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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读书>历史架空>金山苍茫之宋云的修行>十二、嚈哒汗国的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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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嚈哒汗国的见闻

小说:金山苍茫之宋云的修行 作者:执戈无争 更新时间:2017/6/30 14:54:55

“嚈哒杀生血食,其人凶悍,能斗战,武功强盛,信奉祆神,每日出户祀神而后食,跪一拜而止。其语与蠕蠕、高车及诸胡不同,无文字,以木为契。朝中似通粟特语,粟特文亦为其所用,羊皮为纸,无职官。汗王受诸国贡献,焉耆、龟兹、疏勒、姑墨、于阗、朱居、汉盘陀、钵和、乌苌、犍陀罗、赊弥国等四十余国皆役属朝贡……”

“其部曲多不识文字,礼教俱阙。民间竟以女为贵,兄弟共一妻,夫无兄弟者,妻戴一角帽,若有兄弟者,依其多少之数更加帽角焉。衣服类加以缨络,头皆翦发……”

“拔底延虽则都,汗王与部酋犹逐水草而居,夏随凉,冬就温,毡为屋,东向开户,都邑不过市聚处。城中之民乃旧民,大月氏、伊兰、波斯、大夏,不一而足。城内金顶寺与祆祠毗邻,耕织市贾井然,亦甚重妇人之智……”

宋云详细讲述了西行嚈哒汗国的见闻。

自大魏太和初年起,葱岭直至北天竺的广袤领土、繁华城邦,都归属于一个新兴的蛮族帝国——嚈哒汗国。

发迹于漠北高原的蛮族——匈奴、嚈哒、蠕蠕、高车、铁勒,大致有着相近的血脉起源。嚈哒源自塞北,自称大月氏后裔、白匈奴亲族,中原史载曾为滑国,臣属蠕蠕,后越金山西迁粟特,竟在两河流域间雄起。嚈哒人最初入侵萨珊波斯时,被巴赫拉姆五世击退,遂转攻吐火罗斯坦,很快征服了处于衰落中的贵霜王朝,再次西向,先大败萨珊王雅兹底格德二世,后又杀死继任的菲鲁兹,占领了大部分呼罗珊地区。野蛮人强劲的攻势令西邦帝国疲于应对,贵霜王朝、萨珊王朝、笈多王朝的高贵臣民们,不得不俯首于嚈哒部酋的马前,献上他们古老文明的膝盖。

蛮族的铁蹄并未就此满足,他们的血管里流淌着掠夺之血,很快再次越过金山,北上东进,与原宗主蠕蠕、高车争夺西域,并控制了西域塔南道、塔北道的大部分地区——南道至于阗,北道至焉耆,经南北两道与中原国家交往。兴起不到五十年,嚈哒人便和汉朝时的匈奴人一样成为称霸大漠、声震西邦的强悍领主。

宋云西行前一年,嚈哒属部在魏边境上活动频繁,并不时骚扰属国高昌。胡太后怕嚈哒勾结南朝,致使魏国腹背受敌,不得不北上通使嚈哒,南下遣使梁朝,多方示好。

宋云行前,胡太后叮咛僧团务必细察嚈哒国事,希望能以远交近攻之策,与嚈哒保持良好的交往关系,一则确保其不图谋东进或交好南梁,对魏形成牵制之势,二则确保东西通衢,三则借助嚈哒之势制衡漠北的蠕蠕和高车。

此刻听完宋云的讲述,胡太后却一改凝重的神情,轻蔑地评判道:“蛮族迁徙无踪,居无定所,不以固其立国,惟兵戈扰攘,不知抚绥万方,上不制下,下不奉上,岂能久安乎?如此之国,不过与匈奴诸蛮同,恐不能久矣,无可畏之!”

