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历万年亥月壬申日-2

“吴刚兄弟，你可能没有预料到问题的严重性。”什么？我还没预料到问题的严重性？难道还把我打下凡界不可？到这个时候我才真的有些担忧了。我这神仙的小日子才刚刚开始，这条路虽然不是太满意，坎坎坷坷暂且不要说，我要是真的被打下凡界，我该怎样去面对铁匠阿三？任何一个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就算真的是没有前途，哪怕是原地踏步都行，但千万不能倒退回去，尤其是不能被打下凡界。否定前半生说起来容易，但真的落到自己头上，谁也是无法承受的。不过，现在我只能盯着顺风耳的眼睛，或者说希望在顺风耳的嘴里能吐出一点还不至于让我绝望的风口。可是，顺风耳是不可能给我带来让我能够平静下来的消息。“吴刚兄弟，要说这事可大可小，甚至还不能算是事儿。按理来说，在仙界一个小小的司马说话也是不顶事的。咱们都是有仙籍的。不过，仙籍有时候也不管用。那些犯了天规戒律的谪仙们，被打下凡的头胎重新做人的，下界为妖的，或者直接做牲畜飞禽的，还有被关押的，这么多年也是多不胜数。当然，也有例外的，譬如九天娘娘的外甥，他虽然也犯了天规戒律，但他到下界还是做神仙，还是享有祭品，还管理一方土地。所以，你也没有必要太过于伤心。”

顺风耳到底想说什么我还是没有听明白，我到底是犯了多大的错误，顺风耳没有明说；到底要处置我仅仅是南天门小司马的意思，还是整个仙界的意思，顺风耳也没有明说；或者说要给我什么样的处分，口头训斥？记大过？没收仙籍？谪天下界，或者是腰斩？顺风耳碍于情面一直都没有告诉我。难道说晕倒在岗位上原本就是一个不可饶恕的失职？或者说仙界的大仙们压根儿就没看上我，就像对我晦涩的岗位指派，即可以承认我作为一个神仙，也可以不认可我是神仙，只是因为我已经来到仙界就不好意思让我再回到下界去做一个郎中？这种事情我也看多了，不要说这几天在仙界我就已经经历了，就算在下界我也看到听到经历过。“我本逍遥仙，无奈五斗栓。”想到此，我还到自在了，不就是谪仙下凡吗，多大点事，我在下界做一个游走四方的郎中难道比做这被他们看不起的小仙差了？于是，我对顺风耳说道：“该怎么就怎么吧，不就是一个南天门值守嘛，还不如在人世间做一个郎中自在快乐。”

显然，顺风耳在来我这儿之前，或者在与我说道的时候是没有想到我会如此坦然，一下地把那双原本就无神诡异的三角眼扯到半拉子脸上，噎在一旁半天说不上一个字。或许是因为五岁起跟着师傅学医开始，我的生活就太过于平静了，后来在不知不觉中还成了神仙，一切都像做梦一样想啥就来啥。没有经历变故的人生应该是黯然失色的。虽然在瘟疫中我经历了失母的悲痛，但对于一个长期遭受病痛折磨的老人来说，离去难道就不是一个最好的归宿？或许，真正考验我的变故即将粉墨登场，我应该保持微笑着，因为我至少还没有染上仙界的那种面无表情，置若罔闻，心似寒霜。

其实，事情原本就没有顺风耳的表情那样糟糕。我不是昨天在岗位上晕倒了吗，那个司马今天又去南天门巡视去了，见第二跟旗杆下站的不是我，就对千里眼和顺风耳发火了，说我是“目中无仙，连长官都不尊重，要一定奏报给上封，给我一个谪出仙界的处分”。南天门司马毕竟太小了，小的和人世间的城门官一般，也就是对着城门喊“开城门啦”“关城门啦”的主，对我做什么样的处置，他是有上报权和建议权，但绝对没有最终的处分权，我毕竟是一个有仙籍的，要给我一个没收仙籍的处分还得一级一级上报，最终到金銮殿的大仙们那儿商议。做神仙就是有这点好处，身份和地位决定最后去向。

但是，也不是没有风险。譬如，我刚来仙界的时候是一个逍遥仙，也就是一个没有固定岗位没有具体职责的神仙，后来的金銮殿一次朝会我就变成了劳命仙，从一个预备的天医官变成了南天门值守，地位和声望也是一落千丈。要是这次微乎其微的事故传到金銮殿的大仙们耳朵里，他们可能也会落井下石，甚至还会有一个高度一致的共识：“吴刚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吴刚兄弟，你真的不怕吗？”

“怕什么？又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一个在南天门看门的。我可没有戏虐像你这种有特长的神仙们，你们在南天门是发挥特长的神仙，地位也是无可取代的。不像我，也就是五大三粗，虎背熊腰，能多吃两碗饭的主，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还真的不如在人世间做郎中能多干一点多做一点对别人有益的事。”

