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四

王远站在小车站的站台前，路对面，就是一片几百亩的稻田，金色的稻穗在秋阳秋风里摇荡，如涟漪，这就是金色稻浪吧？天很热，他脱掉外套。北边的山高大连绵，是县里最大的山，这时已经杂染成红色黄色绿色，东北的山，春天最可爱，现在最美，只能美三五天，很快就会枯黄，发黑。一辆辆农用拖拉机、手扶拖拉机、他组装过的那种拖拉机，中午扎堆回村，都满载着玉米，年轻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那是曾经的时尚装备，过时即被淘汰，干活穿了。年轻人们一脸不情愿地坐在玉米上，眼神不约而同落在张欣的车上，落在张欣身上。

他回身，张欣坐在小站的长凳上，双手握着“农夫山泉”，搁在腿上，低着头。

“回家？”王远走过去，用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轻松语气问。

“说明白再走。”张欣看着北边的山。

“没什么可说的，我人穷志短心眼小，你漂亮钱多还正当年，觉得配不上你，害怕你再甩我一回。”王远在她身边坐下，笑说。

“你别嬉皮笑脸糊弄我，”她又哭了，“和我好你怕人说闲话，和她好就没人说闲话？她家人瞧不起你也能忍了？是不是恨我？就想报复我是不是？”

“你觉得我是那样人吗？”他看着张欣泪湿的眼睛。

“我之前也觉得你不是，现在不知道了。”泪水漫过她的脸，他很想给她擦，抱着她，让这些都过去。

“没有为什么，真的。”又一辆拖拉机突突开来，他扭头目送他经过，“我爸没了，你也走了，我慢慢想明白，活着，人挺无能的，不是想怎么活就能怎么活，很多事儿都得凭命撞，我不挑什么，也不想那么多，就认几个死理儿，自己信，也就真了。老天给我什么，我就抓什么，抓住了就不想换了，换来换去，到头来可能什么都剩不下。我不是非要谁，也没等谁，没等你也没等她，我等一个适合的人，就他妈这么寸，赶一块了。没有我，你一样能活好，她不行。”

“你怎么知道我能活好？你不就是看我不忍心逼你，欺负我吗？糟践自己谁不会？我以后就那么活了。”张欣说着起身，奔车的另一头开驾驶室的门。

“我开车......”王远在她身后说了两遍，她拉开车门，他拉住她，“听话。”

“别拽我！”她使劲甩让他抓住的胳膊，“那么放心你管我干什么？”

“好好活着不好吗？”王远扽的劲大了，她直接跌进了他怀里，“你刚走那几个月我死的心都有了，想过好多回，我要是那时候死了，你不也得活着吗？我那么爱你，你走了我不也活过来了吗？不是恨你，我还惦记你，可我不盼你对我怎么样了，我就希望你好好活着，从知道你嫁人那天我就这么想。有的时候珍惜着，过去之后不忘，就够了。活着不容易，活好更不容易。人都得活以后，过去的就过去吧。咱都好好活着，见面还能像一家人那么亲，不好吗？”

张欣抱着他痛哭起来。王远轻抚着她头后的发，闻着她身上的香，看着四周陌生的环境，村里的人，过往的车，都能看见他们，但他一点不用在乎，因为他们都是陌生人。如果能开着车，开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生活，好不好？可没有如果。

“你和她，一辈子能定了吗？”她终于哭累了，或者哭痛快了，在他颈窝里轻声问。

“不能，走到哪算哪。”他的眼泪干了，就像没哭过。

“你因为我单了五年，我也等你五年。也可能等不了五年。王远，要是我嫁了你又单了，你就真是我命里的冤家。”张欣双手扳着他的脸颊，狠狠地吻住了他的嘴，又推开他，快步走到另一头，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