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五

王远把张欣送回家，走回酒店，桌子已经收的差不多了，人都挤在酒店大厅，郝家人和梁辰送着各自的客人。

“你上哪去了才回来？”郝齐凑了过来。

“张欣喝多了，半道儿歇了一会。”

“晚上还有一顿儿，等我电话啊。”郝齐被叫去送什么舅爷，回头嘱咐。

“她为什么喝多呀？”付菡搬砖头似的抓住他的手。

“不知道，又不想管，问那么多干吗？”

付菡脸上的愁云没散，但她努力装没事，回家的一路上，还在车里跟他妈聊婚礼，到家了还在聊，王远想问她，可问了又嫌多事，就告诉她梁辰家什么样，迎亲都发生了什么。说到不知道说什么了，就干脆睡了个午觉。

一直睡到该遛狗的时间，两人一块，王远一手牵着皮蛋，一手牵着付菡，到了西边的河堤，放开了皮蛋，只牵着付菡。橡胶坝蓄满了水，坝口水声轰鸣。

“癞蛤蟆当初就在这趴着看咱俩。”王远鞋尖点地。

“那时候一看见你，心就扑通扑通的。”

“现在不扑通了？”

“扑通到现在，心还要不要了？现在就干坏事儿还扑通。你扑通过没？”付菡仰脸问。

“那能没有吗？河边第一回见你，你就穿了件我的外套，之后好几天，闭眼睛就是你那两条腿。还闹过笑话，修车，十字扳子搁车轱辘上了，我告诉人家在大腿上了，他们埋汰了我一礼拜。”

“真的假的？你开始对我一点儿不好。”

“那叫欲擒故纵，你懂啥。”

“打眼儿就看上我了呗？”

“嗯，看着你就跟自己说，拼了。”

“后悔过没？”付菡坚持看着前方。

“没有。”王远数着前方河堤边的老杨树有多少棵。

“为什么？咱们不也差一点就分了。”

“喘气的人哪有百分之百？爱么，爱一天就高兴一天，不开始就什么都没有，后悔什么？”

他们默默经过那排老杨树，一共十一棵，树干都要两人围抱，这一段河堤上满是拳头大小的杨树叶，脚下频繁响起碎裂声。阳光烤的身上燥热，一阵风来，燥热瞬间消失，秋季，天比其他季节都高，抬头看看，趁得自己更渺小，所以秋天容易伤感。

付菡说话了：“我嫂子上午打电话，说我爸小老婆带着孩子跑了，把钱也卷走了。他们上个月才假离婚，这是早就想好了。”把吹乱的头发掠到耳后。

“全都卷走了？”王远警告自己，要关心，不要好奇。

“我爸的，和准备给咱们的。我爸不让告诉我，正跟我哥找呢。电话打了半小时，就听她诉苦了，说家里多难，她多难，我哥多难，就是怕我回家要房子要车。”她自嘲地笑了，“我要求不高，就希望咱们不用为钱发愁，日子不用过得那么累。过去能靠家里，什么正事都不干，现在想让家里帮忙了，又指不上了。可能这就是命吧。你又得养活我了。”

“养家活口是男人本分。”王远心底涌起快乐，冲破连日来的压抑。

“我什么都不会。”

王远搂住她肩膀，“那是过去，现在会做饭，会持家，还会照顾人。过日子需要的你都具备了。”

“我不会挣钱。”皮蛋走到那座木亭子前站住，回头看他们。王远带付菡进亭子坐下，皮蛋围着亭子嗅了起来，这是它的游戏。

“什么叫会挣钱？我修车一个月几千块钱算吗？跟挣大钱的比我不叫会挣钱的，只能算凭力气吃饱饭，可只要我不瞧不起自己，就敢谁都不尿，咱又不跟他要，他钱再多跟咱们装不着。要是不分多少都叫挣钱，能干活的都是会挣钱的，咱好赖不济也是创业过的人。”两人相视而笑，“你家也不容易，老爷子那体格儿就得退休了，你哥那样不是我瞧不起他，大钱儿挣不来，小钱儿看不上，也没啥能耐，你家剩那点家产就都给他吧，咱靠自己，也能丰衣足食，也能买楼，也能换车，也能穿貂儿。要说比别人强，就是有个好媳妇儿。”

“那咱们能成有钱人不？”付菡偎进他怀里。

“够呛，咱们只能当个一般人，但咱们能让孩子好好念书，念书好出息的快，咱们靠力气活着，以后咱们孩子靠脑子活着。”

“咱们的鑫鑫还能要回来不？”

“回头问问。”他下巴上的胡茬触到她头顶柔顺的发。假期的最后一天，这条河堤上人很多，散步的老夫妻和半身不遂的中年男人是每天都有的，还有穿着运动装的年轻男女，学生模样的情侣。他们旁若无人，他们也视而不见地在亭子前经过。人和人群的关系就是这样的，人不在乎人群的眼光，人群也就不会投来眼光。

什么都没变，所以他们可能又会掉进之前困境的旋涡，循环往复地出不来。但王远想再试试，努努力。努力也不一定行，可不试就什么也没有。不折腾，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不想到老得只能等死的时候，守着早就让自己厌恶地躯壳，回忆人生，除去吃喝拉撒卖力挣钱，就什么都没了。付菡在他怀里，夕阳退出河堤，退出河面，已经退到了南山的山坡，天边只剩一抹暖黄色。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