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历万年亥月庚午日-2

这两天在仙界的遭遇和最后结果让姮娥的心就和她眼前这座残破的广寒宫一样阴冷。虽然，她在私自吞下不死仙丹，脚下轻飘飘开始飞升时候就想过自己的下场：私自偷食仙丹是违反人规天条，就算不死也是要受深埋深山，或者囚禁刀山火海之罪。但，她还是有一些自信，这自信来自她的童子功。舞娘，虽说不是什么高贵的出身，但在自己舞动水袖的那一刻，每每看到的男人们异样的目光，从小到大，自己就是在这种既汇集着羡慕又汇集着贪婪的目光中成长的。很多时候，自己还非常渴求这种目光。所以，在姮娥的心中就一直存在着很多优越感和表现欲。按说，舞娘出身就是自己的污点，尤其是一个有夫君的女子，还那舞娘的出身来说事就是不知廉耻。可是，姮娥在登记仙籍的时候还是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这可是在仙界，我在人世间取得那些地位和荣誉已经与现在的我没有丝毫关系了，而且我还是违反人规天条的一个罪人，现在我只有迈过目前这道门槛才能算是入了仙籍。”甚至在使臣传来上皇谕旨的时候，姮娥还在为自己成功入仙籍而骄傲。就在金銮殿上，那些上仙的目光中，又何尝不是这样，距离成功只是瞬间的，翻过这道槛，什么偷食仙丹，什么私自飞升成仙，什么人世间的规律仙界的天条都闲扯淡。但，命运就是在捉弄人，就在姮娥自以为已经成功的那一刻，兴奋地用汗津津的双手为上皇斟上一杯仙酒的时候，坐在上皇身边的那个女人说话了，而且还是一句让姮娥恨得咬牙切齿的一句话。想到这些，姮娥已经走出了心灰意冷和阻丧懊悔，她唯有切齿的恨。所以，千里眼说起吴刚的时候，姮娥居然不知道该怎么来回答千里眼。

“仙子，吴刚你可认识吧？”千里眼见姮娥没有做声，连忙又问了一句。前来邀请姮娥去吴刚那儿是千里眼私自做主的事情，他是这么想的：“这吴刚迟不晕早不晕，偏偏在南天门司马前来巡查的时候晕倒，可能与我和顺风耳前面所说的那些话有关。虽然我们俩说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而且当时南天门的风呼呼地刮着，吴刚还站的比较远，且在城头上，但保不齐他还真的就听到那些话。可见，他对姮娥还是非常关心的，可能这种关心还是超越普通男女的那种痴心的，发自肺腑的，不由自主的。他的晕倒还有可能真的与南天门司马的到来没有任何关系。所以，能不能把姮娥请到吴刚家中才是能否治好吴刚病的关键。”所以，千里眼是执着在自己的看法里，对于姮娥做出怎样的举动也都无所谓了。

“吴刚……吴刚？这个人和我有关系吗？”姮娥有些惊慌，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在经历着不幸。吴刚这个人还真就是姮娥心中的一根钢针，挑破的可不仅是掩藏在身体里的脓血，还有可能挑破的那个陈年的伤疤。对于邻家阿婆的到来，姮娥是没有任何想法的，一女百家求是惯例，也是一个尚未许配出阁女子编织梦想的开始。但是让她没想到是母亲的势利：“他阿婆，吴刚这个娃我怎么没听说过啊，他是老是少是高是矮是病是残，这些情况可不能只有你说了算啊。”这是姮娥隔着窗户听母亲评论吴刚，也是自己第一次听到吴刚这个名字。后来，姮娥也在同学们中间隐隐约约探听到吴刚的相关消息，知道他是一个郎中，医术也算不错，自己也非常努力，而且没有受到母亲拒绝婚事的影响，依然对老乡们和蔼可亲，救死扶伤如故。“也许这才是一个真男人。”这才是姮娥想给予吴刚的评价，也是姮娥第一评价不熟悉的男人。可是，姮娥的梦没有做多长时间，母亲就给她订了一门母亲相当满意的婚事，姮娥的梦也就很快就醒了，姮娥的心也让吴刚这个名字像蚊子一样叮了一下。第二次听到吴刚的名字是在老家流行瘟疫的时候。千里哀魂，就连夫君给她唯一能说的话都是：“你哪儿都不能去，就算你们家的亲人死光了也不能去。”但就在她绝望的时候，一个曾经熟悉的名字出现了，这一次这个名字就像一根钉子死死钉在心上。第三次听到吴刚这个名字却来自夫君的口：“姮娥，就那个给你老家治好瘟疫的吴刚，他居然得道成仙了。”这是一个非常失望的声音，也是一个充满嫉妒和仇恨的声音。姮娥的心就像是被一个楔子直接楔进去般，血流成河。但这些姮娥都没表现在脸上，只在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但现在，有神仙在自己耳朵边提起这个名字——吴刚。“不行，坚决不行，我无法去面对他，我现在还不能去面对他……就算，我也知道他就在仙界的某一个地方；就算，我现在的遭遇也需要他。但，现在我还是没有勇气去面对他，也没有颜面去见他。”但是，嘴里所说的话却不是这个样子的，姮娥对认识不认识吴刚只是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吴刚与我有关系吗？”

