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脚陷淤泥人羞愧

天气渐渐转暖，初春的风已经悄悄吹来。从企业的车上下来，我两手提着“受贿”的礼品进了家门。老妈看见我进来，笑眯眯地说：“哟，长大了，也知道给家里买东西了。”我笑笑，走进屋里，把东西往地上一放。看到老爸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听着评书，优哉游哉。我拿起那盒“铁观音”在老爸耳边一晃，老爸闭着眼睛推了我一把，说：“臭小子，不说话我也知道是你。”我笑笑，说：“爸，你看这是啥？”

老爸睁开眼睛，看到我手里拿着一个茶叶盒。拿过去，戴上老花镜，“嗯，铁观音，听说过，没喝过。”我嘿嘿一笑，说：“没花钱，别人送的。”老爸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沉得像是要下雨的天。突然，一声霹雳，“你，信贷没干两天，业务没有学好，吃人家的，喝人家的，都学会了？你还是军人出身？你对得起头顶的红五星吗？”

听到老爸的怒吼声，老妈跑了进来，问道：“他爸，又咋了？” 老爸生气的看看我，说：“你问这个孽障，气死我了。”一听老爸口中“孽障”这两个字出来，我知道，老爸真的生气了。我看看老妈，想让她打圆场，赶紧说道：“妈，别人送给我点东西，领导都让收下了，我就拿回来了。”老妈左右为难的说：“他爸，你能让孩子拿回去？那不得罪领导了？”

这时，夏静下班回来了，一看这个场面，赶紧说道：“要说手里，那是不正之风，不对。不过，现在就是这样的风气，咱也扭转不了。让他送回去，得罪的就是一大批人，他就成了另类，在单位上咋混？”听着夏静的话，老爸脸色渐缓，问道：“这咋办？咱家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不能收人家东西啊。”我看看老爸，说：“你不是给我表叔送礼了？”老爸一听，火腾地一下上来了，说道：“还不是为了你这个臭小子？你上面两个哥哥，有一个让**心了？我的老脸啊，让你丢光了。”

大哥领着小侄子进门了。小侄子一看爷爷阴沉的脸，躲到奶奶的怀中不敢说话。大哥笑笑，说：“爸，我当为啥生气呢。我给你举个例子。我当医生，病人来找我，希望我尽心尽力给他看好病。我呢，也是尽心尽力想给病人看好病。可是，无论我怎么做，病人家属都不相信我会尽力。他们给我送礼，我不收，他们就说我不尽力。我要是收下了，他们就说我尽力了。尽管，我还是一样看病，并没多出一份力气。现在这个社会啊，就是这样。”老爸看看大哥，长叹一声，说：“老大啊，你是兄弟们的表率。我现在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你要替我教育好你的弟弟们，别让他们犯错误。”

大哥转过身，看看我，挤挤眼睛，说：“老三，干了信贷是好事，要努力工作，为社会建设出力。收礼，是不正之风，当然，你也扭转不了。不过，手里要有底线，不能收现金，不能收金银首饰。听到没有？”我连连点头，赶紧称是。老爸看看我们哥俩，长叹一声，把小侄子拉到怀里，摸着他的头顶，说：“孩子，但愿你将来，能出污泥而不染。”老爸这句话，让大哥和我的脸都红了，我们不就是污泥里面的人吗？

晚上，送夏静回宿舍。路上，夏静笑着说：“今天，到下面分理处去检查，送给我一盒茶叶，我还想给你爸拿过来呢。幸亏没拿。”我苦笑一声，说：“我也不想收礼。人家塞给我了，孙科长让我收下，我能不要？”夏静一笑，说：“孙科长还不知收了多少呢。你要是不收下，我看，你在信贷科也混不下去。哎，我听说，你们信贷人员要分到各网点去，有这回事吗？”我摇摇头，说：“我又不是科长的心腹，这事我能知道？”夏静没有说话，也许，她在职途上也是迷惑。

春天悄悄来临了，这几个月里，我努力干好自己的工作。有的时候，为了完成工作任务，我甚至忘记了吃午饭。我的业务水平提高了，我的工作业绩也摆在那里。但是，由于我不再收礼，在科室里成了另类。虽然孙科长不说什么，有时候还表扬我。但是，我感觉到，我们之间已经疏远了。

陈伟找到我，说：“哥，别那么清高了。你看看，昨晚，科里聚会，企业请的客，就是没喊你。你没觉出什么问题来？”我笑笑，说：“我没做错什么事，问心无愧。”陈伟一声长叹，说：“我看你，就像是老和尚，快不食人间烟火了。这事咱不说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抬头看看他，问：“什么好消息？要发奖金？”陈伟坏坏的一笑，说：“你不是不稀罕钱？”我一瞪眼，说：“谁说我不稀罕钱？快结婚了，没钱能行？但是，不义之财不可取。你小子，我警告你，惹出事来自己倒霉。”陈伟呵呵一笑，说：“不与你讨论这些事了。告诉你，河口分理处要换领导，姓李的据说收了人家的钱，没给人家办事，让人家举报了。”我笑了，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陈伟从我的烟盒中抽出一支烟，点上，说道：“你知道谁要过去？”我看看他，说：“我又不像你，工作不干，整天打听小道消息。”陈伟故意一沉脸，说：“那我不说了。”我赶紧拉住他，说：“兄弟，你走了就是小人。快，告诉我。”陈伟这人不记仇，马上嘻嘻一笑，说：“就是那个马丽丽。”我微微一笑，问：“那个草包？”陈伟一撇嘴，说：“你别这么瞧不起人家，说不定啥时候，你就到人家手下。人家当这个官，虽然手段不咋样，靠着模样上架。毕竟，人家提起来了。好了，我不说这些事了，我先走了。”说完，这小子一溜烟的跑了。

