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章

此时的周天心里五味杂陈，眼看着活生生的人瞬间就尸陈血泊，他手发抖，腿打颤，气血上涌，喉咙像被堵上了，胸口闷得几乎要窒息，手里的枪像有千斤重，但是他知道自己也和面前的**一样，没有别的选择了，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无意识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向他们走去，只有两三步远的距离，却仿佛走了很久很久，他不敢直视眼前这两名**员的眼睛，更无法举起枪来终结他扪的生命，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用枪对准自己的头，用结束自己的生命来结束这艰难的面对。

“周天！”

突然，身后传来冯占林的一声厉喝，吓得周天一个激灵，仿佛从梦中被惊醒，他知道身后有无数双眼睛死盯着他，那些眼睛像狼一样恶狠狠的，恨不得把他吃掉，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看着他把枪放下，那样他马上就会和眼前的**一样，被戴上手铐脚镣，被他们诬成**的卧底，没有别的选择，只有执行冯占林的命令来洗清自己，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梁忠平和陈振龙。

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的恐惧，眼里全是对自己鄙视和仇恨，相形之下，自己反倒是一副猥琐模样，身后传来万松海讥讽的声音，“周科长，行不行？下不了手就回来吧，让弟兄们来吧！”紧张痛苦到了头脑麻木的极致，周天抬手端枪，然后深吸一口气，瞄准，“呯……呯……”两声枪响，梁中平和陈振龙应声倒地，周天也面如死灰，呆呆地站在原地，愣了好久都没有动。

看见周天终于开枪了，冯占林大声笑着走过来搂住周天的肩膀，“哈哈，真是个呆秀才，没见过世面，任务完成，收队吧！”听到冯占林说话，惊魂未定的周天才醒过神来，整个人像虚脱了一样，他现在只想赶快回家，然后静静地睡一觉，希望睡醒后把眼前的一切都忘掉。失魂落魄地随冯占林上了汽车，身体一下子瘫软在了车上。

又传来几声枪响，那是特务们在补枪，周天这才感觉到自己浑身已被汗浸透，身上开始发冷，嘴唇发抖，而冯占林在一旁看着脸色铁青嘴唇发紫的周天却偷偷笑了，知道这次枪决任务吓坏了周天，不过他高兴的是周天洗清了嫌疑，以后可以放心用他，自己又捡回了这个得力助手。

梁中平等人被枪杀的消息很快传到罗先云那里，接二连三的噩耗使得罗先云心力交瘁，外面雷电交加，罗先云走出毛家茶庄，站在弄堂口，任凭暴雨浇淋，浑身已经湿透，他想大声嘶吼，想对罹难的战友说声对不起，但鲠骨在喉，不能说出口，只能任凭泪水伴着雨水，肆意倾流。毛顺德拉着黄包车狂奔而来，黄包车上坐着莫小兰和一位头戴毡帽的男子，男子正是**社会部派往上海重组地下党的肖江。

黄包车在茶庄门口停下，莫小兰和肖江走进茶庄，毛顺德又返回到弄堂口，想把悲痛欲绝的罗先云扶回屋子里去， 身边不时有匆匆路过的人，两个人都没说话，只是流着眼泪，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毛顺德低声告诉罗先云延安来人了，罗先云才返回茶庄里。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上海地下党组织接连遭到的重创像一座山压得罗先云几乎要崩溃，刚刚听到的噩耗像最后一根稻草，把他压垮了，此刻见到延安来的同志，就是见到了亲人，所有委屈和自责一下子释放了出来，中年的汉子竟然像个孩子似的抱着头痛哭起来，屋子里的人都眼含泪水，没有说话，莫小兰也趴在桌子上偷偷哭了。

肖江脱下身上湿淋淋的长衫，交给毛顺德，等罗先云情绪稍微平复一点，扶他在椅子上坐下，说道：“老罗，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也是刚刚知道梁**等同志遇害的消息，我们大家都很悲痛，现在上海的形势非常复杂，上级领导知道你们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但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坚强，血仇一定要让他们用血来还，你也不要太自责，现在关键的是要做好下一步的工作，我们不能总是这样被动挨打，得找到问题的症结，尽快扭转现在的局势。”

听肖江说完这番话，罗先云觉得自己有点失态，赶紧对肖江说：“对不起，肖江同志，我失礼了，但是我们的损失太惨重了，想到我们牺牲的同志，我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见笑了！”

莫小兰递过一条毛巾，罗先云擦了把脸，继续说道：“由于**的出卖，我们大部分交通站都遭到了破坏，许多同志已经安全转移，但现在上海地下党的工作已完全处于停滞的状态。”见他们两个人谈起了正事，毛顺德和莫小兰轻轻地推开门退了出来。

