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历万年亥月甲戌日-2

七王爷的这些话我听的头顶直冒汗。不错，这可都是大逆不道冒着杀头危险才能说的一些话，七王爷要是真的想骗我，首先遭殃的还是他自己。“王爷，小心点还是……”

“你不要怕，我也不怕。吴刚兄弟，咱们都是正大光明之人，做事也是有分寸的。这些年来，虽然我与上皇的关系不算很好，他在时时刻刻想着暗算我，想把我也像我的那些兄弟们一样找个缘由说头干掉。可是，万年过去了，上皇还是没有弄清楚那一个才是真实的我，那些话才是我所说的话。这也就是上皇迟迟找不到惩治我的根本。”七王爷是有一些异样的，至少是与我昨天所见到的七王爷从感觉上就能觉察到不一样。不错，昨天的七王爷是胆小谨慎的，虽然在暖阁里，甚至门外的亲兵和杂役要比现在的避音效果好，但是昨天的七王爷是绝对不敢说这些过分的话。“要说，咱们昨天后面的演戏是非常必要的，也不管我那个结拜兄弟相信不相信我，我觉得咱们至少给那些安插在我府上的魔界痴心妄想的畜生们给了一个假象。”

“什么？除了下界鬼蜮仙界之外还有一个魔界？”我大吃一惊，惊呼道。我在下界就知道我那个时候生活在人世间，要是能做几件善事好事，或者为劳苦大众做良心上过去的事，我们就会被仙界选中，就会飞升得道。要是一辈子做恶人，做对不起良心道义的事，我们死后会下到鬼蜮幽冥界，接受孟婆黄汤，忘记自己曾在世间的是是非非，甚至连自己最亲近的人都会忘记，成为一具没有思想没有灵魂的幽灵。现在，突然在七王爷嘴里突然知道还有一个魔界存在，还真的让我一时半会儿不敢接受。

“魔界，那可是一直在存在的另外一个世界，很有可能他们的道行还要比咱们仙界还要高。俗话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就是说的他们。他们生活在九霄云外，就像一股在下界飘零的幽灵般，来无声去无踪，连一丝痕迹都不留。”七王爷说起魔界的时候，眼神立马变得庄重起来，原先的死灰也不见了，就像马儿看见青草饿狼碰见羔羊一样。“而且，在咱们仙界一直都有抓魔界妖魔练就玄天功的习惯和传统。仙界的最高神功玄天功你可曾听说过？吴刚。”

“听说过，小时候我听我师傅说起过。”

“看来在下界还是有不孤陋寡闻的人啊。我想作为凡人，他们可能是不知道这玄天功该怎么修炼吧。”

“这个我师傅还真没提起过，他只是告诉我仙界的神仙们都要修炼玄天功来保卫仙界。”

“这就对啦。要说，修炼这玄天功也不一定非要魔界的妖魔，就算是幽冥界的那些有道行的魑魅魍魉也行。可是，一来是幽冥界这些年都没有犯上作乱的意思，二来耗费的时间和精力太多了，原本只需要一个妖魔的，换做幽冥界的小鬼们就得用成百上千。这都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魔界的妖魔们看见了咱们这三界的繁华和物产丰富，他们灭我三界的不死心，尤其到了我们仙界渡劫前后，他们就按捺不住，开始蠢蠢欲动。我府上的那几个耳目刚来到我府上我就知道了，可是我一直没有动他们，这里面的原因也非常简单。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反败为胜的时机，我也需要给魔界传递假消息的信使。你的到来恰恰给了我一个最佳的机会。虽然，从时间上算有点早，但也足够了。”

这么说来，在七王爷心里还是有他结拜大哥的，或者说在他这个只是南天门守备的心里，就根本没有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我就不知道了，为什么这样一个恪尽职守，甚至死在风波亭上也没有丝毫怨言的老将军老战神，就让上皇看不上眼哩？其实，这世道就是这样，有用的不一定就是重用的，能干活的就不一定能居高位的。毕竟这天下在和平年代宝刀是无用武之地的，更何况还是一把削铁如泥能在千军万马中取上将脑袋的雷霆之钧。“王爷，你是不是希望我能帮助你再一次战胜魔界妖魔？”我是没有多少行伍经验的郎中，在人世间我就是一个郎中，虽然也参加过几次战争，但那都是站的远远地遥望战火的那种，连毫发都无损。在仙界，我也是遥望战争的值守，是站在南天门上的一根没有思想没有情感的木桩。我能帮七王爷做点什么？演戏？还是虚情假意地瞧一番病？我真应该想尽一切办法把七王爷的老寒腿治好。尽快地，马上，立即。多说无益，治好七王爷的老寒腿才是我今天必须要做的事。“要不，王爷，你还是让我好好看看你的腿，这战事马上就要起啦，你这老寒腿……”