宋云想起自己带回来的嚈哒钱币,忙交于执事呈与二圣。“出家人不积八不净物,乃戒律不毁之制,臣僧非尊而不守,今奉上嚈哒国钱,愿二圣从中一窥蛮夷文化。嚈哒地分封而治,属犹各有钱,边贸上互为通行,然贵贱不一。嚈哒钱形纷,或仿波斯,或仿贵霜,因其无文,钱上或以安息钵罗婆文,或以萨珊钵罗婆文,或以梵文,不一而足,皆信祆神,或以祭坛,或以祆神,法相各异。”

元诩持起一枚银币递与母亲。钱币正面是头戴尖顶盔帽、着右三角翻领胡服的嚈哒汗王半身侧像,背面是一位头戴日月冠、肋下生着两对肉翅、昂首站于狼背之上的女神。

“冠盔帽者必为叶太伊里窦汗,此神之名谓娜娜乎?朕知胡天神教有娜娜神女,盖法力高超,智慧绝伦,外道称之为地母。”胡太后持着钱币,端详的十分仔细。

“即娜娜也。”宋云点头。胡太后掌政后,废除了许多旁门外道的祭祀和宗教,独将西邦诸胡普遍信奉的祆教同佛教、道教一起列入国家名教,享受皇家祭祀,并在京都及各州郡设立祆祠,将其祭祀长奉为萨宝,显示对祆教徒的爱重。

胡太后微微一笑,面露欣然之色,“可见西邦重妇人之智——”

“母后之言甚善!”天子出人意料的抢过话头。“温须靡曾贡一银盘,上有戴日月冠、四臂持日、月、蝎、蛇之女神,但无肉翅,亦必娜娜女,祆神中法力超群者皆为女身,非掌战斗与死亡的娜娜女神,掌收与种者亦是,西邦果以女主为尊!”

说话时,天子的脸上流露出少年人特有的盎然生气,胡太后亦毫不吝啬的露出慈母的微笑。

温须靡,宋云也不禁会心而笑,脑海中浮现出老胡商的脸——那是一张极好看的胡人的脸:虽然胡子花白,满脸皱纹,脸颊却有着孩童一般的好气色;两瓣嘴唇因为总是吐露着比蜜还甜、比花还香的语言,也像孩童一般红润。

同所有上了年纪的西胡人一样,温须靡的脸上也有数条深浅不一的剺痕,但并未因此狰狞可怕而损毁了他的面貌,大概因为他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那双总是有意微眯起的绿眼睛里,也总是荡漾着意味深长的笑意。无论对帝王还是平民,无论对显贵还是贱胡,温须靡永远一副好人缘的笑脸。

但也有人不喜欢温须靡,石慧就是其中之一:“谁能从其言见其真心,谁则与之俱无真心矣!”石慧说温须靡的心底藏着秘密,他的甜言蜜语和笑脸不过是虚伪的掩饰。此刻,石慧睥睨斜眄的样子亦在宋云眼前鲜活浮现,不知他此次去嵩山,能否面见菩提达摩?能否求得心法禅那?

一路患难同行,宋云早将石慧视为生死挚交,却不认可他对温须靡的评语。不过,粟特人的名声确实难以一言以蔽之,不论在东方还是在西方,有谁不爱甜言蜜语的粟特人?又有谁不恨锱铢必较的粟特人?

原隶属波斯萨珊朝、位于阿姆河、锡尔河流域的粟特九国,是嚈哒蛮族越过金山西征后最先吃下的肥羊。虽然吞灭了粟特,嚈哒部酋却对粟特人予以了特别的优待,依然准许并庇护他们东西营商。

而粟特人对于亡国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建立在两河流域的小国不但从未强大过,连真正统一成一个粟特国的时间也十分短暂。多年来,各个分散的粟特小国只能靠依附于强大的宗主国生存。其实不仅是粟特,地广人稀的西域诸国也从未有过真正的统一,自古便在东、西宗主国的遥控下分割而治。一国一种语言、一族一种方言,有的近似,有的则完全不同,但西域诸国几乎人人都能听得懂粟特语、看得懂粟特文,这又让人无法不钦佩粟特人营商的天赋。