“吴刚兄弟，我还是想不通，这毕竟咱们这是做神仙啊，下界的一个小郎中怎么能比？”

人世间的一个郎中难道就真的无法与仙界一个既没地位有没声誉的傻大兵可比？到底是做水潭里的大鱼好，还是做大海里的小鱼好，这是一个需要用哲学思想来辨认的问题。从个体上来说，可能水潭里的大鱼再大也大不过大海里的小鱼，但大鱼的生存空间小，在这个水潭这个空间里面它就是一条无比硕大的鱼，大海里面小鱼个体就算要比水潭里的大鱼大很多，但它始终都是更大鱼眼里的食物。我在人世间就是一个郎中，还有可能吃了上顿没下顿，过着衣不裹体食不充饥的生活。的确，从他人的目光里也会随时能读到鄙视和蔑视，甚至就连那些看门狗看见我也会狂吠一番。但我生活的是真实的，一把草药医好一个病人，我还能从病人以及他的家人的感谢声中享受到一丝尊重。其实，就连阿三的问题都很好解决，何处黄土不埋人，我何必非要去见阿三？去嫦娥的老家，或者去我在人世间行医时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阿三和他父亲都是铁匠，除了征战他们都没有出远门的习惯，就算我真的在人世间的某一个地方，他们都不可能知道我的消息。再说，阿三父亲肚子里面还装有很多我特别想知道的事情，就算碰见阿三了，我也还是可以和他一起去看望他父亲的。

“吴刚兄弟，其实这原本就是小事，也有可能是因为你在仙界没有拜师的缘故，打狗也得看主人啊，这道理无论在下界还是在仙界，都是通用的。或者，也有可能是你平日里没有去拜访长官的缘故，司马大人可能就看不惯你啦。”

这些，可能在顺风耳说来是合情合理的，也是理直气壮的。做人也罢，做仙也好，都不过只是面子上的一个坎，给别人卖面子也是给自己留面子嘛，多大点儿事？但是，我在心里一直都在发笑：“我吴刚无论在下界做郎中，还是在仙界做无名小卒，我都是一个正直的，我坦然地像一颗河滩里鹅暖石一样，有用无用我都是一个我。我不依靠任何人或者仙，在人世间我就是一个郎中走村串巷，在仙界我就只是一个站在南天门城楼上的树桩。顺风耳，你所说的那些我还真的就做不来。”但是，这些话我还真的就不敢当着顺风耳的面说出口。我是一个新入行的神仙不假，可是我还没有学会隐藏自己伪装自己，就像我现在的这双眼睛一样，我的感情就会真实地流露出来；就像这浩瀚星空里的星星，就算我不属于任何一个空间，但我无论黑夜白昼都会了无牵挂的悬在天空里。

“吴刚兄弟，可能司马大人也就那么一说，大家都是神仙，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就是他在气头上，或者也就是给我们随便说说，你去给他认个错，或者随便走动走动，大家也就亲热了。”顺风耳可能从我的眼神里看到了我的犹豫和担心。不可否认，能留在仙界那是最好的结果。就算是做没有地位的小神仙，但总要比在人世间做郎中好。

“管用吗？”

“肯定管用，这种事情我和千里眼都看多了，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低个头吗。”可这是低个头的事吗？不是，这是我仅剩下的一点点尊严，“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难道在仙界连这点起码的傲骨都要丧失吗？这样一来我还是吴刚吗？还是那个游走在山林间自由自在的吴刚吗？

“要是我不想哩？”

“吴刚兄弟，你何必认这个死理？低个头又不算啥，身上不掉一块儿肉，你还是一个站在南天门城楼上耀武扬威的武士。何乐如不为？”

“我就是不愿低头，我原本就没有错。再说，在人世间我至少还算是一个自由的快乐的郎中，也算是有自己专业，利用自己的特长生活的个体。在这仙界，我这算什么……”我不想把那些这些堵在我心头的话都说出来，这倒不是我不信任顺风耳，而是那些都只是我自己的事，何必说出来让顺风耳也难受，也为我担心哩。

“既然兄弟这么想，那就算我白来啦。”顺风耳也开始赌气了，气呼呼地说道：“本来这一趟我不想来，也是千里眼非要我过来给你说一声不可。看来是我们自作多情啦。”

“顺风耳老哥，其实也不是你自作多情，你能来告诉我，至少说明在你老哥心里还有小弟，也能充分说明咱们兄弟的感情还在，并不因为小弟可能要被打下凡，或者即将要接受什么处分而看轻小弟啊。这个可要比你带来了什么样的消息还要重要。”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我还真就这么想的。”

“那行，我还要去站岗，另外我估计千里眼那小子也在等我的消息。兄弟你多保重，要是有事你就吭声，我走啦。”

我的门楣上有一道蓝色的光芒，每到夜晚它就像幽灵般出现，把整个屋子照的光亮。虽然说，这种光不是我适应的，但我还是非常喜欢这道蓝光，毕竟我的空间里唯有它才是照亮我夜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