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不甘

待三人走到路氏住着的杏花坞时，路氏早已备好了各色茶水点心等着她们。

一时间，花厅里散着茶香，其中夹杂着点心的甜香，引得慕容嘉一坐下就拿了一块点心。

香软的糕点放进嘴里，她便全然忘记了平日里公主的仪态，不停地拈起桌上的点心送入口中。

此前路氏不过是远远地见过慕容嘉，只是听闻这备受宠爱的章宁公主天真烂漫，却也不曾想过她竟是这般随性之人。

慕容仪却是一脸淡然，许是慕容嘉这样子她在宫里见多了，还在慕容嘉吃到一半时贴心地递上茶水。

坐在一边的卫笙只是安静地品着杯中的茶，静静地微笑着。端丽的容颜隐在升腾的热气后，叫人看不真切。

此时路氏已借着今日的点心同慕容嘉搭上话了，两人你来我往倒是聊得十足欢畅。

慕容仪虽不善言辞，却也没有被冷落。慕容嘉时不时就要转头问她一句什么，一来二往的，倒是让她也说了不少。

唯独卫笙笑容嫣然，话却并不很多，只是带着淡淡的笑看着她们。

慕容嘉正听着路氏说着之前看中的一匹布料的花纹，心思却忍不住渐渐飞到了别处。

倒不是说她对路氏有什么不满，只不过女眷之间的话题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这些，她身为公主，路氏能和她说的东西也屈指可数。

是以，她表面上似乎是在专注地听路氏说话，心神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卫笙早看出来慕容嘉走神了，她唇畔的笑意变得更深，看来平日里无法无天的章宁公主当真是不擅长应付这些事情。

她抬头，正好对上慕容嘉看过来的眼神，两人相视而笑，又很快移开了目光。

看着慕容嘉那双灵动的明眸里闪烁着的调皮笑意，卫笙却突然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上辈子的卫笙，身为整个长宁侯府唯一的嫡女，万千宠爱于一身。

可后来呢，她嫁给了慕容瑾，成了不起眼的七皇子妃。

就算有长宁侯府的支持，慕容瑾依旧行事低调，卫笙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收敛锋芒。

卫笙的眼神渐渐放空，恍惚间似乎看到了那个委曲求全的自己。

喜欢的红色衣裳不能穿，因为她上面还有好几个皇嫂，不可太过出挑。

爱吃的菜肴点心若是用料名贵或是做法复杂，也不能吃，因为慕容瑾一直把自己装成一个亲民简朴的皇子。

更不用说当众抚琴跳舞，慕容瑾认为这太过轻浮，不是皇子妃应有的仪态，所以也不许她做。

日复一日，卫笙扮演着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角色，说着滴水不漏的话，变成旁人眼中无趣呆板的七皇子妃。

年少时肆意飞扬的笑容，此后再也没有在她脸上出现过。

再也没有人记得，当初那个明艳骄傲的长宁郡主与她渐行渐远，成了一个美好的梦。

重生后，她曾被路氏夸赞性子稳重了不少，没了以前的浮躁。

却无人知道，现在的卫笙已经再也变不回当初的模样了。

正如前世她真的把那些伪装变成了自己的喜好，她逼着自己喜欢那些素雅的颜色，逼着自己舍弃喜欢的菜肴，也逼着自己折了一身的傲骨收敛锋芒。

这些她都不在意，哪怕是后来慕容瑾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又纳了别的侧妃，她也统统都忍下了。

当时卫笙只是想着，她与慕容瑾是年少时一路走来的情分，慕容瑾对不起谁都不会对不起她。

她就这么忍耐着，默默地在慕容瑾身后为他出谋划策，替他夺位。

到最后，得来的却是那样的结局。

多傻，那个原先被家人如珠如宝捧在手心的少女，却为了初见时少年脸上的温柔笑容，就错付了自己的一生。

过往的回忆不断被忆起，卫笙脸上的表情不变，拿着茶杯的手指却用力的指节发白。

慕容仪虽然并不多话，却比路氏和慕容嘉更早察觉到卫笙的不对劲。

手边突然多出了一碟糕点，卫笙抬眼，瞧见慕容仪略带羞涩的笑。

“这点心当真精致，郡主也多吃一些罢。”

听出了慕容仪话里的关切，卫笙也回了她一个笑容，拿起一块枣泥山药糕慢慢地吃着。

入口是微微的酸，不过很快就泛起了一阵酸甜，里面不知加了什么，随着咀嚼，有一股清凉在唇齿间慢慢散开。

此时再喝一口花茶，所有的滋味融在嘴里也只剩了恰到好处。

一块枣泥山药糕还未吃完，卫笙就看到一个丫鬟笑容满面地过来。

“回夫人的话，大小姐过来给夫人请安，这会儿正在外面等着呢。”

