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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读书>历史架空>金山苍茫之宋云的修行>二十二、皇宫中的译经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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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皇宫中的译经僧

小说:金山苍茫之宋云的修行 作者:执戈无争 更新时间:2017/9/1 1:04:48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王舍城耆阇崛山中,共摩诃比丘僧大数五千分,皆是阿罗汉——诸漏已尽无复烦恼,心得好解脱、慧得好解脱,其心调柔软摩诃那伽……”

头戴冲天冠、穿着繁绣十二纹章朱红衮服的元诩帝伏在译案上,听着宋云的口受,一笔一划以隶楷正书写下《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序品。少帝的字迹骨架工整平正、秀润典雅,只是笔意略显单薄。

《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其实早已于前朝传世,乃一代高僧鸠摩罗什的译笔,文风优美,朗朗上口,但传至现朝,有部分遗失,出现了多个补缺和异译、重译版本,并因此形成了不同的派别。宋云此次带回梵文版《摩诃般若波罗蜜经》,并将此经作为开译首卷,就是希望通过重译统一正见。

胡太后坐于译案后,正俯身观看少帝写经。皇太后非常重视此次开译盛典,按品大妆,头戴莲花座朱雀吐蕊步摇金冠,耳垂三层金铃挂旒苏金叶耳坠,身穿通体皂黑金线繁绣凤凰纹朝服,金光灿灿的盛装之下,是金光灿灿的端丽容颜——她染了金粉额黄,从眉尖至额发,黄金粉由浓至淡层层晕染,使她的脸庞笼罩于粼粼金光之中,好似一尊鎏金佛像。

“此情此景,朕不觉忆先帝当年,为菩提流支于太极殿设译场,开译之第一日,先帝亲为笔受,第二日始由沙门僧辩代笔受之职……今无复昔日之盛矣!”她抬起头,额黄熠熠流彩,黛眉敷金斜入两鬓,眼中隐约有泪光闪动。

胡太后所说的译经盛世,乃永平元年梵僧菩提流支经西域来朝之事——菩提流支因携带了大量梵文经卷,受到宣武皇帝特别的优礼。菩提流支志在译经弘法,宣武帝便在皇宫太极殿内设置译场,让先已来华的梵僧勒那摩提和佛陀扇多与其合译,拨给他通晓佛学的僧侣和儒士一千多人作为译经助手。

开译的第一天,宣武皇帝亲自担任笔受,第二天起才由僧人僧辩等接替笔受。菩提流支所受的礼遇,超过了当朝来华的任何一位梵僧,成为当今在世最负盛名的三藏法师。

以清河王元怿为首的三公率文武百官立于阶下,众臣个个博冠峨带,均按品级穿着九纹、七纹绛纱袍朝服,偌大的译经大殿内,挤满贵官显宦,一片红霞灿灿,好似朝堂。

四皇叔神情凝重,面色苍白,身形看着清瘦了许多,大约是操劳国事、疲累所致。他已加封太尉,成为朝中军政经合一身、无人能与比肩的肱股重臣。听胡太后感念先帝,元怿赶忙开解:“此番译经,虽无昔日之盛,然遣僧官使天竺,乃前所未有之事,结好诸国,闻我之名,且所取之一百七部经,有前传至皇冠体育投注:者,亦有前未传于皇冠体育投注:之卷,此为二位陛下之盛德也。”

宋云见元怿说话时高高执手,俯首于宽大的袍袖之下,似乎座上皇太后的光芒过于耀目,使他不敢抬头直视。

“四皇叔所言,甚慰朕心。”胡太后转悲为喜,嘴角一抿,漾起一脸金光盈盈的笑意。“四皇叔谓译经之事颇知,可言尔意。”

“粗有识,不敢言知者多。”元怿依然保持着谦逊恭敬的姿态。“汉译经有五事易失其意,汉语与梵语文法相异、文饰相异,原典之中重覆之语颇多、注解繁乱、重覆前述文词亦甚多,若持不善,汉译则易失其意。然国师筌晓三藏,义贯两乘,旁涉坟史,工缀典词,襟抱平恕,器量虚融,出使西域,乃当朝一代大德高僧,必能善译原典,以摩诃般若波罗蜜开端,果证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王爷过誉!”听四皇叔如此美言,宋云俯首合十。“臣僧深知翻经不易,一则圣典系依当时之风俗、语言等而立,但物换星移,时俗既变,若期以适合现代,则翻译不易。二则不拘圣人与凡夫之距离多大,而欲令远昔圣人微妙法音,适合后世凡愚之风俗,则翻译不易。三则阿难出经,距佛世不久,再经无数圣者点校记载,从而乃有圣教流传,后世之人若以浅见从事译经,纵然审慎万分,亦恐有所讹误,臣僧亦然。世人欲得智悟,必历千辛万苦,方证菩提。”

元诩帝突然停下译笔,歪头看向坐于译案左侧的宋云。“朕闻天竺语有平常言词之口语与典正言词之文言之分,佛陀说法亦有分明典正之全声与不分明讹僻之半声之分,不知国师所携经本何属?”

