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历万年亥月庚辰日-2

我怔怔地品味着阉仙所说的话，端起茶杯，掀开杯盖。茶还是老茶，茶汤清亮微黄，一丝微微的清香飘起来，有一股淡淡的玫瑰香。“难道我刚才所说的话有问题吗？”朝书架上的药典望去，一排排一溜溜，就像一道道队列，时刻准备着，随时听从将军的召唤赶赴战场厮杀。突然，一本书脊上裂开一道缝，一位身着明黄服饰的人探出半个身子，手扶着两旁的药典凝望着我。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神仙有千般变化我是知道的，能大能小能伸能缩忽隐忽现我也是知道的。但是能从一本书里钻出来，我闻所未闻。就在我还犹豫的时候，明黄服饰说话了：“你就是要给七王爷治病的郎中吴刚？”

他问的是事实，我没有丝毫犹豫就点了点头。

“七王爷的病事关仙界安危你知不知道？”明黄服饰又问道。

事关仙界安危的话七王爷是给我说过的，但现在我正在怀疑七王爷的真伪，一下地我还真的不知道该怎样给他作答。

黄明服饰可能看见了我的犹豫，摇摇头说：“你这个小郎中居然连七王爷的话都怀疑，看来胆子和本事都不小啊。”

“不是，这与我无关。我原本就没能力进入事关仙界安危的事情，但七王爷非要把我拉进去。现在连我都感觉到无能为力，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更不知道自己能否真的对这件事有所帮助。”我可不愿意听见有人说傲气凛然，目空一切，尤其是在什么事都还没做的时候，何况我现在正在努力，还正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来做。

“不，我没有说你不努力，也没有说你没担起你该负担的责任，而是说你的心里有所犹豫，有所困惑。当然，对于你这样一个郎中而言，让你承担起这种责任，七王爷也是勉为其难。可是，既然你承诺了七王爷，你就应该毫不怀疑地坚持做下去。作为一个郎中治病救人是本分，搭救三界众生也是本分。做自己该做的，才是王道。”明黄服饰可能是听见了我与阉仙的对话，也看到了我犹豫的神色，也有可能猜想到我的忐忑不安。所以，说起话来毫不留情面，甚至要比我人间的师傅还要严厉。“刚儿，咱们做郎中的治病救人是天职，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咱们是郎中，是吃病人饭生存的郎中，心中要时时刻刻想着咱们的病人。”现在想来师傅所说的话不仅仅是淳淳诱导，更是长者对后辈的嘱托和希望，语重心长。

“我知道做郎中就得治病救人，可是……”我哽咽了。这倒不是因为我没法回答明黄服饰小人的话，而是我没想到他会抢白，把我逼到墙角，哑口无言。因为我当时心里还真的就是那么想的，尤其是怀疑到七王爷的初衷。

“小黄人儿，你在瞎说些什么，这典藏馆有你说话的份儿吗？”我不知道什么时候阉仙突然回来了，冲着明黄服饰的小人儿吼道。明黄服饰的小人儿显然也没想到阉仙会这样吼它，微微一怔，“嗖”的钻进典籍，消失得无影无踪。阉仙就对我说道：“吴刚，你不要怕这些小人儿，他算什么，他来这典藏馆比我还要迟几千年，仙界的浩劫为啥产生，到底会有多恐怖，他都没见过，哪有他说话的份儿。”

“他说的其实也没错啊，我就是犹豫不决吗，也影响了今天的情绪。”我连忙给明皇服饰小人儿解围。不管明黄服饰小人儿说了些什么，这都不是它的问题，问题的根源在于我自己，要不是我心不在焉，它也没有必要跑出来教训我。

“我不是给你说过了吗，情绪不好就可以不读。”阉仙显然还没有从刚才的气愤出来，甚至给我说话都没有原来的耐心和克制。“吴刚，我没提醒你，这典藏馆的每一本典籍都是一个神灵，不过它们平时都是老老实实的，也不现身。可是，一旦有啥风吹草动，它们就按捺不住，非要跑出来和你吵吵嚷嚷一番不可。它们的这些毛病我原先领教过，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好人为师，说三道四，其实一点都不实用。所以，你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做一个真实的自己比什么都重要。”怪不得阉仙在这没有一点人气仙气的典藏馆一点都不寂寞，而且还是一呆就是五千多年，原来是是这样啊。

“那他们可都是典籍的精灵？也算是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啊。”我诺诺地问道。其实，说这话的时候我是郁闷的，要说我现在也算是仙界的神仙一员，可是我还没有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的功力，而这些只能呆在书架上，典籍里的精灵却生活的自由自在，而且还有上知过去下知未来，中间还有在我不提防的时候跳出来谈天论地的能力。这么看来，我还真的算不上什么神仙，也能怪仙界的神仙们都看不上我。

“他们算什么神仙，也就是写书的那些人尚存的一点精神吧。”阉仙毫不在乎地说道，“每一本典籍都是著书人的心血之所，无论是那些为功名利禄的，还是那些专心致志做研究的，他们的心血都化成一个小人儿，就隐藏在每一本书里。平日里他们还算老实，要是碰上什么风吹草动，他们就跳出来说三道四，也不为什么辩论一番，谁也不尿谁，争一个耳红目赤，直至到最后累的瘫倒在地板上。”

