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遇挫

　张红旗参加新兵训练的表现也极为出色，虽然他在军篮球队里只能算一颗“小土豆”，但是一米七三的身高和这些同样来自农村的新兵们相比，真的也算不矮的了，只是瘦了一些。不过他瘦归瘦，骨骼还是挺结实的，并且还有着县业余体校素质训练的基础，就在各方面非常拔尖了。一开始进行队列训练的时候，大家和他还没有什么明显的差距。但是后来进行跑步训练、长途拉练、障碍跑、单杠、双杠、擒拿格斗、投弹等训练时，大家和他的差距就太大了。张红旗不仅是篮球二级运动员，而且参加过省里的中学生十项全能比赛，拿过很好的名次。部队搞得这一套对他来说真的只能算小菜一碟。

教官们和新兵连的领导们十分震惊，很快就对他另眼相看了。大家都哄了起来；都说周参谋淘回来了一块宝。但是，任何事物都没有十全十美的。很快传来了一个坏消息，司令部新兵连的伙食费天天超支，其中新兵二班的新兵们天天都在喊吃不饱。班长经过仔细观察发现，问题出在张红旗的身上。这块活宝不仅吃掉了自己的那份，至少还多吃了三份。也就是说张红旗的突出成绩是建立在三名战友吃不饱肚子的基础之上的。

不过人民军队的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哪一位战士吃得太多，被提前退伍的事情，这个问题只好不了了之了。有一个周末的晚餐，吃的是肉包子和大米白粥，张红旗一口气吃了八个仍然意犹未尽，但是他看看周围的战友最多也就吃了四五个，也就不好意思再吃下去了！善良的班长看出了倪端，当其他人离开之后，班长悄悄地走近张红旗轻声地问他：小张啊！你没吃饱吧？

张红旗是个没有见过世面的老实的农村青年，听见班长问就老老实实地回答：没吃饱！

班长就拿出三个大肉包子递给张红旗，张红旗看见大家都走了，班长又像自己慈祥的哥哥一样，就毫不客气地接过三个包子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眨眼功夫三个大肉包子进了张红旗的肚子。班长傻眼了，小心翼翼地又问张红旗：你还能吃吗？

张红旗居然傻里傻气地很认真地连点了三次头。班长想了一下八个加三个，张红旗已经结结实实地吃了十一个大肉包子。他们这个部队炊事班做出的大肉包子可不小啊！足有一个男人的巴掌大。这张红旗究竟怎么样才能算吃饱呢？班长横下一条心测试一下，就对张红旗说：你在这等一下！

班长跑到了炊事班，把炊事班的最后五个大肉包子拿了过来，再次一个一个地递给张红旗，以极其悲壮的口吻对张红旗说：我倒要看看你啥时候能吃饱！

张红旗接过班长递来的一个一个的大肉包子，统统轻松地装进肚子。班长明白对方的肚子已经不可能填满了，一句话没有说，转身跑掉了。他跑到自己的老连长、司令部参谋周群的面前告状：老连长，都是您干的好事，弄来这么一个吃货！我们新兵连都快被他吃穷了。虽说他各方面素质都很棒，但也不能这样吃法！

谁想周群听了班长的这些话十分淡定，他振振有词地说：没事！他现在这样能吃，是因为没参军的时候，肚子里面长期没有油水；到了部队，训练消耗又太大的原因。时间长了，肚子里面的油水越来越多，他就会越吃越少。好多农村兵都是这样过来的。班长听了周群的话，半信半疑地走了。结果呢，随着时间的推移，周群的话灵验了。张红旗果真越吃越少，逐步趋向正常。只不过是开饭的时候，他的筷子伸向肉类副食品的频率很高。

张红旗的班长再次碰到周群的时候，就向周群竖起右手的大拇指：高！高！实在是高！

班长说的这句话是当年流行的军事教学片《地道战》里的经典对白，那个年代的人对这句话都非常熟悉。

班长给他吃了八个大肉包子的当天晚上，他兴奋地给自己唯一的亲人（侄儿侄女们未计）——就是那位叫做鞠小妹的大嫂写信，信的内容是：日思夜念的大嫂，今天晚上我们新兵连的晚饭吃的是肉包子配大米粥，我自己先吃了八个，后来班长又给我吃了八个。我把炊事班剩下的包子都吃完了。太好吃了！等我拿到津贴我马上寄给您，让您带着狗蛋、狗剩、毛毛、妹妹到镇上饭馆去买肉包子吃！

这天晚上张红旗穿着他的崭新的军用大裤衩和圆领衫，在崭新的军用棉被里**手中的小石锁进入了甜美的梦乡，这把小石锁是他的那位曾经做过石匠的如同父亲一般的哥哥生前给他做的，做为哥哥的象征，他对这把小石锁十分地钟爱。张红旗在梦中又回到了与周群见面的那一天。那天张红旗醒得特别早，因为头天下午学校告诉他今天上午有人到学校来挑选打篮球的兵，让他早点过去参加选拔，所以张红旗兴奋了一夜。七十年代末，当一个普通的军人，都是每一个年轻人的梦想。更不用说当一个身披军官大衣的威风凛凛的篮球兵呢！