“这是一个什么答案？”千里眼摸不着头脑，心想，“她所说这话到底是承认认识吴刚兄弟，还是心里想承认，可是嘴里还不能承认。这毕竟是一个是非之地，更何况她刚受到这样的不公正，心里烦躁，也不想给别人添堵？可现在吴刚兄弟就躺在床上，还是救人要紧。”想到吴刚生死不明，千里眼立马就着急起来，连忙说道：“仙子，不管你在下界认识不认识吴刚兄弟，见过没见过，现在你还必须得跟我去救吴刚兄弟。”

“他怎么啦？有危险？”姮娥想都没想，脱出而出，连声问道，原先的那些顾虑和担忧都消失了。

“也没怎么，只是在今天执勤的时候晕倒了，都快过了一个时辰了还是没有醒过来。”别看千里眼是一个憨直愚笨之仙，但当他看到姮娥的神色，他就知道姮娥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也就是刚才自己说了一个“去救吴刚兄弟”。否则，这一趟算是白跑了，耽误救治吴刚兄弟不说，可能还会在仙界留下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坏名声。现在的姮娥是谁？这姮娥可是九天仙女娘娘亲自点名，要求上皇关押在广寒宫的一个女犯人。在仙界谁都知道广寒宫是仙界的冷宫，自建成以来还从来没有关押过任何一位女神仙。“这姮娥可不就是独一份儿”。想到这儿，千里眼突然觉得身上汗渍渍的。

“昏迷一个时辰？走，前面带路，带我去见吴刚。”姮娥的口吻是坚决的，不管她承认不承认认识吴刚，说话间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其实，姮娥心里是这么想的：“这个吴刚的名字在我心里骚挠了好多年，也让我情绪波动了很多次。可是，每一次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已经是第四次听到他名字了，说什么我都要见见这个人，不管将来是福是祸，还是给他带去祸福，我都应该去见见他。更何况他现在是死是活还说不上来，再不去见他一面，可能还真的就成了天各一方了，永远没有见面的机会。”

千里眼如何去请姮娥其实是我猜测的，当然也是作为神仙我是知道的。我现在思路非常清晰，大脑也非常清醒。对于姮娥能来为我诊疗治病，我还真的没有想到，虽然我坐起来那会儿姮娥真的想离开，我还是非常希望她能留下来，就算不是给我带来什么，或者能为我彻底根除病因，至少是我愿意她能留下来。能留下来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千里眼是不是你在哪儿得罪嫦娥仙子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把姮娥叫“嫦娥”，或许是口误，更或许我就是希望姮娥在仙界有一个和人世间生活不一样的名字。所以，我接着说道：“嫦娥，这个名字不错，要比姮娥更加响亮。”很显然，千里眼和姮娥都没想到我醒来所说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一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话，千里眼干瞪着眼，就连平时像魑魅魍魉的脸也有些异样，惊愕，恐惶，百思不得其解。这也是我想要的效果。可是，姮娥只是停驻了脚步，眼神朝我脸上瞟了过来，漫无表情，似乎她早就知道答案。

“你凭什么改我的名字？是我求你改的，还是你自以为是自作主张给我改的？”姮娥说这话的时候眼角停留在我脸上，像在审视，或者在征询，水汪汪的一双眸子就像清泉，清澈，幽静，激昂奔放。但，那绝对是深不可测的无底洞，我看不透也读不懂，更不敢看不敢读。“我为什么要给姮娥改名？”这是一个就连我自己都无法自圆其说的问题，“姮娥”这个名字不好吗？难道真的想我所想的“我希望姮娥在仙界能有一个不同于人世间的名字”？就目前而言，我只是一个南天门值守吴刚，姮娥也只是一个锁在广寒宫的舞娘。对，就是广寒宫，按照千里眼和顺风耳所说广寒宫可是自建成就没有任何神仙居住的一个地方，它是一个诡异而又神秘的住所，日落而闲，日出而隐，难道这广寒宫还真就是一个不是一般神仙，或者还真就是一个犯了天条囚禁神仙的地方？但，这万年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神仙犯天条？就因为姮娥是私吞不死仙丹，私自飞升到仙界？这些问题我还搞清楚，现在怎么敢面对姮娥单纯而又清澈的双眸。

