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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线天，就是一片开阔的山坡，再往前走就是黑松岭。黑松岭周围零星的草场上也有一些牧羊人。我和小黑子走进黑松岭的时候正是这些牧羊人把牛羊圈打开时间，看着牛羊从牛羊圈里出来，漫步走向草场，宛如一朵鲜花盛开。

过两天漪儿的草场也会这样热闹的。

我认定自今天开始，漪儿的草场将会迎来一个热闹非凡的日子，不但有牛羊满山坡的美景，还有小黑子白嘴儿撒欢的身影。黑松岭是这山谷中间最开阔的地方，距离直拐坡不过三四公里的路程。其实，黑松岭是由三段开阔地三个村庄组成的。靠近山口是一个最开阔的地方，有一个名字叫下河村的庄子，周围住着一些农民，耕种着河谷里平坦的土地，他们的秸秆往往就是转场牧民的备用草料。中间的河谷地带居民们居住要分散一些，但有一个名字叫中河村的共同家园，地势要比山谷口窄一些，庄子里面也住着一些定居的牧民，但他们都有固定的牧场，还有一些专门种地的农民也在期间。最里的河谷地带叫上河村，只有一些定居的牧民，他们不但山坡上有草场，就连河谷中间地带也有草场和种植牧草的土地。不过，这些牧场都是用铁丝围栏围起来的，在河谷中间留有一条可供行人和车辆通过的砂石道路。沿着这条路，绕过七八个拐就能直接和直拐坡的公路相连，给我们运送补给物资拖车一般也是在这儿换上履带车头。就是漪儿平日里回家，也是把马匹寄存在黑松岭，然后徒步走到直拐坡乘车。

和漪儿经常打交道的阿青力大哥就住在中河村。他是中河村的能人，不但在山坡有自己牧场，还有五十多亩河谷地种植苜蓿，一年四季也就不用为牛羊的草料发愁。再加上黑松岭周围风光宜人，夏天气候适宜，这些年一些常年居住在钢筋混泥土里面城里人就以驴友组团到山谷来旅游，阿青力大哥就在路边修了一栋有三十多间房子三层小楼，一楼有一半的房子供自己和家人居住，另一半就开辟成一家超市，自己经营。二楼三楼被一个城里来的老板承租，主要经营餐饮和住宿，阿青力大哥每年只收租金。漪儿和他打交道，主要是因为这儿是一个转场牧羊人最佳的歇脚之地。在这儿，既可以通过阿青力的关系搞到自己需要的草料，还可以在匆忙赶路的中间在阿青力的超市里喝上一杯热茶，为自己和牲口补充一点体力。当然，能人一般都是精明的，他们能在常人看不到的地方发现商机。在阿青力的院子里面就有一些农牧民常用的机械，什么履带车收割机，什么耕地用的大型拖拉机，播种用的播种机等，都是阿青力的财产。这两年，他还在院子深处的草地搭了七座蒙古包，自己也开始经营农家乐，主要供应自家的牛羊肉和奶制品。

还没走进中河村，小黑子就撒欢地跑了出去，并“汪汪汪”地叫个不停。走了这一路，道路的泥泞已经在我的鞋上粘了一层厚厚的土。虽然前路还是雨后的泥泞，但我不愿意就这样走进中河村。我坐在村口的路旁的一个石头上脱下鞋子，用力在旁边的石头上面磕着，想把鞋底的泥土磕掉。但是泥巴非常顽固，磕了好一会儿才把两只鞋收拾干净。虽然鞋帮上还有泥巴的痕迹，但让我至少显得不是特别邋遢狼狈。小黑子跑出去一会儿就带着一个和它一模一样的牧羊犬跑了过来。白嘴儿。既然白嘴儿在这儿，那一定漪儿也在后面，可能就在阿青力大哥家里歇脚。白嘴儿看见我，老远就开始摇着尾巴，原本它是和小黑子一道齐身跑来的，一摇尾巴它就明显落在小黑子身后。“汪，汪汪汪”，白嘴儿有些着急地叫着。小黑子首先跑到我身边，一个箭步跳上我坐着的石头上面，张大嘴巴望着后面跟来的白嘴儿。既然小黑子已经占据了有利位置，等白嘴儿赶过来，只能在我面前继续摇尾巴，并来回在我的身上嗅来嗅去。我摸摸白嘴儿的脑袋，想让它安静下来。可是白嘴儿就像一只上了发条的玩具，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既然漪儿就在中河村，那我就赶紧过去，早去至少还可以混一顿饱饭吃。

“哑佧，我就想着你回来的。昨晚神女峰下雪没？”漪儿笑嘻嘻地望着我，问道。我不知道神女峰在哪儿，茫然地站在漪儿面前，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漪儿，哑佧还在给你干活啊？你不是给你父亲说哑佧已经走了吗？就年前，你爸爸还给我打电话，问我哑佧的事情哩。”阿青力大哥是一个有社会阅历的中年汉子，因为黑松岭的天气要比漪儿的草场要好，皮袄也已经换成了薄羽绒，人看上要比我精神许多，不过紫铜色的脸上还带着牧羊人特有的特征。