“这么好玩？”我有些吃惊，我知道我现在读到的这些典籍都是古人的作品，而且大多数都是作古的一些前人，我原本想这些人只能通过那些文字可以与我交流，现在我才知道还有藏匿在这些典籍里面的精神可以交流，要真的是这样的话，我也就可以拿一些自己搞不懂，或者说困惑的问题来和他们交流，这样的话就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还好玩？都快把人烦死啦。这些小人儿可不是一盏省油灯，他们谁也不服谁，尤其是寒症馆的这些，吵吵闹闹，把你的头都吵大了，吵成一锅粥，一团浆糊，他们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阉仙埋怨道，“吴刚，要是你不嫌烦，你可以和他们开论坛，论道一番看看……不过，我估计你很快就烦啦，他们可是一群谁也不鸟谁，谁也说服不了谁的，辩不过还有可能大打出手……”

“我还真的想见识一番。”我没等阉仙把话说完，就连忙说道。我是一个喜欢安静的人，还可以说是一个比较内向的人，一杯清茶，一缕清香，这才是我最想要的一个读书环境。但是，我还希望自己能在最短的时间能读到更多的典籍，更何况还是读那些难懂的典籍。“见识一番”可能是我最好的选择，也是我以最短的时间了解典藏馆这些典籍最有效的办法。现在，可能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对我的诱惑力不够强大，但能够读到更多的典籍，了解到更多的医学知识对我的诱惑力是足够强大的。我只是一个郎中，在人间如此，在仙界我还是如此，我首先要做好一个好郎中应该做的事。

“你真的打定主意要这么做？”阉仙百思不得其解，迷惑地问道。当然，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内心，只不过我不知道这里面的原因而已。“吴刚，和他们辩论为医之道，要说你现在的选择应该是对的，做郎中吗，首先要把那些症状和诊治之法了解才是王道。可是，你这样……你可能就达不到练功效果。他们所说的可都是每一本典籍的精华，也是每本典籍最实用的方面。你既然知道了那本书的精华，你还有再读这些枯燥无味典籍的兴趣吗？”我在这个时候才知道为什么阉仙说这书架上的典籍既可以说都读过的原因。在仙界每读一本典籍就是练就一层功力，读的典籍越多功力也就够足深厚。可是我眼前的阉仙绝对不是这样，有一点我可以非常肯定，那就是阉仙身上并没有多少功力，甚至比我强不了多少，和他的职司更是不可同日而语。阉仙读到的典籍是这些典籍里面的小人儿给他讲的，知识是足够深，但功力却并没有连到手，原因也就同他所说的那样：“既然知道一本书的精华，何必还要再下一番功夫去苦苦研读那些典籍。”

我与阉仙是不一样的，我是一心要做一个郎中的神仙。是不是神仙对我来说也就那样，不就是在仙界过一个逍遥的日子吗。我原本就不在乎，何况现在我已经领教过仙界的这些阴暗。在做大海里的小鱼和做池塘的大鱼之间的抉择，我认为自己原本就不是一条大鱼，大海之中可能我能有更宽广的前程，可是生活在大海里面危险更多，还有更多做他人食饵的可能。但在池塘里面，我就非常有可能是一条大鱼，譬如在人世间，我虽然没有获得像帝王那样的地位，但在医界我已经有了足够的声望，尤其是我治疗了那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也让我赚到了足够名誉，甚至可以说我已经打开了我的潘多拉魔盒，只要我的翅膀煽动一下，也足以引起山呼海啸。想到这些，我就已经下定决心，读书练成练不成功对我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但让我能了解这些医学典籍的内容却非常实用。于是，我对阉仙说道：“没事，你就把他们引下来吧，我到真的想知道他们能对我说些什么。”

听到我的这话，阉仙的眼神突然变得非常犀利，仿佛就是一把刀要把我割裂开来，刨析一番，连同神经里每一次电击都要看个一清二楚。“那好吧，不过我还是劝你好好考虑一下，我可不希望你吴刚变成我这样。这个世界最无用的就是书生，尤其是貌似强大但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

或许阉仙的话有些骇人听闻，但我也知道我生活的世界原本就不是一个论理的世界，枪杆子和隐藏在后面的那些谁也说不上来的东西才是引导这个世界的核心。但是，我现在只是一个郎中，一个不可能有病人的郎中。不是没有病人，是有些人不想让我有病人；也不是没有病人，我现在就有七王爷一个病人，我来典藏馆就是为了给七王爷治好老寒腿。可是，我总觉得有些心凉。要说，从我的现在的感知来讲，七王爷也不应该是我的病人，至少他的出发点并不是为了找一个郎中来给他治病。治病只是一个幌子，甚至连幌子都算不上，充其量也就是一顶罩在七王爷头顶上的帽子，至于帽子下面的内涵，现在我还无从可知。“我还是先做一个合格的郎中吧，至于其它的等有空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