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文武的中专梦

大改离家出走后，李家的二小子文武也就没有了念想，决定静下心来苦读圣贤书，备战来年夏季的中考。

文武以前学习成绩一直很差，他把成绩不好归咎于自己的脑子太笨，说俺想好好学对得起书本，可是书本里那些知识却不讲义气，不愿意朝俺脑子钻。可是，现在没有了杂念，静下心来研究书本上那些知识时，他却发现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难了，每个知识要点看过一两遍后，居然也都能理解。

经过一阶段的苦读，再加上哥哥文彬的指点，文武的学业进步很快，居然在一次统考中挤进了全班的前五名。全家人都很高兴，哥哥文彬拍着他的肩膀说：“二弟好好学，能将目前这种状态保持下去，考上师范应该不成问题！”

自从文武取得这样好的成绩后，他便成了老师们心目中的重点培养对象，经常和其它三四名学生被老师叫到办公室里加小灶。

说到这双子镇初级中学，教学质量一般，在县里十多个中学中也就处于中下等的水平。每年能考上几个高中，二三年能考出个中专，也就是这个学校比较好的成绩。

在八十年代初，小地方的人考中专的热情要远远胜过考大学。大学对小地方的很多人来说就是阳春白雪，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就拿教学质量最好的县高中来说，全校每年有六七百名高中毕业生，去年只有一个人考上本科，还有二三个人考上了大专。这样的成绩相比往年并不算太差，在该校的高考历史中还曾经有过一二年出现过全校光头的情况。

考大学比抽奖还难，因此很多盼子成龙的父母并不希望孩子去上高中。上高中就等于多花几年冤枉钱，多浪费了几年光阴，毕业后还是要回家务农。对于家长们来说，让孩子去考中专更实际一些，它可以算得上是一个短平快的项目。相比而言，中专学校每年招生名额比大学招生人数要多很多，如果经过两三年的奋斗考上了中专，户口转出了农村，那就等于端上了铁饭碗。

不过，初中学段实行严格的学籍管理制度，不像高考那样接纳复读生，各地都有明文规定只有应届生才能有资格参加中考。可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些规定难不倒盼子成龙的父母们，他们通过各种关系为自己的孩子搞来假学籍，或者让孩子冒名顶替别人的学籍。这些复读生经过了连年的苦读，个个俨然成了精，那些嫩汪汪的应届生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因此中专考试基本上是复习生的天下。

应届生们上到初二时，在思想上基本都会发生两极分化。那些学习成绩好的学生会更加努力，而那些成绩一般没有升学希望的人则彻底放弃了，当起了学生混子，或者干脆下学回家务农。当然，一些学生虽然下学了，但他们的学籍档案并没有浪费，资料上的照片会被稍稍地换掉，改头换面变成了另外一个毫无关系的人。

双子镇中学的校长姓周，四十多岁的年纪，眼看明年的校长任期届满，可是在任的过去几年里他的业绩却表现平平，如果在这所剩不多的任期内还没有啥建树，那明年换届连任就很难了。就在他一筹莫展之时，听说今年初三毕业班招到几名学习成绩特别好的复习生，周校长大喜过望，决定亲自出任初三年级的班主任，希望在他的有效监督下，在不久以后的中考中双子镇中学能取得佳绩，来一解他目前所处的困局。

周校长圈定了包括文武在内的五名学生为重点培养对象，如果这几名学生中能有二三个人考上中专，那对周校长来说就是了不起的业绩，那明年连任就有了希望。于是，他每天的目光都盯在这几名学生的身上，有机会就给他们开起了小灶。

这几名学生也很争气，在中考预选考试中，他们成绩全部在全县前五十名之列，其中有一名学生甚至杀入了前十名。周校长自豪地称这几名学生为大弟子，并鼓励他们道：“好好学，你们前途大大的！只要按部就班地学下去，不出啥岔子，相信一定能考上中专！”

这天，周校长有事请假一天，临行前不放心，对这几名大弟子好一番叮嘱后，这才忐忑地离开。周校长走后不久，教导处张主任就带了两个陌生人进了办公室。那两个人在办公室里落座后，张主任出门来到初三年级教室，让班长组织全班人员有序地去他的办公室，说是上级过来核查学生们的学籍。