七王爷没有等我把话说完，就挥挥手阻止道：“吴刚，你不要担心我身上的那点小病。我今天叫你来是为了和你商量咱们怎样才能既要骗过那些魔界妖魔，还要骗过金銮殿上的那班老臣们。两个战场同时开火，我这把老骨头还真有些吃不消。”我不相信七王爷所说的。无论于情于理，还是从他的身体状况来说，他现在都不适宜在担当与魔界血拼的重任。或许，我应该把事情闹的再大点儿，最好能让金銮殿上的那帮只会耍嘴皮的老学究们知道。但，现在的七王爷肯定是不同意我这么干，更不允许我这么做。“吴刚，我今天把你请过来，一来是为了要你保守我们之间的秘密，这可是事关三界生存的大事，我原本就没病，年级是大了点，也确实是老了点。可是，我是一个神仙，一个能呼风唤雨，能够驱使三界生灵的神仙，就算我战死疆场，那也是像我这样的神仙必须的。二来，咱们的戏还得演，还要演的更加逼真一些，就像你昨天所说的那样，我非得截肢不可……”看来截肢是七王爷最后的一张王牌，也是充满变数和不可预测的一张牌，需要迷惑的不仅是魔界，还有金銮殿上那群自以为是的家伙。我也是听得心寒似冰。“要是非要那样做的话，吴刚，你可下得去手？就算我为了三界生灵求你啦。”

这世上有许多事是明知不可为而不得不为的，也有许多事明知可为而不可为的，就像现在七王爷所求的事，我该怎么办？我知道七王爷正在等待我的确切答案，但是这个答案就算在我嘴边，那也是我说不出口的。“王爷，难道咱们就再没有其他更好的解决途径吗？”我这么想的，截肢毕竟不是强项，演戏可能还算是一个称职的演员。但是，要我面对被仙界寄予厚望的老将军，或者自己渴望为仙界竭尽所能的战将，我的手还真的就是在颤抖。

“要是有更好的办法，我就不用设这个局让他们都来钻啦。现在我能感觉到魔界的蠢蠢欲动，也能感觉到金銮殿上那一道道如履薄冰审视我的目光。吴刚，你是一个称职的郎中，在下界你连瘟疫都不怕，难道还怕给我这样一个快要老得走不动路的神仙做一个小手术？”我的七王爷啊，截肢这是一个小手术吗？要是我真的这一刀下去，你损失的可就是强健的双腿，仙界损失的可是一位战无不胜能带领天兵天将战胜魔界的将军啊。“吴刚，咱们神仙有没有双腿没有啥，咱们是乘云驾雾的神仙，就算没有了双腿，还不是一样行动自如，走东绝对不可能跑到西边的神仙。再说，我这可是万年的老寒腿，原本就是多余的，截不截肢也都无所谓。”

人之发肤受之父母。作为一个神仙，我不知道七王爷的发肤源自哪儿，他现在与我同形，就算他的眼神，还有肤色都已经失去了和我一样的肤色，但我还是可以肯定地说，七王爷与我还是同类，还有这仙界的大多数还是和我一样受之父母。把自己受之父母的身体致残，以残体去迷惑魔界。我想，也只有七王爷这样的才有资格，也才有勇气，更才有毅力和胆识，可是我不赞成。于是，我说道：“王爷，咱们一定会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譬如不用伤残你的身体咱们也能迷惑魔界妖魔。”

七王爷望了我一眼，淡淡地说道：“你——有吗？”这是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更是一位老人的决心。我有吗？我也这样质问自己，搜肠刮肚，我把师傅教给我的那些医学典籍，还有那些我走街窜巷听到的传闻逸事都罗列出来，没有，还真的没有。但是，我相信这个办法一定有，或许就躺在我不知道的某个角落里，盛着岁月的秽迹，也或许就在这三界的某一个地方，只要灵感的光芒照耀到它身上，我们就一定会找见的。“吴刚，我相信你的心是真诚的，也是想尽一切办法去保护我的这双老寒腿。可是，无论是你，就是我虚活万年，也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什么办法能够帮我们三界渡过这个劫。魔界选择的时机是这仙界神仙们集体渡劫的时候，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是没有人可以站出来帮我们的。”

“王爷，你是说玄天功的缺陷，渡劫吗？”

“是啊，你不是也知道玄天功嘛，怎么这会儿却显得不理解？”

我没有立即回答七王爷，也没有思考什么，只是盯着他的脸，想起一些往事。“吴刚，做神仙也就是那样，你的爷爷有机会做神仙，可能我也是有机会做神仙的。但是，我和你的爷爷一样，都不愿意练那老闷子玄天功。我们是郎中，讨的就是走街窜巷的活计。那玄天功练到第三层人身上的肤色就变成了死灰，也没有喜怒哀乐，就像那些浸泡在药水里的尸体一样，练到第五层太阳穴就开始鼓起，就像两只角冒出头一样。”师傅的这番话是在一个酒后的下午给我说起的。这仙界，无论大小神仙脸色还真的像师傅所说的那样，死气沉沉，一片死灰，没有任何情感表露。我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问道：“王爷，弥勒也练了玄天功吗？”

