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人间至苦

2、人间至苦

人生就是这样的苦乐掺半，有人在夜夜笙歌，也有人在夜夜挣扎。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住着一户三口之家。户主钟石斤，太太梅三芹，女儿钟非非。

从钟非非毫无表情的脸上，折射了这个家庭的悲哀。

钟非非是植物人，自从三年前得了那场高烧七七四十九天的怪病以后，钟非非再也没有醒过来。

三年时间，对钟非非的不醒的梦，如果有的话，只是一弹指，对于钟石斤、梅三芹这对老夫妇，却是难熬的苦海。所有钱都花光了，耗尽了二老的尽力，如今心如死灰，恐怕钟非非今日突然从沉睡中醒来，也不能在二老麻木的心灵中激起更多波澜了。

“孩儿她妈，下雨了。”

“没有。”

“我听到雨响。”

“那是隔壁老王他家在炸豆腐。”

“你说，要是下雨了，王医生会来吗？”

“没有下雨。”

钟石斤不放心地推开门，门外是一片夜晚的凄风怒号，在这个愁苦的夜里，更添悲戚。

老钟蹲在门边，抱着门，呜呜哭起来。

时间回到三年前，钟非非是个20岁的大丫头，人长的美丽大方，是钟石斤、梅三芹二老的心头肉。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怎么这样的怪事发生在他们老钟家呢？如果钟非非还健康，依然每天像小鸟依人的宝贝一样甜甜地喊爸爸妈妈，爸爸妈妈生日的时候会买回来红蛋坊的蛋糕，她会带回来一个帅小伙子，不久会有一个，或者更多小人儿喊他们外公外婆。

一阵汽车的轰鸣打断了钟石斤的联想，轿车前车灯的灯柱晃的老钟眼泪直流。

只听到老婆子在屋里叫道：“王医生来了，王医生来了。”

王医生是钟非非的主治医生，为钟非非的怪病竭尽了全力，不仅是在那七七四十九天的抢救期，也在随之其后的三年。

三年来，王医生见证了这个三口之家的衰败。对钟非非的抢救王医生以钟非非患者怪病的个案特例申请了公费资金，没让钟石斤和梅三芹付他们不可能付的起的高昂的医疗费，可是随后的三年，用于维持一个植物人的生存所需费用，结结实实扛在钟石斤和梅三芹肩上。

今夜，是一个悲哀之夜。

“老钟。”王医生下了车，走向钟家房门的时候，看到了钟石斤掩饰的泪水。

“风，风大。”钟石斤一边擦眼睛，一边和梅三芹迎王医生进屋。

手续是简短的，王医生拿出了终止钟非非治疗签字书，让钟石斤和梅三芹签了字。

签字是麻木的，但是王医生终止维持钟非非生命维持运行的仪器工作，拔掉氧气管的动作是鲜活的。

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再也不像签字那样隔山打牛。首先是梅三芹，像被一根鞭子一样地抽疼了，全身痉挛地收缩到一起，无助地抓着老钟钟石斤的手。

“孩她爸，孩儿她爸。”梅三芹不知道该说什么，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喃喃。

接着是钟石斤，脸上的肌肉像注射了神经素一样地跳动不停。他紧紧握着梅三芹的手，不知想传达过去安慰还是想从梅三芹这边汲取力量。

当钟非非的身体由于生命终止的生理反应而痉挛时，梅三芹再也不能听任自己那坨心头肉就这样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化为乌有了。

“她能感觉到疼吗？”钟石斤眼泪汪汪地问王医生。

“她没有意识，不会疼的。”王医生安慰钟石斤。

就在这个时候，梅三芹果断地从钟石斤手里抽出手来，冲到女儿床边，把王医生刚拔下来的氧气管重新插回钟非非的鼻孔。但是，一切补救，都已经无力回天了，钟非非的脸色，像一只冬天的月季迅速枯萎下去，由红到黑。钟非非的气息平静了，由大口咽气到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她的痉挛停止了。她手上的**最后一丝颤抖消失，再也不复现时，梅三芹转过脸来，恶狠狠地瞪着钟石斤和王医生，从牙缝间迸出来一句似乎是从幽冥的阴寒之地爬出来的话：“刽子手！”

梅三芹的表情像是恶鬼附身，一瞬间麻木的灵魂被隐藏的心底深处的情感附体了，原来这个老太太还有那么大的暴发力，和源源不断的潜力。

王医生一看这架势，见惯了家属因悲痛欲绝的失去理智而闹事的场面，梅三芹自然不能给王医生太多惊吓。但王医生知道自己的存在此时就是众矢之的，此地不宜久留。

“老钟，节哀。”王医生握了一下老钟的手，匆匆离去了。

隔壁老王家的炸豆腐声似乎更大了。

不知何时，当一道闪电劈开窗外的黑幕，接踵一道霹雳雷声的炸响像千万条响鞭同时暴裂时，钟石斤望向窗户，窗玻璃上透出滑落的雨点。

“下雨了。”钟石斤说。

“我家小妞，爱穿花衣裳。”梅三芹一动不动地站在钟非非床边。自从王医生走后，她的这一站姿就没有变过。

“孩儿她妈，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钟石斤苦楚地看着梅三芹，他这个家里的顶梁柱，精神支柱，真的想给他的太太传达过去安慰。钟石斤走到梅三芹身边，抓起她的手，紧紧地握着。

“我家小妞，她有一只大鸟。”

在钟非非短暂的人生中，曾有一次放风筝的经历，被梅三芹铭记于心，那是他们一家三口最为融洽，其乐融融的时光。一只大鸟，翱翔在天空，一家三口，在过着他们平静的幸福。那是钟非非十八岁生日那天钟石斤亲手给钟非非扎的大鸟风筝。这只大鸟风筝成了这家三口天伦之乐的坐标。

坐标还在，物是人非。在钟非非床边，梅三芹打开了大鸟风筝，学着飞翔的样子，举着大鸟，蹦着，跳着，嚷着：“飞呀，飞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