肖江转达延安指示，安排罗先云返回延安接受新的任务，因为他已经暴露，不能再留在上海，尽快做好上海地下党组织的交接工作，同时还得让扬州待命的同志以新的身份潜伏进来，以便于迅速开展工作，恢复上海的地下党组织网络，必须打个漂亮的翻身仗。

一直以来罗先云每天晚上只要闭上眼，就会出现战友被追杀倒在血泊中的情景，被伤痛和噩耗折磨得心绪难平、夜不能寐，现在得知**对上海地下党组织做了这么大调整和支持，才算有了稍许的安慰。

知道自己必须撤离隐敝战线，罗先云心里有不舍，但他知道必须服从组织安排，这不仅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为了保护其他同志的安全，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做好与肖江的组织交接工作。他告诉肖江，目前上海地下党还处于全面静默状态，在汪伪政府机构里还有他亲自掌握的潜伏同志，他会马上向他们发出信号，开始接受肖江的单线指挥，另外他还交待了一个紧急情况，那就是他怀疑在新四军江南总部或纵队里有敌人的间谍。

这段时间，罗先云反复分析和反思上海地下党遭受重大损失的每一个细节，他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江南总部。由于的赵成杰叛变，上海地下党开始遭受一连串的重创，而赵成杰为什么会被捕至今还是个谜。

在上海，赵成杰只和他单线联系，就连梁中平也不清楚赵成杰的具体身份，敌人怎么能把脉掐得这么准？所以，应该是有内奸，并且江南总部出漏洞的可能性最大。所以罗先云特别叮嘱肖江，务必高度重视这一情况，防止再出现闪失，让组织蒙受更大的损失。

听罗先云分析完后，肖江眉头紧蹙，其实来上海的路上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没想到情况远比他想的要复杂得多，也严峻得多。好在**领导高瞻远瞩，这次专门从延安和桂林抽调精干力量，准备以他们为单独的基线分布下去，就是为了预防内部有间谍，没想到还真不出所料，所以肖江决定马上向延安做汇报，一定要查清内奸，否则就太危险了。

罗先云把上海地下党组织的情况完全交待给肖江以后，让毛顺德带肖江去休息。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口刚才被雨水浸湿后又隐隐痛起来，他关上房门，边整理伤口，边考虑着要在撤离以前把谋思已久的一个重要任务交待给莫小兰。

如此重任莫小兰能完成吗？思绪又被拉回到了莫小兰初入组织时的情景里。

76号刚刚成立时，就在上海掀起了血雨腥风，同济大学的地下党员范文宣把一份秘密文件交给了他的学生莫小兰，让她一定把文件收藏好，如果自己有什么不测，她必须在第一时间赶到虹口瑞虹坊39号药铺，把文件交给抓药的人。

在把文件交给莫小兰的当晚，范文宣赶往青浦的金家宅召开秘密会议，由于**出卖，召开会议的大院被76号包围，范文宣为了保护与会的地下党员，在突围中牺牲。

范文宣之所以敢冒险把文件交给莫小兰，一是因为莫小兰在他的影响下，已经是个思想进步的青年，他想让组织接触并发展莫小兰，二则，文件已经经过了特殊处理，即使被人发现，文件不会有风险，而且莫小兰还不是组织内部的人，也不会说出什么影响其他同志的情况。

半年前，恋人郭星凡突然被秘密转移，莫小兰像一叶小舟在上海滩孤独漂流，是范老师像父兄一样关心她，生活中帮助她，推荐她偷偷读了《**宣言》、《论**的阶立场与民族立场的一致》等革命书籍，让她在动荡的战争风雨中找到了生活的方向。

范文宣老师突然遇害，莫小兰悲痛万分，她不知道手上的那份文件到底有多么重要，她为范老师的牺牲心痛，但也紧张恐惧，看到《申报》、《中报》上每天都是捕杀**的报道，大概也猜到了这份文件的内容，但恋人不在身边，她一个女孩子又没有人可以商量，上课吃饭睡觉都心神不宁，把文件贴身藏着，只怕弄丢了，又盼着真能把它弄丢，那样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不用去管它了。直到她看见范文宣老师的头颅被挂在闸北宰牲场的门楼上示众，这个清秀柔弱的女孩子才毅然做出了选择，她走进瑞虹坊39号，将秘密文件转交给药铺抓药的人，也就认识了罗先云。

罗先云和莫小兰当时进行了认真的长谈，那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青涩女孩给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她外表柔弱，但性情刚烈，聪明机智。

大学毕业后，罗先云就送她去了后方的情报工作特训班，代号“鸽子”，经过锻炼，莫小兰已经成了上海地下党组织的一只美丽的信鸽，每天传递着上海地下党组织与**的情报讯息。

和范文宣牺牲前让莫小兰来保藏重要文件的选择相似，罗先云现在也有种临危托孤的悲壮感，这个任务除了莫小兰，再没有第二人选，事不宜迟，必须在撤离前布置好，所以罗先云把伤口处理好后，把莫小兰叫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