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二章

照片滑落在地上，牧野和宏蹲下身捡起来，然后将它交还到莫共手上。

“莫小姐，你的手？”牧野和宏惊呼一声。

荒木歌川也注意到莫共的左手，五个指甲盖上皆渗出鲜血来。

“我……我没什么……”

荒木歌川这才想起来，他进来之时，莫共的左手便一直抠着桌子。此刻，她冷汗直流，面色惨白，荒木歌川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惊呼道：“莫共，你这是怎么了？我带你去看医生。”

莫共的双手颤抖着将照片举起来，完全不理会荒木歌川在说什么。

荒木歌川急切的握住莫共的手腕：“我先带你去看医生，沈云晞的事情我回来与你解释！”

莫共直接甩开荒木歌川的手，退后一步，并转过身去，那凌然是说谁都不要打扰我！

照片中是老师耿中石一家人，明叔坐在正**，边上站着的是芊荷和沈云晞。果然是沈云晞……她真的没死……芊荷在上面，莫共一点都不意外，云晞？云晞？她没死……莫共又仔细看了看照片，确实是云晞，她不会看错……莫共这才想起来，好像当初她着实没有见到沈云晞的尸体，也从不知道她被埋在了哪里。

明叔苍老了许多，鬓边皆是银丝，头上已看不到几许黑发了，他的腿也跛了，行动一定极不方便，明叔的腿……一定落下了严重的残疾。莫共爱不释手，细细打量着，照片中芊荷身边站着一位青年男子，看起来高大帅气。莫共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一定是她的丈夫，莫共低低念着：“真是好啊……真好。”而沈云晞，还是独自一人，莫共知晓她为何这样，她在守着甫程教官，她会一辈子守着甫程教官的……莫共的眼泪再一次流出来……

牧野和宏向荒木歌川发出了征求的眼色，荒木歌川便认可了，他明白不告诉莫共这件事，她是不会去看医生的。

牧野和宏娓娓道来：“1945年那日晚上，在刑场**，少将阁下原本已经下令摆好机枪，要对沈云晞行刑。临刑之前，少将阁下故意走到沈云晞身边与她告别。与她说话之时，少将阁下顺便将一包包好的血袋塞入沈云晞怀中，但在别人看起来是少将阁下有些不舍这名女子……因为血袋包的十分严实，沈云晞当时并不知道少将阁下要做什么，只以为少将阁下要杀她。她已被仇恨和恐惧冲昏了头脑，少将阁下与她说了几句话。沈云晞十分憎恨少将阁下，粗粝之口咒骂，还将唾沫吐到了少将阁下的脸上。少见阁下见机将刀刺入沈云晞腹部，但是不至要害，少将阁下同时将沈云晞打晕。在场的士兵见沈云晞‘已死’，便未再开枪，当日晚上，少将阁下便命人将沈云晞连夜送走……”

莫共出神的听着，眼睛一眨不眨。

“进入刑场之前，我便接到少将阁下的命令，待会儿他与沈云晞告别之时，我也要同上前去。那个时候，我才终于明白少将阁下为何要我同上前去，我站在身边，可以挡住旁边那些士兵的视线，他可以将血袋塞入沈云晞怀中……事情就是这样，少将阁下为了逃脱酒井寿夫的眼线，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救了沈云晞。沈云晞被救以后便一直安排在南京城的秘密监狱。少将阁下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沈云晞的性格太激烈，一旦将她放掉，她便叫嚣着报仇，那么一切计划便都失策了。我军投降以后，我们临回国之前，沈云晞便被释放了。”

“你为何都不告诉我？”莫共缓缓起身，后退几步，发出凄惨哀怨的声音，似哭似笑。不一会儿，她深切的凝视荒木歌川，然而，荒木歌川一言不发。

此刻，莫共感觉自己的身心皆是分崩离析般的疼痛，她异常难过，因为此事，她恨了他这么久。

“莫小姐，这就是少将阁下，少将阁下习惯了在背后为你默默做事，却不发一言。这么多年过来了，莫小姐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莫共看到牧野和宏的眼睛也湿漉漉的。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这么恨你，为什么？”莫共说着说着便慢慢蹲在了地上，忽然之间她的心口铺天盖地般的疼痛！

“少将阁下担心如果你知道这件事，芊荷和沈云晞都守在你的至亲之人——明叔身边，你会更加迫不及待的要离开这里，去找他们。少将阁下知道你想守在亲人身边生活，但是少将……”牧野和宏顿了顿，那一句“没有亲人”差一点蹦出口，“少将阁下只有你，少将阁下也只想守着你。少将阁下宁愿你恨他，也不愿意你离开他。”

