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历万零一年丑月丁卯日-1

我没想到这一仗会打一个月，而且到现在还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白衣秀士死了，这是我想要的结果，也是我不愿意看到的结果。嫦娥依然对我不冷不热，甚至很多时候在碰见我的时候故意别过头去，那眼神既有怨恨，又有……连我也说不上来的感觉，日子还得一天天过，战火越到最后越艰难，当我看到那些满脸是血的天兵天将，累得像烂泥一样的七王爷，我也就不再想起嫦娥那百思不得其解的眼神。在这场围绕仙界万年大劫的战争中，连我都没想到我会承担起两种职能，战地药堂没人了，我会急匆匆赶过去，做一个寻常郎中，救治那些受伤天兵天将；大多数时间我还是和千里眼顺风耳一起，发挥我们的优势，做一个探听消息的侦探，隐藏在仙界某个角落里，刺探来自四面八方的消息。既然我有两身份，忙碌也是很正常，穿越在仙界各个角落，也包括嫦娥的广寒宫，碰见嫦娥也在情理之中。但，每次遇见，或者我故意跑过去去探望嫦娥，帮助嫦娥，就算是我心甘情愿的，嫦娥不冷不热的态度还是一次次刺疼着我。

那天我醒来后发觉嫦娥神色不对，嫦娥虽然嘴上说要回广寒宫，但并没有走，而是继续和我一起藏在眩洞内，我让她上榻休息，她看都不看我一眼，还是坐在石榻的另一头，两眼出神望着洞顶，想着心事，没有一点想动弹一下的意思。衣服凌乱，神色恍惚，与以前相比判如两人。

“躺下吧，我可以起誓。嫦娥，我绝对做一个正人君子不欺暗室。”我只有这样劝。

“你做正人君子又能怎样，还不是……哎，吴刚，你忙你的事吧，不要管我，我就这样了，也不再提回广寒宫的事，我也知道现在广寒宫是回不去的，你大可放心。”嫦娥也是这样来搪塞我。

“嫦娥，你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睡觉了，身体是靠不住的，累垮了还得我来照顾你。你也是知道的，我虽然是郎中，但照顾人的事我还真的做不来。”这或许就是我现在面对与嫦娥的关系能说的心里话。

“放心吧，我也不需要你来照顾。”但嫦娥的回答却是这样，距我千里之外，让我遥不可及，也无法继续打破僵局。

四面八方隐隐约约有车轴疾驰的声音，这可能是八方妖邪们准备粮草，驱赶牲畜疾行发出的声音。但这声音很遥远，也很轻，没有七八天的功夫是不可能靠近仙界的。东北角那条大青虫虽然蠢蠢欲动，但它头顶的那方屎黄的云彩急促旋转一会儿，旋即缓慢下来，始终没有疾驰起来。这些或许就是白衣秀士所说的给仙界争取来的十天时间。

前三天眩洞里没有发生任何事情，四面八方也没有任何异常，整个九界仿佛陷入了死寂，围绕仙界万年大劫各方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都在蠢动，但又是谁也无法触及仙界。我们所隐藏的眩洞就在仙界的北门外面，我能听见任何来自仙界的响动，但都持续不了多长时间，可能只是某位神仙在昏睡中偶尔醒来，翻个身也就继续昏睡下去吧。在往常仙界是仙鹤展翅神鹿轻蹄，那些早朝之后的**们也是车粼粼马潇潇，好一番忙碌热闹景象，但现在，这一切都消失了，唯有广寒宫前院的桂花树和往常一样，偶尔落下一两萼桂花，撕破凝重的空气，砸在树下的石凳石桌上。但，夹杂在隐隐约约尚处在远方的车轴声中，瞬间也就把那些忙碌之声掩盖掉了。在这一刻我突然想：这世界原本就是寂静无躁的，但就是因为有好事的生灵存在才打破这份寂静，为权势为名利，也为了生存和繁衍生机，才让这个世界变得噪杂纷乱，这一点上就连广寒宫外的桂花树都不例外。

我在眩洞做我能做的事，嫦娥偶尔睡熟偶尔醒来，可能是时刻感受到存在的我就在她身旁吧，睡熟是顺其自然的，醒来却是瞥过眼神，望一眼我，应证一下我在哪个方位，距离她是远是近。但，这些天嫦娥就是不挪动位置，好像她整个人儿被粘贴在那个位置一样。