少帝看来对梵语胡言颇有钻研,阿舅也算师训幼主有方。宋云笑答:“陛下明慧,西域各地梵语亦不尽同,胡语之中,有竖读之胡语,有横读之胡语,有亦胡亦梵之语,此番臣僧所抄经本,大多乃中天竺之细语,即分明典正之全声。臣僧欲以秘密故不翻、含多义故不翻、此方无故不翻、有古译故不翻、令生善故不翻之五法,或译字不译音,或译音不译字,或音字俱译,或音字俱不译,务致经本所传之义,以摩诃般若波罗蜜以证菩提。”

“然则善矣。”少帝十分老成地简短总结道。年轻的天子看起来精神不错,月余不见,长高了不少,上唇那一层黑茸茸的短须已经初具雏形,明显经过精心的修剪,十分美观。

胡太后点点头,以定于一尊的口吻命令:“望国师及诸位大德务必诚心爱法,志愿益人,不惮久时,不欲高炫,详译各部,补旧缺处,乃为圆满。”

“臣僧谨记,臣僧愿以余力,沈于道术,澹于名利,拾遗补缺,以证圆满,不负二圣虔心之托。”宋云执手合十。

冯翊君胡琼真此次未随圣驾出行,听说不幸小产,已经告病多日不朝。鹤发鸡皮的老奄官刘腾依然近身侍立于胡太后旁侧,此刻正挤出一团松松垮垮的虚浮笑容,尖声附和:“国师若有所需,尽告老臣知之,老臣定当尽力助之。”

“劳烦老太仆!”宋云强笑。翻经院乃刘腾主持修建,又建在皇宫二重门内,太极殿穿堂的西侧,自己心中再腻烦,一众译经僧的吃食用度还得受制于这位执掌内廷的老奄官,得罪他无益。

不过,还真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前不久,这位势焰熏天的老奄官竟被年轻的中书侍郎元顺参了一本,说刘腾负责修建永宁寺、洛北永桥、秦太上公寺、太上君寺及城东三寺时,不仅极尽华丽、劳民伤财、靡费无度,还从中敛财无数。刘腾气急之下,一病不起。胡太后多次派御医诊治,请高僧诵经祈福,后来见其病重,以为难以救治,作为安慰升其为卫将军、仪同三司,谁知刘腾得此高官后,竟很快康复了。真是佛勃勃所说“疗伤治病,何用御医?官加三品,死人复活!”

送宋云入翻经院的途中,车夫佛勃勃照例一路传递坊间笑谈,说起刘腾之病,笑得下巴颏都要掉了。“御医无用,佛爷爷无用,官封三品,死人复活!这三棱八角的斜眼侍郎,真是瞎眯骨出眼儿了,牙碜到老奄官头上,不怕老奄官那群好儿子整戳么?”

这次,宋云没斥责他无礼,自己也忍不住摇头苦笑。

三棱八角的斜眼侍郎元顺有此直谏倒也不出人意料。元顺乃任城王元澄之子,元澄生前官至司徒公、尚书令,曾上《限佛折》,是当年公开诋毁和批评洛阳佛教僧团的朝中四臣之一,不过已于宋云西行期间病逝。在当朝一众豪贵的宗王子弟中,元顺十分有名,一是因相貌极丑,一只眼睛天生斜视,才二十五岁已经头发花白;二是因性情高傲,经常自负才高,任性直言,得罪了不少人。虽然嗣爵濮阳王,却只做了个小小的中书侍郎。

但此次谏诤刘腾,老奄官不仅无事,还因此加封,胡太后对其信任器重如常,元顺却在朝中落下笑柄。胡太后以一贯和稀泥的作法,对元顺的奏本虽未置可否,却称赞他虽然年轻,却敢于直谏,有乃父之风,一如当年判定李瑒谏佛之事。

唉,朝事纠葛,也难怪四皇叔一脸忧戚,但愿四皇叔能解脱欲念……若不能,陷于如此朝事之中,恐怕……

开译盛典之后的几个月,胡太后和天子经常携王公嫔主、文武百官、京都的寺主大德们前来察看译经进展,翻经院内僧来俗去、男来女往,仪仗赫赫,伞盖飘飘,好像当年永宁寺浮屠初落成一般的热闹。

半年后,皇太后来的次数逐渐减少,翻经院的日子终于回归了应有的平静,宋云也得以安心沉浸于翻经的工作中。

译经不是一场适宜观看的热闹,译经是一场行进中的艰苦旅程。这些从东向西带回的经卷,再从西向东解悟出它们的真义,藉由自己的理解和信念,将这些义理和学说散布于大众人心。西行的目的地,是佛陀的故乡天竺国;译经的目的地,是佛陀播种于世间的摩诃般若波罗蜜。

