一天，这么多年来，歌川他……一直都觉得这是上天对他的一种诅咒！所以他不敢来这里。”

莫共的眼泪忽然就流了出来，这是多么重的惩罚，真希是他的亲人，而他亲人的忌日竟是他的生日……

“共儿，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这样的性格。四年前，从你回到我们家中，我便一直在想如果真希她当初能够有你这样的性格，她也许不会在学校里一直让云芳欺负还忍着不发，也许最后也不会落得那样……我是在真希跳楼之后才知道她在学校一直被云芳欺凌，说到底，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一生都无法弥补的愧疚……”

莫共不会安慰人，也觉得没有必要，因为自己很清楚，一个人心中真正的痛，没有丝毫办法可以从旁得到安慰。

晌午时分，荒木歌川踏进家门。他刚进“共心斋”，正要将医生告诉自己他姐姐荒木云芳有可能会有恢复一点神志的好消息告诉莫共时，才发现“共心斋”中空空如也。

荒木歌川便走出来房屋内外和庭院四处找寻，才发现父亲也不在家中。他知道莫共不会像初来皇冠体育直播：那两年那般突然就离开自己，但他的心还是惴惴不安，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荒木歌川异常焦急，但是不知道向谁询问，井上芳成见状，问他怎么了。荒木歌川并未回答任何，只说没事，因为他知道询问也是徒劳。

井上芳成忽然哭诉道：“歌川，你明明就有事，你姐姐已经疯了，你连母亲也要舍弃吗？”

“没有……我并非如此……”荒木歌川心不在焉的回头安慰母亲，眼睛却还是瞟向四处，好像这样，莫共就会出现。

“什么没有？你现在的样态根本就是不打算认我这个母亲了！你现在唯一挂念的就是那名支那贱人何时回来吧？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井上芳成说着说着便开始咆哮起来。

荒木歌川看看母亲，并不答话。

“你说话！歌川，沉默逃避不了任何问题！你正面回答我！”

井上芳成蛮横的拽住荒木歌川的衣领，她够不到荒木歌川的高度，便踮起脚尖，那模样好像要打他。

“母亲，那您呢？我姐姐疯了，您可到医院去探望过她？哪怕一次？”荒木歌川眼睛里忧伤与愤怒交缠在一起，“您不去医院是因为心里害怕吧，我姐姐从小就被你教育成报复别人的工具，如今一手被你毁掉，你不敢直视她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混账话！”井上芳成一个巴掌扇在了荒木歌川脸上，荒木歌川的脸立刻绯红。

这时，父亲和莫共进门。

“你做什么？”荒木江贞快步走到井上芳成身边，二话不说，直接上前扇了井上芳成一个巴掌！

旁边的莫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到了，同时震惊的还有荒木歌川，向来儒雅的父亲鲜少愤怒，这是他第一次见父亲打人。

“你真是无可救药！”荒木贞夫怒骂着撇出这一句，随之将荒木歌川带到外面。

井上芳成则呆呆的愣在原地，有生之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荒木江贞动手打人，而被打的那个人竟然是她自己……

荒木歌川压低声音问道：“父亲，您这是去哪儿了？”

“我和共儿去看她的一位朋友。”父亲脸上又露出隐晦的笑容，声音也轻快了许多。荒木歌川许久未见到父亲这样的神色了。

荒木歌川满腹疑问，但最终欲言又止。他不忍心扰破父亲久违的兴致。最重要的是，莫共回来了。他看向莫共，莫共也看着他，莫共一脸温和，她关切问道：“疼吗？”

荒木歌川轻轻摇头。

“父亲，您与莫共是去探望真希姐姐了吧？”

荒木江贞点头。

莫共忽而想到下山途中荒木江贞说的今日是真希的忌日也是荒木歌川的生日，原来这一切他都了然于胸。

荒木歌川又说：“父亲，有件事情，我必须告诉您。”

“什么？”荒木江贞。

“当年真希姐姐遇害，田中朝香与姐姐同校，我姐姐带领的那一伙人，之中为首的便是田中朝香，而那帮人也是田中朝香找来的。是我姐姐去找的田中朝香。所以他，死不足惜！”

荒木江贞震惊的抬头。

莫共也很吃惊。

“你是如何知晓的？”荒木江贞问道。

“当初我从军校毕业，入军部任职之后，当年参与这起事件的其中一人也在军部中，有一次醉酒他说出了那件事。后来我设了圈套狠狠逼问他，那人便说出了事情真相，那群人是田中朝香带领的。”

回到“共心斋中”，莫共突然从后面抱住荒木歌川，低声嗫嚅：“歌川。”

“嗯？”荒木歌川柔声反问。

伏在荒木歌川背上，莫共的脑海中不禁回荡着荒木江贞的话“今日是真希的忌日，也是荒木歌川的生日”，还有那件事，两年前的今日也是如此，荒木歌川生日这一天，她相携荻岛仓末出逃，然后在船上发生了血光之灾。当时，荒木歌川痛苦的神色……这些年来，她到底做了什么啊，她怎么能伤他这么深……

莫共无比悔恨的内心此刻也无比坚定，她要用余生，接下来的余生，所有的时光来弥补他，来爱他，她要将这世界最深的爱都捧到他眼前，放到他心尖！

莫共又将自己的双手重新交叠抱住荒木歌川的腰，那力道更紧了，她轻柔道：“今日，我看到真希姐姐了，她真的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