卫笙瞥了这个丫鬟一眼，眼神轻飘飘地落在了她手腕上那个色泽莹润的翡翠镯子上。

这样的手镯放在外头，也是不易得的物件，她不过一个传话的丫鬟，平日里压根没有多少门路拿到这样的首饰。

心念一转便明白是怎么回事，卫笙把最后一口点心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着，身子往后一靠，看着缓步走来的秦沐瑶，心里冷笑。

也不知道秦沐瑶手上的东西，还能撑得起她当多久的散财童子。府上的下人个个都不简单，早晚能把她的体己掏空。

秦沐瑶脸上是温婉的笑意，她到底比卫笙年长，已开始展露出女子独有的风情。

给路氏和公主们行过礼后，她便自然地从丫鬟手上接过填漆茶盘，小心地端到路氏手边。

当真是熟悉的样子，眼前的秦沐瑶和上辈子那个总是浅笑盈盈的身影相重合。卫笙眯了眯眼，笑得越发柔和。

在她身边的慕容仪侧头看了看卫笙，只觉得她突然变得有些陌生。

路氏如今对秦沐瑶早没了之前的怜爱，碍于有外人在场，不好做的太过明显，只是接过茶，却借口太烫，把它放在了一边。

秦沐瑶脸上笑容不变，自然地坐下，笑眯眯地同慕容嘉搭话。

“一向听闻公主大名，只是未曾有幸同公主说过话，可巧今日就碰见了，也算是缘分。”

一听到这些客套话慕容嘉就头痛，心道这个大小姐不好好在自己院子里待着跑到这来做什么。

她一边和秦沐瑶寒暄着，一边给卫笙使了个眼色。

在一边看戏看得正欢的卫笙无声地笑了笑，狡黠地和她眨了眨眼睛。

秦沐瑶眼神闪了闪，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阴沉。

今天她好不容易才摆脱了守在院子门口的那些人，到了杏花坞来，就是从丫鬟们的闲谈里听闻章宁公主过来了。

能在贵人跟前露脸，这样的机会她可不愿意错过。

可让她不甘心的是，章宁公主明摆着和卫笙更亲近。

秦沐瑶转头看了眼坐着饮茶的卫笙，故作亲热地说道：“妙儿近来身子想是大好了罢。”

把手上的茶盏放到桌子上，卫笙平静地对上了秦沐瑶的目光：“这话我可就听不懂了，姐姐是什么意思，我的身子一向好得很。”

“啊呀，妙儿莫非忘了。”秦沐瑶美目流转间是说不出的诡谲，“前两日妙儿不是还得了风寒么？”

身上带疾是不能近身侍候贵人的，更不可能进宫当公主的伴读。

卫笙脸色微变，想起来前几日的确是有些着凉。

不过那只是一点小毛病，很快便好了，因此她并未放在心上。却没想到如今成了她的把柄。

慕容嘉悠悠开口：“不过是些小病，这事我也知道，有什么大不了的。”

此话一出，秦沐瑶脸上的笑一僵，讪讪地笑着不知如何答话。

慕容嘉那双明亮的黑眼睛定定地看着慕容嘉，“倒是秦小姐，我看妙儿的身子比你还好些，你平日里可要好好将养，莫要想那些闲事。”

没想到慕容嘉那张嘴还挺厉害的，卫笙差点克制不住笑出声来。

不得不说，秦沐瑶脸上窘迫的表情让卫笙的心情好了不少。

这里坐着的人里，路氏是断然不会主动替秦沐瑶圆场的，慕容仪对这个并非长宁侯亲生的侯府大小姐也并无兴趣。

一时间，秦沐瑶只能尴尬地笑着，再不敢多说什么。

慕容嘉没再管她，转过头继续与路氏说话。

直到最后慕容嘉和慕容仪回宫，秦沐瑶都没能找到机会再说上一句话。

卫笙懒得离她，送走慕容嘉她们后便挽着路氏的手回去用膳了。

秦沐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们离去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

半晌，她才在身边丫鬟不耐的催促下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路上遇到的小厮丫鬟见到秦沐瑶，只是停下来匆匆行礼，而后便快步离去。

若是从前，他们自然不会如此，秦沐瑶可还记得这些人殷勤地贴上来的那些嘴脸。现如今，只不过是被路氏和卫笙不喜，居然连府上的下人都敢看不起她！

秦沐瑶不动声色地回了院子，心里却像是燃着一把火，烧得她不得安宁。

现在她变成这个样子，全是卫笙害的！

天已经开始暗了，风卷起了落在地上的一片残红，让人觉得一阵说不出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