同时，张红旗还有一个小小的心愿。他不知道从哪儿听说的，部队里面伙食非常好。他十分憧憬能够参军，吃得饱饱的穿得暖暖的。前面说到张红旗父母双亡、兄长病亡，嫂嫂一个人养活小叔子和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尽管这位贤惠的嫂子自己忍饥挨饿、自己的四个孩子都瘦得皮包骨头，都要给小叔子尽量吃饱一些，兑现自己对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公公、婆婆、丈夫的承诺。但是正在发育期长身体的张红旗仍然饭都吃不饱，每年只能得到一两次尝肉腥的机会。张红旗刚刚刷完牙，嫂子就笑眯眯地走到他的身后。

嫂子说：红旗啊！今天你有大事，先吃早饭，他们四个等会再吃！嫂子说完神神秘秘地把张红旗拖进堂房里那张破烂不堪的方桌前坐下，张红旗的目光往桌上一扫，顿时惊呆了。桌上居然放着四只他一年都见不到一次的肉包子和一碗玉米粥。那肉包子个头不大，颜色也不那么白；里面的肉馅有多大、肉质如何就更加不知道了。但张红旗仍然觉得香味十足、充满诱惑。因为这四个我们今天许多人都看做十分平常之物的肉包子，当年根本就不属于少年孤儿张红旗的世界。他心中明白这肯定是大嫂一大早起床，来回赶了十公里路从镇上的小饭馆里买来的；他更加明白自己吃了这一次肉包子和玉米粥的早餐之后，大嫂和弟弟妹妹们将少吃多少食物啊！他想到这里禁不住地热泪盈眶，转过身来哽咽着对嫂嫂说：我不吃！给狗蛋、毛妹他们吃！

鞠小妹一听小叔子不愿意吃也急了：红旗啊，你不能不吃啊！看起来这一顿早饭是花了不少钱！但是因为吃足了，跳得高!有力气打球!考进了部队，那就太值了！

张红旗反问嫂子：大嫂，那如果进不了部队，这一顿饭不就浪费了吗？

鞠小妹是个非常老实的人，她听到小叔子的反诘，一下子愣住了。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放声哭了起来：不管考上考不上，这顿肉包子稀饭一定要吃！古代穷书生考状元出门的时候也要砸锅卖铁吃顿饱饭呢！我鞠小妹虽然没文化，但也能看得出来你这个小叔子是个人精啊！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啊！可不能荒废在我手上！咱们只要有机会，砸锅卖铁也要去拼一次！有一次拼一次！有两次拼两次！有三次拼三次！拼到底！

鞠小妹最后简直是在声嘶力竭地叫喊！

长嫂如母，张红旗一岁的时候母亲就不在了。所以他对母亲就完全没什么概念，是自己的嫂子拉扯大的。鞠小妹实际上就是他的母亲。他看着大嫂的悲情演绎，十分感动、震撼，一字一句地从嘴里蹦出来一句话：对！拼到底！

张红旗的大侄儿叫做狗蛋、二侄儿叫做狗剩；大侄女叫做毛毛、二侄女叫做妹妹，他们全部营养不良，细细的脖子顶着一个大大的脑袋，一个个面黄肌瘦。母亲的叫喊声他们都听到了。他们对母亲讲的大部分语言都不感兴趣，但是“肉包子”和“稀饭”这两个词强烈地刺激了他们的感官。他们一个一个地鱼贯而入，走进了破烂的堂屋逐步逼近放在小方桌中心的那四个肉包子和一碗玉米粥，向着这五样食品越逼越近。两名大一点的孩子，直接趴在桌上，用他们的小鼻子闻着食物的味道，流着口水；两个小点的孩子都爬上了凳子，向桌上的食物越靠越近，不到三岁的妹妹居然向肉包子伸出了她那肮脏的小手。

鞠小妹看到这情况急了，大叫一声：妹妹不能动，这是你红旗大哥的！鞠小妹边叫边飞快地上前抱走了妹妹。妹妹看到唾手可得的肉包子吃不到了，边哭边用两条小腿在空中蹬动着。张红旗看到这情况，心痛无比！他赶紧抓起一个肉包子递到妹妹的嘴边，妹妹赶紧在空中伸出脑袋一个“狮子摇头”，一口咬掉了半个包子，差点咬到了叔叔的手指。其他三个孩子看到妹妹得手，赶紧群起而攻之，瓜分了剩下的三个包子。但是两个大点的孩子狗蛋和毛毛真的还相当懂事，仅仅自己吃掉了半个包子，留下了一半举得高高的大喊：红旗哥哥吃包子！

张红旗含着眼泪吃掉了两个半拉的包子，但他只吃了半碗玉米粥，强迫嫂嫂把剩下的一半吃掉了！张红旗在只有半场时间的表演赛中，多次跃起上篮。把大嫂特供的一个包子和半碗玉米粥消耗得干干净净！