“来，吃点东西吧？”她醒来我就提醒她，但嫦娥只是轻轻摇摇头，没有和我说话的意思，依然用恍惚的眼神若即若离地审视我，也审视着空洞。

这种状态就算不是我想要的，但也是无法改变的局面，也就只能继续延续着。“吴刚，你就没有……哎，算啦，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偶尔，嫦娥也会发出这样的幽怨，但我听的是无可奈何花落去，心情也就好不到哪儿去，但我还是要装作一副毫不在乎的神色。“我是吴刚，一个无足轻重的小郎中，一个不知轻重的痴男怨女，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吴刚。嫦娥……我也不知道现在是你在远离，还是我在哪儿有了一个致命的问题。这一切好像都不重要，因为你的感受和决定才是未来，一切可以与我有关，也有可能与我彻底没有关系，我只能做这个世界孑然孤行的苦行僧。”我在能拥有嫦娥的时候没有抓住机会，可是那也不能全怪我啊，我手足无力，不要说抓嫦娥揽嫦娥入怀，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甚至连“我爱你”三个字都没有力气说出口。现在倒是我有力气，可嫦娥去了哪儿我浑然不知。不，嫦娥就和我在一起，就在我面前的那张榻上，靠着洞壁，没有一点想动弹的意思。

“要不我……”我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但只是突然闪念了一下，甚至连我到底想做什么都还不清楚，“要不……要不……”很多次，很多遍想起，但就是想不清楚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吴刚，你不要胡思乱想。”在我没想清楚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的时候，突然嫦娥警觉地说道，“吴刚，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你可不能胡来。”嫦娥说这话的时候中气十足，没有一点好多天不吃不喝不睡觉的感觉。难道嫦娥还真的成了神仙？我这样怀疑着，但又不愿意深思熟虑。再说，我还真的没有想清楚我到底想要做什么。

在我们走进眩洞第七天上，我醒来就听见一个走动的声音，但是那个声音很慢，还像带着拐棍之类的可借助的东西，那个人走一步，拐棍也跟着挪动一下，接着就是停下来喘气休息的间歇。“这会是谁？”因为声音很响很近，应该就在来眩洞的方向，就在涵洞内。所以，我在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个问题，“这眩洞除了我们三个，就只剩下七王爷知道。这个时候七王爷应该还不是渡劫已过的时间，他也不可能来眩洞。难道会有其他神仙来眩洞？”这个可能不是没有，皂衣侍者，也就是威武将军，要是七王爷告诉这个心腹，他一定会肩负七王爷的使命来这眩洞。可是，我们进来的时候，威武将军已经成一滩烂泥，不要说走动，就连说话睁开眼的功力都没有。而且，皂衣侍者威武将军应该要比我受玄天功的影响程度深得多，怎么可能现在就醒来。按照白衣秀士和七王爷的推断，现在还不到仙界众神仙能恢复战斗力的时候。

“吴刚，外面来人了。”嫦娥也醒过来，可能还真就是这个突然出现的唐突声音把她惊醒的。

“嗯，我听到了，但就是不明白这个时候还有谁能走进眩洞。”嫦娥既然不愿意和我说其他话，我也只好用这样的话来回答。可能这些天来，我与嫦娥在这个时候才算是正常，说道一下与我们无关紧要的其他事，甚至连人世间的共同经历都不再提及，这样才能坦然面对。哎，这种事原本就是非常微妙的，就像围城，里面的人想出来，可城外面的还想削尖脑袋钻进去。我现在可是麻木自己，让自己时时刻刻不要想起自己曾经在围城里面，也不要想起自己尚在城外面。

其实一个人永远不说话也是非常难受的，那感觉就是百只爪子挠来挠去，百虫噬血，那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知道，用任何文字来表述都是苍白无力的，也是距离那种感觉很遥远的。何况，我现在还要成天面对嫦娥，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自己心里面心仪的女人。有时候我看见嫦娥也表现出特别想和我说话的意思，但那只是在一瞬间，也就是她实在忍不住的那个瞬间，即将张开口的瞬间，嫦娥又恢复到原来的神态，神圣不可侵犯，宛如矗立在大殿里的雕塑，故作威严，一肚子话想说但又不能说。当然，那都是一些很尴尬的话，不像现在，我们都听到涵洞里的异常。“来人可能会是谁？七王爷？还是七王爷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