依靠贩卖丝绸、珠宝、珍玩、牲畜和奴隶,粟特人如一条的穿起珍珠的丝线,频密的往来于东西商道之间,串起西域南、北两道的如珍珠般的小国,再将两端的目的地——中原的洛阳、长安,萨珊的泰西封,拜占庭的君士坦丁堡连接在一起。他们使粟特语和粟特文成为这条商道上的共通的语言和文字,使粟特商品成为东西各国公认的珍品,也使粟特人成为世界上最具胆识的商人。

而温须靡,则是粟特商人公认的商队之主,这是粟特人给予同道最高的荣耀。所有粟特商队都接受温须靡的保护,所有粟特商队几乎都从温须靡的商队分销货物,所有商业纠纷都认可温须靡的调解。

据说,温须靡的姓来自最早曾经统一过粟特国的王族温那沙,但使他获得族人尊重的并非这个早已过气百年的王族姓氏,重利的粟特人向来以财富的多寡来衡量人的价值和地位:温须靡为世界上最大的集市——洛阳大市和四通市上售卖珠宝和香料的所有大商埠供货,是洛阳调音、乐理二坊最受欢迎的奴隶贩子,是拜占庭和君士坦丁堡的富户们翘首以盼的丝绸商人。据说,他如果想做国王,他的钱财足够买下一个城邦,这才是他被推选为所有粟特商队之主的真正原因。

关于温须靡财富的来源,宋云也听过一些传闻,说温须靡在沙漠中发现了一座古城,那里埋藏着不可计数的金银珠宝,温须靡让一个懂法术的梵僧布下迷阵,每个企图去寻宝的人都必定丧命,只有温须靡和那个梵僧才能找到古城的确切位置。

但据温须靡自己说,“除了一个聪明的头脑、一张甜蜜的嘴和嘴边的微笑,那些贪婪的赌徒才是我钱袋子鼓胀的保证,我不想令人们倾家荡产,是他们乞求我举息放贷……是的,我承认我很贪婪,因为我的钱财来自贪得无厌的人心……”

不管温须靡是如何获得这惊人的财富的,有一点可以肯定,吝啬绝不是他敛财的方式。

在敦煌,宋云多次见识过温须靡打赏乞丐时的慷慨、给奴隶自由时的宽容。他还供养着好几个大型的乐舞伎团,任由那些浪迹各国的伎人们吃喝他的财富,带来的收益却菲薄不堪。而温须靡却说:快乐便是收益!名声便是财富!人们在获得快乐的同时,会记得给他们带来快乐的老温须靡的名字,他也因此获得了隐形的财富。

温须靡的行为与粟特人吝啬的名声背道而驰,也令他的族人们瞠目。当然,他的族人们必定将他的这些行为结为他拥有一座取之不竭的秘密宝藏,才会如此毫不在意的挥霍金钱。

同时,温须靡对于族人拜火的信仰并不算虔诚,这从他对佛教徒、景教徒的尊重上可以看出来,这也是他在族人中虽然拥有威望、却也会招致非议的原因。在敦煌时,他便有意和宋云结识,那时宋云只是一个籍籍无名、刚正式受戒的年轻僧侣。

“粟特语是一门古老而优雅的语言,云比丘,你的发音非常优美,当粟特语从你的口中娓娓说出,我仿佛看到了创造这门语言的祖先们的微笑……”他总是极力称赞和恭维宋云一口流利的粟特语,温和的绿眼睛里却有一丝淡淡的忧伤。

虽然宋云并非肤浅之人,但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赞美之词。到京都求学后,宋云再次见到温须靡,没想到却是在四皇叔元怿的府邸,这才发现,这个外道胡商的交际圈之广,真心令人咂舌:他是元怿府上的常客,是崇训宫的座上客——每次行商到京都,温须靡一定会奉旨进宫,奉上各种域外奇珍,并为胡太后和皇帝讲述西域各国轶事,算得上魏国的半个官商。但宋云肯定,温须靡在别国也有同样的待遇,起码在高昌国便是如此。

