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章

“咣”地一下，门被重重推开。

冯占林穿着笔挺的中山装，端坐在办公桌后的靠背椅上，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他早料到周天会来他这儿闹一场的，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其实他也正想借机再进一步观察一下周天，也许闹得越凶越能证明周天的清白，他希望能再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处座，您看，我拦了，没拦住他。”陈秘书站在周天背后，一脸谦意地看着冯占林，并用手揉着被周天打得生疼的肩膀。

“好了好了，我晓得了，你先去忙别的事吧。”冯占林冲陈秘书摆摆手，他没有看陈秘书，只是站起来，微笑地盯着满脸怒气的周天，陈秘书见状只得悻悻地退出来，把门从外面带上，但并没有走远，他希望能听到屋里的动静。

“周天，来来来，快进来，坐下，大哥……”冯占林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天打断了，“大哥？我哪敢叫你大哥？你还是我大哥？”

冯占林把周天拉到沙发跟前，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笑着说：“周天，别激动，先坐下，有什么委屈慢慢说啊！”

周天心里憋着火，如果冯占林和他拍桌子，他能像小时候一样，扳着膀子和冯占林痛痛快快地打一架，出一出这几天关在大牢里的怨气，但现在无论他怎么发火，冯占林就是不接茬，周天反倒觉得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再闹下去就有点得理不饶人的感觉了，只能委屈地抱怨：“你不配当我大哥，你给我下套挖坑，亲眼看着万松海他们毒打我，你不但不救我，还帮着他们把脏水往我头上泼，你还是我大哥？”

此刻，他心里的怒火稍息，只是越说越觉得委屈，眼里的泪水，像洪流溃堤，奔涌而出。

冯占林站在周天身边，没有再多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周天，让他尽情地哭，把这几天的委屈都发泄出来。见周天还像小时候那样，受了委屈哭鼻涕抹泪的像个小姑娘，直到把心里的委屈全哭出来，然后就烟消云散了，他突然预感到，也许真的是冤枉了周天，冯占林心里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看周天的情绪稍微平缓了一点，冯占林拍拍周天的肩膀，周天瞪了他一眼，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双手插进乱成毡毛的头发里，低下头。

冯占林在办公室的木地板上来回踱着步，语重心长地对周天说：“行了啊，周天，你这骂也骂了，闹也闹了，别再耍孩子脾气了，你毕竟不是小孩子了，连这么点委屈都受不了，你还能成什么大气候？你来特工总部顺风顺水，没历练几天就坐到了后勤科长的位子上，和那些成天在刀尖上舔血，在明枪暗箭中提心掉胆过日子的人相比，你不知道要轻松多少倍，再说了，纪律面前人人平等，我能甄别别人，为什么就不能查你？你要是出了问题，我更受打击，更落话柄，所以，对你，我得更严格，为了大哥，你就不能受这么点委屈？”

“大哥，你说的道理我都清楚，但有必要这样费心思地挖坑吗？我不是你兄弟吗？我从小到大跟着你，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啥时候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周天已经不再像刚才那么激动，但还是余怒未消。

“周天，正因为你是我兄弟，我才要更严格地对你进行考验，但你知道吗？这几天，我也很痛苦，我已经想好了，就算真是你背叛了我，只要你告诉我，我也会悄悄放你走，我是真心拿你当亲兄弟待的，你本来就是个呆秀才，也许根本就不适合这样的环境，只要你愿意，我就让你回去教你的书，不过你小子还真经受住了考验，这下子我就放心了，但是总部对你的考验程序还没有结束，现在把你从牢里提出来，我是怕你在里面再受罪，我顶了多大的压力，你知道吗？”

冯占林打的是温情牌，他说这番话是为了消除周天心里的隔阂，希望周天真没问题，还能继续为自己所用，同时也是为了让周天放松警惕，如果真有问题，也许周天会在接下来的活动中有侥幸心理而自我暴露，到时候，别说只是一个弄堂里长大的小兄弟，就是亲兄弟，估计冯占林也不会心慈手软的。

冯占林越说情绪越激动，嗓门也越来越大，躲在办公室门口的陈秘书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周天在处座心里的分量果然很重，周天是活了，那就只能让左新设死了，他悄悄地挪开脚步，进了另一间办公室，拿出左新设的所有档案一丝一毫地细抠起来。

“大哥，你说的我都清楚了，但我还是不明白，我那么掏心掏肺地为你做事，为什么连你都怀疑我，既然你也看出来我不适合这里的环境，那就让我离开这里吧。”

周天借着冯占林的话头，赶紧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这呆秀才真被冯占林刚才的一番话给打动了，以为冯占林真的是发了慈悲，会放他走。