新兵连出了一个猛张飞兼篮球高手的事情，传到了首长的耳朵里面。有一天他有空就一个人来到了新兵连，恰巧新兵们在训练场上摔跤玩。军长正好看到一个黑小子把一个壮得像一头牛一样的老兵巧妙地扔了出去，那位一百七十多斤重的老兵“砰”地一声砸在地上，仿佛天塌地陷了。

军长猜到了那个就是传说中的黑小子，高兴地拼命鼓掌。训练场上的干部和战士们看到军长来了，纷纷向首长立正、敬礼问好！

军长兴致很高，居然也要和黑小子比划一下。新兵连的指导员和司务长都在场，他俩知道这个小黑子是个愣小子，比划起来没有轻重，都吓破了胆。指导员拼命地拦住军长；司务长拼命地赶张红旗走人！

不出乎意料之外，军长坚决要和张红旗比试一下；张红旗也站在那边抱着双臂随便司务长怎么拉也不愿走！指导员知道要出大事了，赶紧叫人打电话给周群，他知道张红旗只听周群的。当周群赶来的时候，已经出事了！在刚才的博弈中，尽管军长武艺高强，但是动作极其灵巧的张红旗腾挪躲闪，让老军长频频落空。最后张红旗居然跳到老军长的背后一个锁喉锁得老军长不能动弹。就在这一瞬间周群赶到了吓得拼命大叫：张红旗，休得无礼！

真是碱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张红旗听到了周群的声音立刻停下手来、垂手而立。

谁知老军长仍然兴致勃勃：无礼！谁无礼了？古代人比武只要立了军令状，出了人命都没关系。何况这小伙子什么事都没干呢！

周群跑到军长面前，给军长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对军长说：首长，您怎么出来警卫员都不带一个呢？

军长笑着说：小周啊！就在军营里，带不带人都没事！

周群说：首长，还是带两个人方便一点嘛！我送您回去吧！您要到哪儿去？

军长说：小周啊，我听很多人说你招来一个兵很不错！篮球打得好！军事素质也很棒！今天试了一下，真的很不错！前途无量啊！

周群说：首长过奖了！他现在只能算一个好苗子！而且他有一个大问题！

军长好奇地问：什么大问题？

周群：他一个人把三四个人的饭都吃掉了！

军长和在场所有的干部战士们哄堂大笑起来。军长笑眯眯地说：那就每个月从我的工资里拿三十块钱给他做伙食费！小周啊！你记住，我们以后建立特种部队的时候，你当头、这个小黑子当突击队队长！

张红旗毕竟只有十八岁，来到部队也只有两个月多一点，还嫩得很。他似乎意识到自己打了军长、闯了大祸，站在旁边一声不吭。

周群又劝军长：首长，您该回去了！我送您回去，有些作战训练方面的问题，我还要向您汇报一下。周群深深地知道，只有工作上的事情，才能够引起这位高级军事主官的注意。

果真，军长中计了：好啊，小周！我跟你回去。

军长一个健步走向张红旗：小伙子，贵姓啊？

张红旗回答：我叫张红旗。

军长又说：小张啊！哪天有时间我们来比比罚篮，一个人投十个。

张红旗低着头说：我不敢！

军长问：为什么呀？

张红旗：如果我赢了，周参谋又要骂我了！

军长爽朗地大笑起来：不会的！不会的！周参谋又不是军阀。

周群赶紧拉着首长向司令部办公大楼走去。

政治部篮球队非常不甘心自己的失败，政治部刘副主任、俱乐部马主任等人请来省体院的教练帮忙出谋划策。省体院的两位教练帮助政治部球队演练了三套专门针对张红旗的战术。一切准备妥当，政治部篮球队又向司令部篮球队下了战书。

周群意识到对方来者不善，但是并未想到比赛开始、争球之后，局面竟是如此严峻。每当张红旗接球之后，就有对方的三名队员成扇形逼将过来！张红旗如同撞在一张网上，有劲使不上；有力发不出，而且他毕竟是一个初出茅庐经验不多的农村青年，参加的最高级别比赛也就是省里的中学生篮球赛，上次的超水平发挥乃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

司令部男篮完全陷入被动，十分钟之后换上了郑宽稍许缓解了态势，但是仍然没有根本解决问题，最后周群只好赤膊上阵，但是司令部男篮精气神已经落了下风，紧接着政治部球队的第二套、第三套战术又使了出来，司令部男篮大败而归、万分沮丧。

吃完晚饭张红旗来到球场，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突然耳朵上让人用草根捅了两下，他回头一看原来是献花给他的女军官，李君笑着问他：“小黑子，心里面发闷是不是？胜败乃兵家之常事！没什么！想个办法对付他就是！”

这是张红旗和李君的第一次交谈，他们都觉得和对方有说不完的话，李君是军营里长大的姑娘，接触过无数农村出来的战士，但她就是觉得张红旗有点特别，特别在哪里她也说不出来，但就是觉得对方对自己有一种特别的吸引力。张红旗也觉得和李君交谈特别地愉快；特别地开心，但是他想也不敢想自己一个贫苦农村来的孩子、一个孤儿、一个普通战士能够和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军官会发生点什么故事，这也是部队的纪律严格禁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