此次西行返国的途中,宋云一行在高昌城外巧遇了温须靡的商队。那可真是支庞大的商队啊,足足有三四百匹骆驼,载满了各色货物,浩浩荡荡而行,前后首尾不见。

僧团和温须靡的商队结伴进入了高昌城,高昌国王麴坚和王妃鄯明月热情的迎接并款待他们。国王和王妃将僧团视为来自上国最尊贵的客人,却将温须靡视为王国的朋友,王子、王女们更是像见到了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与他亲热的玩笑。而温须靡的侄子康伽,从小便被国王、王妃收养在王宫里,和王子、王女们一同长大。

支摩伽说过,如果遇到蛮族马贼,温须靡的名号甚至可以保人一命,因为他与柔然、高车蛮族汗王均有结交……这个温须靡,或许真如石慧所说,温须靡心里暗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才让他显得如此神秘而令人印象深刻吧?

宋云正回想间,忽听少年天子接连发问:“此铭为何文、何意?安息钵罗婆文,可与梵文相近?朕知罗马拜占庭、波斯萨珊朝皆事祆神,竟不知琐罗亚斯德与佛同兴。听闻祆徒死,其神将受终之断,善灵复活,恶魂堕狱,善恶永离;又曰人宜奉守善思、善言、善行,从善得善报,从恶得恶报,此非与佛理相似乎?”

少年天子似乎对域外胡教颇有兴趣,“陛下明慧!”宋云高声赞赏。天子正值志学之年,少年人有思悟,才能有所反思;有反思,才能有所顿悟。

“臣僧一路,见外道甚敬娜娜,其象遍见,其身或乘狮、豹,或乘狼、驼,姿态各异。商人危之羁旅,书称娜娜女之仆,以求庇护。因惧死,使外道犹为崇神,却不知生死之由来!佛不斥他教,世尊称异教为外道,谓其不内求明心见性,但向外求鬼神赐予。祆教虽有来生转世、死狱、春墅之言,而不解生之苦痛——众为己生,作种种恶,此种业果,生、老、病、死,永无解脱……”

“世尊弃富贵苦行六年,终得悟。告世人曰:人体受父母生为缘,生之业力为因,必有果报,生,老、病、死。然善、恶种一念间,种善未必得善,种恶未必得恶,惟开真智,能除无明烦恼,不造生死之业。佛法妙于外道之教处,乃在明悟生死之理……”

末了,宋云又郑重地说:“臣僧以为,佛法修行,不论修行宗派,亦不在诵经、持咒、念佛、布施、消业、求福之世利,及度僧、建寺一时之功,智慧与解脱之道,乃修行之本!”

一路西行,宋云对于佛法正信虽不能完全彻悟,比起西行前却另有一番领会。此刻在崇训宫大殿上的这番阐述,也算是对当年僧俗之辩的回应,对已辞世的老师惠深的回应吧。

胡太后并未答话,少帝也一脸似是而非的茫然表情。胡琼真埋头持笔疾书,似在忙于记述自己刚才的一番长篇大论;老奄官则耷拉着一张阴冷晦暗的白脸,下撇的嘴角边,挂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冷笑。

宋云顿时觉得,在这莲花灿灿的崇训宫内,自己这番矫枉过正的论道之言,不仅有些辨而不诡于正的意思,还颇有刻意卖弄、刻意求名之嫌疑,心中不禁暗暗懊悔。

一路的艰难险途,亦不必一遍遍说起。能够活着来回,已如做梦一般……

自己只是一介僧侣,虽然远离宫廷五年,但应当记得坐在以冰镇莲花降温的大殿里的尊者圣上愿听什么、不愿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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