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章

看见周天一脸不情愿地答应了，冯占林笑着用拳头在周天的背上捣了一拳，当他转身背对周天时，脸上的表情凝重复杂。目送周天出了办公室，冯占林坐在椅子上又陷入了深思，开始过滤他到特工总部以后每一点一滴的行动表现。

周天聪明，生于商贾之家，受家庭影响，不像那些死读书的书呆子，脑子活络，为人正派善良，做事实在，待人实诚，虽然在打理黑市生意时，也会留点心眼，不过挣的钱大部分还都是用在了拉拢人脉上，这其实还是在帮冯占林的忙。

冯占林也派人查过周天以前的档案，他大学毕业后只是在上海市教育部门工作过一段时间，与军统、军队没有任何联系，更不要说和**有瓜葛了，但特工总部是个非常特殊的地方，在这里宁可怀疑一切，不能错漏一个，对人员的甄别太重要了，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错，都可能酿成大祸，所以，对于周天的甄别，也是必须的，想到这儿，冯占林的心里似乎稍微轻松点了，都是为党国大业，不能纠结于兄弟义气嘛！

冯占林在办公室陷于矛盾纠结中的时候，回到公寓里的周天也陷入了同样的惶惑中，凝眉苦思。

为什么冯占林突然要派他执行枪决的命令？而且态度还那么坚决，冯占林以前可是信誓旦旦地答应过不让他杀人见血的，为什么会出尔反尔呢？

他突然想起了毛家镇，想起了万松海秘密调查他，难道是私自放走莫小兰让冯占林发现了？不会呀，如果真被冯占林发现了什么，他恐怕早已经不会在这儿坐着了，也许真如冯占林所说，这次的任务就是为了让他捞点功劳，让他在特工总部的元老们跟前腰杆子硬气点吧？但愿如此吧，不过也许在冯占林的心里，自己已被打上了问号，已经成了怀疑的对象了，唉，硬着头皮上吧，反正这杀人的活，我不干别人也得干，这些**肯定是死定了，这是你们命，可别怪我啊！

在公寓想得焦头烂额，也理不出个头绪，周天索性不去想了，明天的事明天再说吧，他想起了码头上那批还没处理完的黑货，让吴**开着车，又拉他到码头把货交付给曾麻子才放心了，可是他并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被冯占林派的人秘密监视着。

得到行动处明天要杀害梁**等地下党员的情报后，毛顺德火速赶回去向罗先云做了汇报，罗先云非常着急，他让毛顺德尽快联系上上海地下党组织锄奸队队长李涛，务必抽调精干力量，马上组织营救。

按照罗先云的指示，毛顺德让联络员紧急联系李涛，命令李涛尽快赶到法租界的华庭公园与毛顺德会面。

在华庭公园的长凳上等了一个时辰，毛顺德等得心急火燎。正常情况下，为了保证茶庄这个秘密联络点的安全，他是不能和别的人联系的，因为情况紧急，罗先云才把他这张牌甩了出来，他不认识锄奸队长李涛，约定的暗号是，两个人手里各提一包油麻纸包着的普洱茶。

一到上海就在曹家滩隐蔽下来的李涛接到情报后，马上往华庭公园赶，但因为对地方不熟，走了一段冤枉路，所以来得有点迟了。两个人终于接上头，毛顺德把罗**的指示转达给李涛，详细分析了汪伪的行动计划，要求李涛立即开展营救行动，务必赶在枪杀行动前，把梁中平等人救下来。

“请罗**放心，我保证完成这次任务。”客套的话没有多说，听完毛顺德的话，李涛只是压低声音说了这么一句，用手轻轻地在毛顺德的肩上拍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毛顺德望着迈着四方大步离去的李涛，刚才还如同油煎火烧的心突然静了下来，李涛话虽不多，声音不高，但没有虚词浮言，掷地有声，他睿智镇定的眼神给毛顺德吃了一颗定神丸。

万松海一直呆在行动处的办公室里，他手下的几位中队长也都接到了命令，早早地到了他办公室，万松海命令，行动一队全体就地待命，有重要任务随时出发，不得随处走动。根据冯占林的安排，他要在半夜带着行动一队的特务，秘密地赶到预伏地点，不得走漏消息。

