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历万零一年甲月丁酉日-2

“威武将军，看来你的状况也好不到哪儿去啊，你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难道还要把吴刚兄弟带走？”这声音太耳熟了，就是我最近不想听不想见，但又不知何时就出现的声音。但，声音来自门外，而且中气充沛，一点都不像目前仙界的这些神仙。还有，威武将军？这威武将军是谁？难道是我面前的这个皂衣侍者？这，有可能，七王爷也曾说过他的皂衣侍者原本就是一个副将，而且还是一个能够独立支撑局面的副将。仙界兵马大**的副将，在任何神仙面前都可以称之为“将军”，这没错。

“二少爷，你终于来了，老奴也就可以缓缓气了。”皂衣侍者说着骤然没有筋骨般，像一滩烂泥突然软倒在我榻前。

“哎，威武将军嘴里的二少爷是没有了，但多管闲事的一个闲人还是有的。”话音未落，就看见一位白衣秀士从门角转了进来，模样还真的特别像七王爷。对，就是七王爷的翻版，除了所穿的衣服和七王爷平日的不一样外，几乎没有任何差别。难道眼前这位我从未谋面的白衣秀士是七王爷的亲弟弟？或者是与七王爷非常亲近的堂表兄弟？这都是有可能的，皂衣侍者在这样艰难的时候还能用最后一口气喊一声“二少爷”，起码是在向我表明眼前的这位白衣秀士也是可信赖的，至少也是与七王爷关系非常亲密之人，也是向白衣秀士阐述他的任务，“我”就是皂衣侍者的重大任务，也是七王爷期待能拥有的一个重要环节。我，皂衣侍者，白衣秀士，这不期而遇的一个交接，却把嫦娥剔除在外，这多多少少对嫦娥不公平。所以，嫦娥没有说一句话，但也没有要伸手来帮助我们的意思，甚至还有一丝隔岸观火的神态。女人，尤其是对你有点意思的女人，其实在她的心目中你已经变成了一个只能让她拥有的男人。有些话有些事嘴上不说，甚至某些做法，或者偶尔还会背道相驰去说，但她的神情和眼神是不会撒谎的，就像现在嫦娥的表情一样，不解，怨恨，审视，还略带一点生气。

我不是主宰者，也没有足够的能力去辨识面前这些骤然而至的变化，先是皂衣侍者要强行带走病重的我，接着又是皂衣侍者晕倒，白衣秀士接替他要继续把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带走，而且连我最信赖的嫦娥都不许在我身边。白衣秀士看了我一眼，淡淡地说道：“吴刚，你……可能你还不知道，吴刚你这是在渡劫，这都是修炼玄天功的过。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们仙界的神仙们不是个个都有修为吗，为什么还要修炼这种受他人一柄的功夫。前几天我见你开了天眼，原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是有什么天赋之类的神仙。请你不要介意，吴刚，这仙界的是是非非，虚虚假假我看的太多了，我也就……”白衣秀士好像接下来的话不想对我言明，话没说完就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接着往身后一甩，把我甩到他背上，对一旁无动于衷的嫦娥说道：“姑娘，跟我走吧，威武将军的话你可以不听。再说，吴刚也需要人来照顾，我可不愿意守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神仙。哎，今天这仙界还有几位像你我这样站立着的神仙？”白衣秀士最后一句话好像是自言自语，既不像是对嫦娥说，更不像是对我说。

白衣秀士背负着我迈开大步朝门外走去，临出门的时候伸开臂弯把皂衣侍者夹在腋下。嫦娥也站起身来跟在白衣秀士身后，就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跟着背负我的神仙一心想去找一个能说理的地儿。

头顶是乌压压的黑云，好像随时都能压降下来吞噬掉这仙界。我在仙界这一个多月，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情景。在仙界天降大雪的时候有，那也不过是金銮殿的**们想要一种雪中的情调，一时兴起催动风神雪神发功，在鹅毛般的大雪之中玩玩踏雪寻梅的小资情调；天降暴雨也有，道理和情景也雷同玩雪赏雪，仙界没有参天大树，就算有几颗苗木，那也是金銮殿**们栽在花盆里的玩赏之物，稀罕之物。我和嫦娥，包括千里眼顺风耳，还有阉仙，都是仙界微不足道的神仙，是不可能有这样的特殊待遇。即便是大雪纷飞暴雨倾盆，但天空还是明净的，透彻的，极目远视远处都是瓦蓝瓦蓝，就像那些雪花雨滴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似的，只有头顶这方。而眼前的这幅情景却是异常恐怖，天昏地暗，就像是在眼前杵了一堵墙，把眼睛蒙蔽起来，把心纠结起来。

“我原本就不想掺乎你们这破事。”走进七王爷的府邸，白衣秀士放下我和皂衣侍者就抱怨道，“要不是威武将军求我，我看在威武将军的面子上，我连你的府邸都不愿意进。”