天地间的相思如此隆重，早已模糊了双眼，莫共倒在地上完全直不起身来。

莫共瞬间决堤，当即泪如雨下，活着就好，平安就好，思念漫过****，早已到达明叔心中，明叔那皱起的眉头里，千山万水，定是放不下他远在他乡的女儿莫共。

莫共想起明世榕之前说过的一句话：她有两位父亲。

荒木歌川打残了荻岛仓末，但自己真的恨他吗？

她怕自己到最后谁都恨不起来，恨的就只有自己。

她怕自己，唯一恨得就是自己为什么要活在这个肮脏的世界上……

突然之间，莫共由刚开始压抑着的哭泣变成嚎啕大哭，她的身体震颤着，似是要把这屋中所有的一切都要震碎。荒木歌川即刻慌了，蹲下身来，轻轻地拍着莫共的背，并轻声安慰道：“别……别这样……别哭了。”

荒木歌川本想着莫共看到了明叔的照片，情绪定绷不住，便让她独自宣泄一会儿，没想到她哭了许久，这哭声不但不停止，反而更严重了。

莫共突然紧紧抱住荒木歌川，将自己整个人埋在荒木歌川怀中，哭得更加厉害了：“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你做了这些事情却从来都不与我说？总是在背后默默的做事，却从不开口解释？你知不知道当初，我听到沈云晞遇害的噩耗，而且是你亲手杀了她，我有多痛恨你？我真恨不得将你手刃，我下了一百次的决心，最终，还是下不去手……”

此刻，荒木歌川脸上闪现出一丝笑容：“所以就是你下了决心要杀我，但最终还是没有实施，因为你舍不得我，是吗？

莫共哭得更大声了：“是的，我舍不得你，我就是舍不得你！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知不知道如果当初我下了决心杀你，那你有多危险？如果我真的将你杀了，那怎么办？你根本不知道我当时徘徊犹豫做决定的那种痛苦……呜呜呜……”

莫共的呜咽声响彻整座房屋。

“我知道，从1939年你刚入荒木府的时候你便有任务在身，要刺杀我对吗？”莫共没有言语，荒木歌川继续说道，“那这么久以来，有无数次其实你都想要杀我？但是都没有成功，这说明什么？说明你心里是在乎我的，不是吗？”

莫共的哭声停顿片刻，点了点头又继续哭起来，莫共呜呜咽咽说道：“当时沈云晞事件……发生以后，我还十分……诧异，因为我觉得你……并非是胡乱杀人的人，怎会亲手杀她……没想到你……没想到你真的……隐藏了这么久，我太难过了……呜呜呜……”

这屋中奇怪的呜咽声让荒木歌川不禁笑出了声，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莫共哭成这个样子，似是无理取闹的任性小孩。荒木歌川轻轻拍着莫共的背，柔声道：“好了，别哭了，再哭要变丑了。”

荒木歌川将莫共扶起来坐在椅子上，牧野和宏接到荒木歌川的眼神，便立即走出去，不一会儿，一名侍女将一杯热水送到房屋中。

再次回到里屋的时候，牧野和宏还有些纳闷，荒木歌川刚才喝了那么多酒，怎么现在这般清醒？

“你说，你还有什么瞒着我？”莫共问道。

“没有了，再没有什么事了。”荒木歌川。

“不许骗我！”

“不敢，哪敢呐？”荒木歌川眼角眉梢皆透着笑意。

莫共还在抽泣着，让旁人听了却是半撒娇的口气。

荒木歌川又说道：“今天既然我们谈到这里，那我也要问你一些事情，你不许用谎话来搪塞我。”

“好，你问吧。”

“那我问你，当初你与荻岛仓末一起谋划着回国，你是真心的吗？你是真心下定决心要离开我吗？即便你回国以后，这一辈子，你都再也见不到我？”

“弗离故土，身上背着弥天的家国仇恨，我确实想要离开，想要回国，但是你不知道我离开的那一刻心里有多痛苦。我并不想……离开你，我只要想到这一生，都将再也见不到你，便悲痛难抑，所以我那段时间总是做噩梦，掉头发，夜里难眠……”

“那日深夜，在去宿野码头寻你的路上，我便暗下决心，我如何要这般失魂落魄。即便你那日离开了，日后我也要去皇冠体育投注：将你寻回来，你是我的，你逃不掉！”

“别说了，别说了……”莫共的眼泪又流了出来，“那日大海上发生的事情永远都不要再提了，好吗？”

“好。永不再提。”荒木歌川紧紧抱着莫共，荒木歌川眼角一滴泪也猝不及防落下。

牧野和宏在旁边欣慰地站着，他眼前也氤氲潮湿，他能看得出来此时莫共是真心的，少将阁下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他真想将这一幕拍下来，然后让惠口美子看到。

“这么长时间没有见我，想我吗？”荒木歌川又问，这是他攒了许久的问题。

“嗯。”莫共点头。

荒木歌川便将莫共拥在怀里，莫共也将自己的头全都埋在荒木歌川怀里。那一日万般危急之下，马上要坠入地狱之前，那个铃木彻竟然出现了，而那人之所以会出现也是因为荒木歌川……

虽然他们之间万般焦灼，纠缠不休，恩怨情仇难以厘清，但她不得不承认，这怀抱她十分依恋，这怀抱是她在这人世间惟一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