那些复习生听了，个个面面相觑，他们担心如果自己被查出来，那今年一年又白学了。张主任好像看出这些人的心事，他扶了扶眼镜笑着说：“大家放心，这只是走走过场，应付一下上级，没事的！况且，我是咱们学校的人，虽然知道实情，但要为学校的利益考虑，当然不会乱说的！”

张主任拿着点名册站在门口，让学生们一个接一个地进去。对于这次突击检查，应届生们当然可以轻松地应对盘问，而那些复习生是冒名顶替者，心中有鬼，表情显得异常复杂。其中有一个复读生心里素质是差一些，他抖抖索索地走了进去，那两位工作人员刚问了两句，他额头便冒了汗。其中有个工作人员见他紧张，于是没有问下去，而是和蔼地说：“你自我介绍一下吧，只要姓名、年龄与资料上相符，就可以了！”

于是，这名学生就介绍起来。不料，当他说到自己十六岁时，张主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插话道：“你今年十六岁？不会这么小吧，胡茬都出来了，我看你至少有二十岁！”

那两名工作人员听了，马上变得严肃起来，其中有一个人道：”你不会是冒名顶替的复习生吧？”

听到这句问话，那个学生顿时紧张的说不出话来。见他这种状况，那名工作人员于是就在名册上划了一下，抬头对他道：“我们的问话完了，你可以出去了！”

这个学生哭丧着脸出来了，隔了一会儿又有几个人垂头丧气地出来了。现在轮到李文武了，他也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了进去，走到座位前刚要落座，却见那个张主任微笑着对两名工作人员说：“这个学生我认识，他是李老师的弟弟！”

李文武正等着他们的问话，不料一个人对他说：“你可以出去了！”

在这次突击检查中，双子镇中学共有十名左右的复读生被查了出来，他们大都是被张主任出卖的。复读生有的眼泪汪汪地呆坐在座位上，有的则咬牙切齿地诅骂着张主任，他们盼望周校长能早点回来帮着大家想想办法。

上晚自习时，周校长回来了。听到此事，气的浑身发抖，他指着张主任的鼻子骂道：“你这个小人，我知道我在这校长的职位上阻碍了你的前程！有本事就向我撒气，咋能拿这些学生的前程开玩笑？”

张主任冷笑道：“是的，我是觊觎校长职位很久了！可是我还知道遵法守纪，并没有用啥见不得人的手段来排挤你，目前的困境是你自己找的！你可曾想过，这些投机取巧的人占有宝贵的名额有了前程，那些应届生们可就要遭殃了！”

周校长态度缓和了些，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呢？可是，其它学校都是这样，靠你个人力量单打独斗能改变目前的现状吗？再说了，这几个孩子考上中专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们学校眼看到手的荣誉就这样飞了！”

张主任却态度坚决道：“这虚假的荣誉不要也罢！”

于是不久之后，周校长黯然地离开了双子镇中学调任他处，张主任成为了新的校长。

这些复读生们伤心地离开了学校，文武将所有的书本以及个人用品寄存在哥哥文彬那里后，他也垂头丧气地回了家。最近事事不顺心，让这位以前不知愁为何物的少年也皱起了眉头。回到家后，他便跟着父母下地干活，才干了一天的活他的手掌上便起了血泡，疼得他晚上躺在床上一夜没有睡好。

第二天晚上，哥哥文彬从学校回来，对他说：“咋样，干农活的滋味不好受吧！我看，你还是回学校复读算了！”

父亲李子俊插话道：“他刚被从学校撵回来，咋还有机会再去念书？依俺看来，只要有一双手人就饿不死，就安心在家做老农民好了！”

“做老农民？”文彬笑了笑，转头问弟弟文武，“你愿意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土里刨食吗？”

文武无奈地摇摇头道：“不到土里刨食，又能咋的？”

文彬道：“只要你还愿意回学校念书，我会帮你想办法的！这顶替别人学籍不太靠谱，但还有一条路啊！你可以从初一回炉重念，新建个学籍，所有的照片和资料都是你自己的，哪个人还能查出个假字来？”

文武兴奋了起来，不过喜悦的表情只在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消失了，他疑惑地望着哥哥道：“你只是一位普通的老师，有啥本事搞到学籍？”

文彬拍了拍弟弟的肩膀道：“这主意不是我想到的，是张校长告诉我的！他觉得对不住那些被他搞下去的学生，就让我把他的想法提前告诉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