前段时间，夏静听到的传言果然要验证了。那天晚上，孙科长把大家招呼起来，找了个酒店坐下。我虽然“不食人间烟火”，但是，孙科长特意嘱咐我了，老衲只能开戒一回。

坐下以后，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孙科长干咳一声，发话了。“各位，把你们叫到一起，是有这么一个事情。经行工作会议研究决定，为了促进各分理处的业务发展，支行信贷科只保留管理人员，其他客户经理要到分理处去。虽然上面反对以贷吸存，但是，没有存款，贷款就是无源之水，也只能靠各位了。明天，我带着各位到下面走一走，看看各分理处的情况。回来以后，根据工作需要，也会征求各位的意愿，咱们把人员分配下去。”

这件事情虽然早已经传开了，但是，经孙科长这样宣布，也无异于惊天霹雳，大家议论纷纷。陈伟坏笑着看看我，低声说道：“咱哥俩还会在一起。”我奇怪地问：“你咋知道的？”他笑笑，说：“我对孙科说了，就想与你在一起。”我问他：“为什么？”这小子嘿嘿一笑，说：“你不害人。”这句话说到了我的心里去，我嘿嘿一笑，摸着肚皮说道：“我本山中人，一刀斩凡尘。”

孙科长看着我摇头晃脑的样子，呵呵一笑，说：“你要去终南山，我给你报销车票。”大家都笑了，现在这个社会，还有这样的另类？

第二天，一辆面包车上，我们这些信贷员出发了。久别的乡下，看起来是那么亲切。河口分理处，已经几个月没有回来了。去的时候，李主任正在交接马丽丽新官上任。孙科长撇撇嘴，说道：“咱们去赵家庄储蓄所。”

汽车沿着运河边上的公路行驶，一片片的梨花盛开，暗香浮动。孙科长问我：“你和陈伟在这里时间长，没想发展一下当地的企业？”我苦笑一声，说：“当地老百姓，连温饱尚不能解决，哪儿有钱干企业？”孙科长看看窗外的景色，说：“这边的梨树不少，可以发这一下果树种植。”

孙科长的话说到了我的心里去。本来，这个地方就有种植果树的习惯。后来，“**”中以粮为纲，砍了果树种粮食，剩下的果树也都没人管理。要是把果树种植再发展起来，应该是有前景的。城里的生活已经提高，对水果的需求增加。想到这里，我对孙科长说：“孙科，如果我和陈伟到村里搞个试点，你觉得怎么样？”孙科长一怔，没想到随意说的一句话，竟然打动了我的心。他看看我，说：“这边条件艰苦，你要有思想准备。”我点点头，为了家乡的发展，我已经做好了这种准备。

陈伟在一边听见，急眼了，说道：“这个地方，兔子不拉屎，要来你自己来。”孙科长笑了，说：“黑白双煞，少了一个还能行？”说笑中，汽车开进了赵家庄。孙科长等人“视察”储蓄所，我去安排饭。赵家庄本就没有酒店，我只好找到了赵老栓，交给他二百块钱，让他去采购。赵老栓拿着二百块钱激动，忙不迭的催着老婆到集上去买蔬菜肉食。

赵老栓握着我的手，说：“大侄子，你终于把财神爷叫来了。”我呵呵一笑，说：“先别激动，事情还不知道怎样。你把酒席安排在村头那片梨园中。”赵老栓不解的问我：“你们来了，不去家里坐坐，那样还行？”我笑着摇摇头，说：“他们喜欢的是自然风景，在梨园里别有风趣。”赵老栓笑笑，这些城里人，竟然喜欢跑到果园中吃饭？

吃饭的时候，我把赵老栓也叫上了。孙科长“侃侃而谈”，赵老栓“洗耳恭听”。好多的新鲜事，竟然是第一次听说。赵老栓眼巴巴的看着孙科长，说：“领导，赵家庄的发展，就指望你们了。”孙科长呵呵一笑，指着我和陈伟，说：“我，只能在后面支持。要说指望的人，是他们。”

陈伟在桌子下面狠狠地踩了我一脚，压低声音说道：“与你交朋友，我算是倒霉了。”我看着满园似雪的梨花，说道：“等到梨花开遍运河两岸的时候，你就不会说我害你了。”

春风习习吹来，一朵梨花在空中飞舞，洁白的身躯飘到了我的眼前。我看着洁白如玉的梨花，默默在祈祷，等到明年的时候，梨花开边运河两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