每日的生活紧张而有序,宋云不再往来与王公贵戚之家,也几乎不参与僧团活动,隔断与俗世之间的牵连,也让他的心境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宁。但译事却没有想象中进行的顺利,许多开始前不曾预料到的小问题逐渐显现,竟成了影响进度的主要障碍。比如元诩帝所说的细语和粗语、密语和真语之别,虽然宋云依照五不翻之法,但因为对梵文谈不上真正的精通,很难对一些生僻的词汇做出准确的判断和翻译。

每当这时,宋云都不由得在心中暗恼石慧,这个方头不劣的家伙当初如果答应共同译经,肩起证义或证文之职,对梵语的词义进行勘误,该有多好!如果道明在身边,则是最好的书字梵学僧或笔受,如果法力还活着,必是刊定之职的不二人选,对冗长的译句进行削删,再对文辞进行润色……

可惜,现在身边的助手都缺乏经验,宋云有时作为译主宣述,有时又不得不亲自证义证文,再对照梵文与汉文进行参译,译经的速度进展缓慢。为了力求个别词句的准确,宋云决定去永宁寺向译经经验丰富的三藏法师、老梵僧菩提流支求解。

当年,在宣武帝为菩提流支设在太极殿的千人译场内,菩提流支不孚众望,三年译出《究竟一乘宝性论》四卷、《法华经论》两卷、《宝积经论》四卷等瑜伽系重要著述,均属瑜伽学的开创者——无著和世亲这一对兄弟菩萨的作品。菩提流支还与勒那摩提共同合作,翻译了《十地经论》十二卷,从此开创了京都地论学派。宋云的母舅崔光,曾奉旨为该经论写序,赞其“理包群藏之秘、义冠众典之奥。”

这场译经盛世,年青的宋云有幸见证并参与。不过,他只是一名小小的笔受僧,连他的老师惠深,也只是勒拿摩提手下的刊定僧。那时的菩提流支风光无比,是被僧、俗两道奉若神明一般的人物。

勒拿摩提和佛陀扇多也是从天竺国来华的两位梵僧,当时已在洛阳修学了多年,因精通戒、定、慧三学,备受朝廷和京都僧众的尊敬。这次被宣武帝请出辅助菩提流支,既有宣武帝对菩提流支的看重和礼遇,也因两人都叹服菩提流支过人的才华,甘愿屈尊。

《十地经论》由菩提流支与勒那摩提因共同翻译,两人都大力弘扬地论学说,由此开创京都地论学派。不过,菩提流支和勒拿摩提在讲学时因略有异见,两人当时又分别居住于御道南北两侧,菩提流支的弟子自封为地论北道学派,勒拿摩提的弟子自封为地论南道学派。宋云的老师惠深,是勒那摩提的受业弟子,也是道南派的学术领袖。

天竺传经不立文字,以师、弟诵传的方法口口相传,难免讹误。前人译经多为胡僧梵僧,不通华言华语,要通过助手才能翻译,或节译、或选译,或按照自己的理解翻译,致使不仅相同的经本之间偏差很大,同一部经卷中也会发生时间、内容互不相符,立论前后歧异的现象。

京师伽蓝广布、比丘众多,佛教的派别也五花八门,有时一所寺院便是一个派别,每个派别都各持经本,以正统自居。随着菩提流支和勒拿摩提门下弟子越来越多,南北两派之间的龃龉也日渐加深。

平心而论,菩提流支和勒那摩提在地论建学方面的成就不分仲伯。但二人所习不同,对地论的理解讲说也不相同,从二人传习地论的弟子,自然因此发生异解。

宋云曾在师祖勒那摩提座下听讲,也曾多次见过菩提流支和佛陀扇多,对三人的学识人品十分了解。师祖勒那摩提在三人之中最为年长,来华时已是中年,华语始终不甚流利,需要有人代为作译。但老师祖谦和可亲,是位集慧心与仁心于一身的长者。佛陀扇多最年轻,华语也最为流利,译经时曾担任菩提流支的笔受。他自认才华、阅历都不及菩提流支和佛陀扇多,对两位前辈非常敬重,甘为人下。

来华的梵僧在当朝受到尊崇,但毕竟是域外之人,朝廷对其并不授命僧官职务,菩提流支喜争名利,对此颇有微词。菩提流支的从业弟子道宠,俗名张宾,出家前是闻名北方的大儒,当朝的名儒魏收、邢子木、杨休之等人出仕前,都曾在其下受教。

道宠出家后,在地论学和毗昙义学方面都有建树,堪称学养深厚的地论师和摄论师,但一直未在昭玄寺获得僧职。反观佛陀扇多的受业弟子惠深,僧团进仕之路顺遂,一路升至昭玄统。对此,菩提流支曾公开抱怨过朝廷不公,甚至为此与勒那摩提和佛陀扇多断绝了往来。

如今,这位年已六旬三藏法师依然健在,作为朝廷亲封的活菩萨被供养在永宁寺内。听说,每日仍然埋头译经,整理卷册,笔耕不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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