斜靠在榻上的七王爷盯着白衣秀士的脸，没有接白衣秀士的话茬，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移动，问了白衣秀士一句让我没名其妙的问题：“这些年你探听到有几股妖邪可能会来？”应该说白衣秀士所说的话是围绕皂衣侍者所作所为的，而且我现在也认可皂衣侍者就是白衣秀士嘴里所说的威武将军。威武将军可以放下大好前程跟随七王爷，心甘情愿附身去做七王爷的一个侍从，这是我敬佩的，也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士为知己者死”，这只是一个理想状态，更何况还是仙界的神仙，不死不灭，不腐不锈，不老不痴，有地位就拥有了一切，权利，名誉，地位，威风，特权，应有尽有，就像那些金銮殿的**们，即便是仙界的天空不可有风云变幻，但要雪有雪要雨有雨，何等威风八面四方来朝。

不对，七王爷所问的是“几股妖邪要来”。这仙界的**们不是主掌仙冥人三界吗？我原先知道除三界之外还有一个魔界，那里有大量的想颠覆三界的妖邪。这个七王爷原先也是这样给我说的，阉仙也是这样给我说的，就连我人世间的师傅也曾这样给我说过。可是，现在七王爷所谓的是“几股”，那就说在魔界之外还有我不知道的，或者说我们现在面临的魔界只不过是一股已经四分五裂的势力。但是从七王爷镇定自若中我看到不是这样。大将风度，首先要的是大脑异常冷静，就算命悬一线也能镇定自若，越是面对最危险的环境，越要表现出异常冷静，就如人们常说的“要从战略上轻视敌人，但要从战术上重视敌人；你越让你的敌手看不懂你，你就越危险，越能取得最终的胜利”；其次要的是合理调度天时地利人和，有利要素是一个为将者可利用的资源，百战百胜之师要的不仅是上下齐心合力，还要一个堪为将才的统帅合理调度，敌手不可怕，可怕的自己不知道自己团队发挥到极致的能力；第三才是借力打力，以弱胜强毕竟是偶然，遇上蠢如前来送死的对手怎么打都可以，但是遭遇势均力敌的对手就要看反击时的那把尖刀，聚全力于一指胜过双掌齐挥的杀伤力。我在七王爷眼神里看到的不是现在天空中的乌云，而是蛰伏的冷静，出奇的冷静，就算我不知道这仗怎么打，但我已经感觉到形势的严峻和冷酷。这毕竟是仙界万年大劫，能不能渡过劫就是七王爷的冷静。

“你有必要吗？”白衣秀士飒笑道，“你不过是南天门守备，兵不过万，还都是一群正在渡劫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没有一点战斗力的残兵残将。你看你的威武将军，他现在还不能不醒来都两说。”

屋外起风了，卷着乌云骚动起来，放佛要吞噬掉整个这一切。

“我有吴刚，还有你。”七王爷依然淡淡地说道，“威武将军谁都可以做，可是七王爷的侍从不是谁都能做的。这是我这位老兄弟说过的话，我也相信威武将军的判断。二弟，当年你辞别仙界，这些年不依附任何一方，东游西荡，不为仙不为邪，一心只做逍遥魅，我知道你现在回来就是为了这仙界万年大劫，无论你站在哪一方，做任何事，我这做哥哥的都不会说你一个字。还有这吴刚，可能你也知道吴刚这一个月来勤学苦练，参通古今，以很小的代价开了独有的天眼。可能，他在你眼里只不过是一枚毫无用处的弃子……”

“他不是一枚还无用处的弃子，让是你专门布下的能够四两拨千斤的局。”没等七王爷说完，白衣秀士就纠正道。

“呵呵，我弟还是一个明眼人，一眼就看出这里面的道道。不错，吴刚在其他神仙妖邪眼里就是一个毫无价值的棋子，但在我这儿还真就是一个带有障眼法的局。不过，现在这样的吴刚可没办法发挥他的作用，连我都没想到他这么一个修为浅薄的小神仙也会遭受渡劫之难，而且还这么早。”七王爷苦笑道，“按照我的设想，吴刚睡一觉就能很快恢复，起码他的天眼还能起到作用，能够替我窥视偷听对手的行动。可是，现在看来还是我刚愎自用了，也高估了他的能力。”

“你并没有高估他的能力啊，他现在不是醒着吗，窥视偷听应该问题不大，更何况你自有让他站起来的法子。你们这些做神仙的，其他的本事都没修炼下，炼制丹药和相互吹捧的功夫还是有的，或者说原本就没落下。”白衣秀士还真的与七王爷关系非同一般，就这番针锋相对的对话就让我感觉到白衣秀士在七王爷心目中的地位，以及七王爷在白衣秀士心中所占的位置。听人说话其实是取舍的一个游戏，听到的是别人想要表达的意思，但得到的是话语之外的意思。别人怎么说，你可以选择相信，甚至是信服，但你要会从说音之外探听到你想应证，或者说你想要的结果。白衣秀士之所以能打断，甚至抢白七王爷说话，那是因为白衣秀士有恃无恐，他也知道七王爷不会在乎他现在所说的话，七王爷以及整个仙界都需要他。七王爷敢于直白，那是因为他相信白衣秀士无论走多远，他都是自己的兄弟，都是能和自己站到一起，而且能够并肩作战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