“仙子，我看吴刚兄弟给你改的这个名字还真不错。嫦娥。我可是知道的，在你们人世间，姮娥可是谁都可以用的一个名字，吴刚兄弟的奶奶好像就是这个名字。对，就是，吴刚兄弟的奶奶还真就叫姮娥。”千里眼立马恢复了常态，面无表情，两只眼睛也就像两只黑洞，没有一丝生机。我不知道千里眼是在为我打圆场，还是为了让姮娥接受我的建议用另一个名字与过去划清界限？但愿，这两种成分都吧。姮娥没有再说话，只是用眼神瞟了我一眼，然后继续蹲在药罐前，一下一下摇着扇子。其实，对于我这种以郎中身份修仙得道的神仙来说，汤汁有没有，或者说病了用不用药也都没有关系的。我敢肯定，现在我屋里的那个药罐里面熬的药就是针对我的病症的，仅闻着药味我就知道那就是人世间的路数，也就是说那剂药的方子肯定是出自姮娥之手，再经她葱郁的手指那样温火慢熬熬制出来，我肯定也是一剂就能药到病除。可是，我想我的病还是继续下去，就像我还没醒来之前一样，静静地躺在床上，听着千里眼和姮娥的交谈。但，这肯定是不可能的，因为我醒了，而且还坐了起来，还说了一句不合适宜的话。“吴刚兄弟，这药……”千里眼接着问道，“这药该不会还让我和仙子喂你吧？”

“不啦，我这不是好了吗？”我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就算在仙界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神仙，但我还是愿意在姮娥面前表现出我的男子汉气魄，这点病算什么，就算是更加严重的，或者断臂折腿，我还是愿意在姮娥面前顽强地站起来。

“那就行。吴刚兄弟姮娥仙子，你们都知道我和顺风耳两个是片刻不离南天门的，这个可是自古使然。”千里眼还不算是一个白痴，他也知道有他在我和姮娥就没办法说话，就算是说一些很平常的普通的话，有他在我们都会觉得别扭。所以，他为自己找一个合情合理的离开的理由，“一方面是我和顺风耳原本就是这天造地设的一对对手，我知道的他要清楚，他听到的我必须要提前看到，否则有啥问题在上皇哪儿不好对质。另一方面是我们俩是道行差不多的看门人，在这仙界就是这样，既然两个都差不多，那我们俩谁都有希望进步。我想你们俩也不希望顺风耳能超过小弟我吧？”

虽然是我和姮娥都不愿意在我们之间有一个第三者存在，但千里眼的这一番道理说的合乎情理，而且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这又何乐如不为。但，现在在我的居所，姮娥假装没有听懂千里眼的意思似的，专心致志熬她的药。我看了一眼姮娥，她的脸上没有人表情，和这仙界有三千年，甚至有万年修为的神仙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双目不看心外事，不喜不悲，不怒不哀，一扇接着一扇，小心翼翼地看护着火炉。我只好接茬道：“那就麻烦千里眼老哥了，你看这，不但我的病麻烦了你，为我的病你还私离职守，本应请你喝杯茶，或者饮杯清酒。但我现在还无法下床，还不能亲自为你献茶斟酒。要不这样吧，等下次有空了，小弟我一定补上。”在仙界是非常讲究交际的，你敬别人一尺，他就会敬你一丈。虽说，我和千里眼只能算是萍水相逢，除了第一天上岗的时候想给自己找一个靠山，说了一些不合时宜的话外，平日还真的没有啥交情。但，即便是这样，千里眼为了我还是胆敢冒着被上司怒斥的危险，把我送回家，还请来姮娥。他所做的这些可能有一些是仙界允许的，但有一些还是会有违犯天条的危险。所以，我要话说圆满一些，委婉一些，让他在心里面至少要认可我所说的这些话是真诚的，真心实意的。

千里眼说道：“吴刚兄弟，我千里眼所能做都是这些小事，大家都是兄弟，相互帮衬是应该的，你说的客气了，咱们就不要见外了。仙子，我兄弟就要拜托你照顾一下了，有啥事直接来南天门找我。”说吧，朝我和姮娥抱拳作揖，转身离开了。

望着千里眼消失在门口，姮娥抿抿嘴唇，笑着问道：“吴刚，这就是你在仙界的好朋友？”

“嗯，我们是在一起的，都是南天门执勤。”我不知道姮娥在笑什么，也不敢正面接招，只好说道，“千里眼挺不错的，不但把我送了回来，还请你来照看我。其实，我的病是不要紧的，也就是一时的昏厥，过会儿就醒了。实在不好意思，我这一不小心还把你也惊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