“混帐，你倒会就坡下驴，你还真想离开啊？周天，你给我记住，你是永兴坊崇安里高级特训班培养的特工，入门的时候就给过你警训，这是你毕生奋斗和追求的事业，不能随便当逃兵。再说了，为什么怀疑你？今天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在毛家镇，有人放跑了两名**要员，当时只有你不在我身边，但是有人证明你进过现场，在云渡镇，枪决**要犯的绝密消息只有你我知道，而**提前在枪决地点设伏救人，这些，你都说清楚了吗？你能逃脱了干系吗？他们只是暂时把你从大牢里放出来了，暂时的，你懂吗？”

一听周天说要离开，冯占林的脸色马上就变了，他恶狠狠地沉着脸几乎是对周天吼了。

见冯占林黑着脸重提毛家镇，周天心里又发紧了，难道毛家镇百密一疏，留下了什么破绽？但他很快就放轻松了，云渡镇这场戏里，他们费这么多的心思，大动干戈的，不也是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乱拿自己做试验吗？看来他们只是无头苍蝇瞎碰瞎撞，并没有铁板钉钉的证据，自己得稳住神，不能乱了阵脚。大牢里这几天的鞭子没有白挨，周天的心智成熟多了。

“大哥，你说的什么，我根本听不懂，毛家镇行动是你临时硬拉着我去的，本来就没有给我安排具体的行动任务，我怕枪，这你是知道的，我进到现场，是因为听到枪声稀了，以为行动结束了想去找你，后来又听到枪响就赶紧又返回车里了。云渡镇的行动，你们设计陷害我，我什么也不知道，只以为是例行公事，临行前还到宝山码头把那批货交给了接头人，我哪有时间？”

周天一脸委屈，气得浑身哆嗦。

“好啦，好啦，周天，你也别太激动，不是我不信任你，只是总部对你的甄别审查还没有结束，这几天你不能出行动处大楼，有什么需要直接找我，你现在需要休息，先去洗个热水澡，把身上的衣服换换，你闻闻，都臭成什么味儿了？去好好睡一觉吧。”

从周天身上没有看到任何破绽，没有发现任何疑点，冯占林心里稍微轻松了些，他现在有些相信周天是被冤枉了，开始把怀疑的目标转向了电讯科。因为在执行枪决命令前给李默群发过请示电报，所以，行动处的电讯科，特工总部的电讯处都有可能会出现问题的。他有点后悔，真是百密一疏啊，当时只把监控的重点放在了周天身上，而放松了对其他人的监视，他也听了陈秘书的汇报，听陈秘书话里的意思，左新设出问题的可能性非常大，看来还得在电讯科的人身上深掘狠挖啊。

吴**侍弄着给周天洗了个热水澡，泡在热水池子里，身上的伤口浸水后钻心地疼，周天咬牙忍着痛，他把忍痛也当成了对自己意志的锻炼，反正冯占林不会放他走，他得让自己坚强起来。洗完澡又到行动处的医务室给身上已经化脓的伤口上了点药，鞭伤化脓浸了水，有点溃烂，药水洒上去，更是火烧火燎地疼，疼得他满头冒冷汗，但他没有再像在牢里那样骂人，只是忍着，把这些帐都暗暗地算在了冯占林和万松海的头上。

夜深人静，周天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冯占林把他从76号的牢房里放了出来，但并没有完全消除对他的怀疑，大牢里这一遭，不仅让他知道世上有方再生这样的势利小人，更让他看清了冯占林温文尔雅的外表下掩藏着的心狠手辣，冯占林暂时放他一马，并非真是有了恻隐之心，只是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现在还被软禁在这大楼里，不知道下一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莫小兰！周天的脑子里又出现了莫小兰！

大学时同台演出，演出结束后，帮莫小兰背着小提琴，俩人漫步在环境优美的大学校园里，虽然只有那么一次校园漫步，但在周天心里却成了历久弥新的美好回忆。又想起了毛家镇的惊险，莫小兰得救时的甜美微笑，就是这些甜蜜的回忆支撑着周天度过了牢里的艰难日子。

莫小兰啊莫小兰，你知道你的出现像一阵恼人的风扰了我平静的生活吗？你知道你像阳光一样，照亮了我灰暗的人生吗？你知道这次邂逅给我带来多大的灾难吗？不对，即使没有你的出现，这次牢狱之灾怕也是很难躲得过的，不能怪你，不能怪你。

虽然告诉自己不能怪莫小兰，但周天的心里还是有了一丝担忧，对莫小兰的倾慕就像镜月水花一样的虚无飘渺，谁能保证莫小兰也如他一样的心志坚定呢？

想到此，周天的心里像被烙铁烫了一样的难受，自己会不会被出卖？会不会被莫小兰出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