万松海在心里暗暗佩服冯占林，选择江口的云渡镇执行枪决，**如果要劫持梁中平他们，那伏击的地点一定会选择在和云渡镇交界的陈家村，因为那里是个三岔口，路的两侧有丘陵，林木茂盛，便于掩护，如果发生枪战，也是城内军警很难一时顾及得上的地段，他要将行动队的特务掩藏在陈家村的外围，留下口子，让**进去，然后再来个瓮中捉鳖，一网打尽，真是一条妙计。

屋子里无聊等待的特务们，坐着，站着，歪在沙发上，坐在椅子上，个个手里夹着烟卷，低声地聊着女人，脸上都是猥琐的笑。万松海心里紧张，一直在琢磨今晚设下了套，鱼儿能不能上钩。看见满屋子烟气缭绕的，心里有点烦，忍不住骂道：“你们他妈的就不能少吸点烟，薰黄鱼干呢？”

周天从宝山码头回来，路过秦家点心铺子，让吴**把车在点心铺的门口停下。他知道冯占林的母亲冯老太太最喜欢这里的绿豆果脯糕，下了车，给冯家老太太买了二斤上好的绿豆果脯糕，还顺便给吴**也买了二斤普通的糕饼。上车后把糕饼递给吴**，吴**激动地连声道谢。

汽车直接开到明珠湖畔的冯占林家，周天这时候去探望冯老太太，主要的原因是他不想回自己的公寓去，离明天执行任务还有很长的时间，他怕一回到公寓又陷入无谓无用的胡思乱想中去，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就只能去冯家老太太那儿唠唠，以化解明天将要面对的持枪杀人的恐惧感。

冯家老太太是周天的父亲周文昌解救出来的，并由周天亲自护送到了温岭，所以老太太感念周天的救命恩德。周天性格活泼开朗，嘴巧心实，人又机灵，不像冯占林每天回去阴着个脸，无事不搭话，周天又是老太太从小看着长大的，在老太太心里，弄堂里出来的这个最有出息的小秀才，倒是她最稀罕的宝贝疙瘩，所以把周天收为干儿子，几天不见，就念叨着让冯占林叫周天回家吃饭。

冯占林在处长位置上坐稳后就把母亲接到了身边，让母亲风风光光地颐养天年。一年前，周天的父亲去世，周天也曾打算把母亲接到上海，可是他知道母亲是个读过史书的书香女子，不同于只懂得生儿育女做生意的冯家老太太，如果让母亲知道自己加入了汪伪，除了担心以外，还会感觉丢脸，另外，现在还孤身一个人，也没有能力去照顾母亲，就只好打消了接母亲来上海的念头，离家离母亲远，所以，周天就在心里真把冯老太太当成了亲人长辈，累了苦了烦了的时候，总愿意来冯家透透气。

“干娘，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周天进到冯家客厅里后，看着满脸慈祥的老太太，用手指头勾着包裹绿豆果脯糕的麻纸包上的细绳，调皮地把麻纸包高高举起，围着老太太转了好几个圈。

“嗯……让我闻闻，一定是秦家铺子里的绿豆果脯糕，还是天儿心疼干妈，快别再转了，再转两圈，干妈就转得晕倒了。”

老太太一见周天，乐得满脸是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来，干妈，尝一口，看看和上次的味儿一样不？”

周天扶老太太在沙发上坐下，把油麻纸包放在桌子上，打开，从里面挑出一块最松软的果脯糕，一只手递到老太太嘴边，另一只手在下面接着，怕落下来的糕饼屑沾在老太太的旗袍上。

“好吃，和上次的味儿一样，只要是你买的，干妈都喜欢吃，你也吃一块吧？”

冯老太太就着周天的手吃了几口，连连称好吃。周天擦擦手上的糕饼油屑，又亲热地为冯老太太捏了捏肩，给她讲上海市面上好玩的轶闻趣事，把老太太逗得开心得直笑，老太太也疼爱地看着周天，俨然就是关系亲昵的亲娘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