“你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吴刚，弥勒虽然是佛界的泰斗，但是自古都有仙佛一家人的说法，仙界的规矩也就是佛家的方圆。再说弥勒还没有我岁长，他怎么有不练玄天功的可能？”显然七王爷对我这样指东道西的说话方式是极不愿意接受的，就听他着急地说道，“他那个不是咱们在这儿讨论的问题。咱们今天要讨论的是非常机密的事，是按照我设计的方案提供给外面那些人的，话题扯远了，就连这个幻化罩都不安全了。”也许这个才是七王爷最想说的核心问题，幻化罩给外界一个虚幻世界的同时，也需要他的主人给它一个指令，一个接近于事实的指令。否则，一切都是枉然。

“王爷，就算咱们商议怎么给你做截肢都可以。但是，我觉得现在还不时候，至少目前我还不具备做这种事的能力。截肢，这种医术我曾听说过，可是我自己没有实践过，我也需要时间，更需要医学典籍来查证。”玄天功有缺陷，幻化罩也是有缺陷的。这也许就是仙界噩梦的劫难，是任谁都无法逃避的事实。月有阴晴圆缺，日有白昼黑夜，这世间在创造一件有缺陷的东西的时候，就一定会有弥补这种缺陷的东西。可能，这种东西就是我们日常最常见的，只是我们没有发现的能效，或者是不知道它的作用。就像这脚下的石板一样，可能它们就是最珍贵的玉，但也有可能他们只是踩在我们脚下铺地面的石板。仙界是一个纯净得连一丝尘土都没有的地方，要是把玄天功拿到人世间去，把幻化罩放到人世间的土堆上，它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当然，这只是我的假设，我真正的意图还是想暂时打消七王爷的固执和坚持。

“当然，我一定会给你时间的，要是你想去仙界典藏馆，我也可以给你写条子。这些年我腿脚不便，我还就是写条子才办了一些事情。我这个无权无职的王爷其他事情办不到，上皇对我的条子还是认得。”见我答应了他的要求，七王爷脸上的阴霭立马就消失了。虽然脸色还是一片死灰，但欢喜之色洋溢在脸庞上。我心里突然闪念到——难道七王爷……这个念想我不敢说出口，对七王爷我不敢有丝毫质疑。这个闪念虽然在那个时候还不算什么固执的念头，但现在坐在书桌前好好想来，我还是有一定的道理的。

其一，要是按照师傅所说的，和我平日里观察千里眼顺风耳他们的，我能肯定七王爷的玄天功与千里眼他们所练的绝对不是一路，或者说七王爷的功力要比顺风耳他们高得多。这种可能会有多少？抛开玄天功本身存在的缺陷——渡劫的危险不说，他们可都是有万年道行的神仙，就算是修炼捍卫三界的玄天功，他们的功力也应该相当的。可现在的结果是截然不同的，脸色虽然是一样的死灰，但千里眼他们的太阳穴就如同师傅所说的，是鼓起来的，而七王爷却不同，从他脸上能看到的除了清瘦，丝毫就没有太阳穴要鼓起的可能。当然，我要是按照这个理由说给七王爷，七王爷也会给我一个我无法反驳的理由，譬如千里眼他们渡劫失败过，或者说千里眼他们练功不到家。这些，可都是我无法反驳的。

其二，七王爷地位尊崇，或者说后台搭硬，可以说是在这仙界是独一无二的，上皇的拜把子。按照我从千里眼顺风耳的言谈举止中得知上皇在登上仙界皇位之后，就对自己的拜把子兄弟进行了清理，也就是对他周围有可能威胁到皇权的人进行了大换血，兄弟们也是七零八落，所剩凋零。但，就是这个仅剩的硕果还是一样与权力无缘。难道这里面就没有其他猫腻？譬如七王爷到底修炼没修炼玄天功，或者说上皇心里也很清楚自己的皇权还需这个拜把子兄弟，就像在这个仙界渡劫的危险时刻。别人的遭遇是别人的财富，就算我在一旁窥视，但也不该是我掠夺的东西。这个理由我只能深埋心底，打死也不敢说出口的。

其三，也是最值得让我怀疑的理由。弥勒也修炼玄天功，这可是我惊人的大发现。弥勒成天笑口常开，与千里眼他们形成大相径庭的反差，甚至与七王爷也是截然不同。在人世间有一句说：“佛法无边”。仙佛既然是一家，那为什么还看不到仙佛接洽此事的气氛？我现在看到的感觉到的，只有仙界的慌张与忙乱，惊恐与无奈。譬如，这两天的金銮殿，就连钟声都显得有气无力，鼓瑟没有了，万丈霞光也没有了。在人世间还有句话说：“神仙即是恶魔，佛陀即是妖怪。反之，妖魔即是仙佛。”我现在是神仙，我不敢说自己就是魑魅魍魉，就是妖魔鬼怪。但是，七王爷所说的魔界难道就不可能是佛陀？或者说，我们这些自诩神仙的难道就不是佛陀眼里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