“哑佧会走？他现在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他能去哪儿？再说，他现在除了会替我干一点草场的事情，其他的他都不会，他离开我可能就连肚子都混不报了。阿青力大哥，你看他现在的模样，头发都快赶上我的了，还有胡子，我估计一个冬天都没剪一次。”漪儿的脸色凝重起来。

“哎，哑佧也是一个有血性的可怜人。这些年也幸亏有你在照顾，否则……”下面的话阿青力大哥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我知道，阿青力大哥一定会说我要是没有漪儿，我肯定会丧身雪山脚下。可是，我还有善良的漪儿，我还能给漪儿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我怎么可能会落到阿青力大哥所说的那个地步。

“哑佧，你是先吃点东西，还是先让我把你收拾干净？”漪儿的眼睛并没有被阿青力大哥所说的话吸引过去，还是盯着我。这一点我非常高兴。我早上起来就没有吃一点东西，还带着小黑子赶了三四个小时的路，肚子早就开始抗议。但是，我还是想让漪儿先把我头发绞掉，把胡子也收拾得她看起来非常顺眼的样子。所以，我就把头伸向漪儿。

“漪儿，看来哑佧非常顺从你的意愿，既然这样，我就先进去给你找一把剪子。”

“那就先谢谢你了，阿青力大哥。”

“这都是小事，要是我知道哑佧还在你那儿，我就该提前准备好这些东西，这都是你爸爸那个电话招惹的。漪儿，你也进去现在屋里坐一会儿吧，饭菜我也让我老婆先给你准备着。”

漪儿总是谈笑风生中把所有的事情办得妥妥贴贴。这或许就是做事她的风格。对拄拐老汉更是如此。我的事情是让漪儿非常为难的，哪怕我只是在雪山脚下，这两年一直住在石头屋里，也是让她非常艰难的抉择。漪儿一个孝顺的孩子，她非常希望拄拐老汉能高兴起来，哪怕让她为难一点，苦困一点都可以。可是她没想到拄拐老汉会用我作为与她谈判的筹码。

“爸，哑佧你是真的以为他只是哑佧？”漪儿如斯洁问拄拐老汉。

“漪儿，难道他不是哑佧吗？”拄拐老汉也是一点都不让步。

“爸，咱们就不要说哑佧现在离不开我，也不要说哑佧目前的难处。假如……我是说假如哑佧是一个正常的人，能说会道地站在你面前，你还会这样说他吗？”

“但他现在只是一个哑佧，从来不开口说话。”

“我是说假如，要是某一天哑佧站在你面能开口说话，而且只是说他的想法，和你辩解，你会怎么看？”

“那就只能等到他开口的那一天再说。”

“爸，你这是无理取闹，要我看有一点我是能肯定的，哑佧要比我原先交往的那些人踏实得多，可靠得多，也是愿意……”

“怎么，漪儿，你还真的是准备等到哑佧能说话的那一天？”

“我是真的有这个想法，我也在等那一天的到来。但是，我也不愿意违背你的意愿，我原先在城里交往的那些男孩，花花肠子太多，他们自己不努力不说，还梦想天上掉馅儿饼，帮个大款什么的，成天想着一夜暴富，异想天开。”

“那是他们的问题。可是，丫头，你别指望哑佧。你知道哑佧原先是干什么的，他的身后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另外，就算他清醒了，他还会守着你，和你一起放羊放牛，或者能成为你想要的那样？”我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只是现在我不清楚，哑佧也不是很清楚。在这一点上，我还是愿意站在拄拐老汉一边。但，另一个主角是我，我怎么可能让漪儿伤心。有时候我希望自己能和漪儿一起一生只在雪山脚下放牛牧羊，哪怕风神雨神肆掠，我都和漪儿在一起。可有的时候，我也向往城市，哪怕它是一个钢筋混泥土铸造的原始森林，我都愿意拉着漪儿的手，就在城市的某个角落安一个家，让漪儿在劳累的时候有一个能睡觉的地方。当然，我也会奔波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为漪儿，也为我寻找一份安详和欢乐。

“爸，我自己能养活自己，只要高兴，我还能把你也接到我们哪儿，让你成天蹲在几角旮旯晒太阳，唱小曲儿。”

“呵呵，就你和哑佧？”

“爸，你为啥一定要说哑佧……就算是和哑佧，我一定不让他惹你不高兴的。”

“他在你身边，我就不高兴。”

“那好，我就不让他出现在你身边。”

“我是说他在你身边，不是在我身边。漪儿，你不要给我偷换概念。”

“我没偷换。爸，我一定能把哑佧的事情安顿好。”

“怂女娃就是不让我安心。”

“爸，你不要想哑佧，你不就心里不着急了吗？”

“我能不着急吗？你都三十多了，我还抱不上外孙。”

“你就这么着急想要外孙……”

下面的话我没继续偷听下去，我只是漪儿身边的哑佧，就算漪儿想要孩子，那也是……

“哑佧，你怎么就不知道自己修剪一下胡子头发，成天就像一个野人一样四处乱跑。”漪儿有些生气。但是我就想让漪儿亲自给我修剪头发胡子，这是漪儿的权利。用她白葱般的手指把我的胡须捋起来，“咔嚓”剪刀一合，一缕胡子就掉下来，和收割机割苜蓿一样，简单，快捷，清爽。

“漪儿，你看哑佧兴奋的样子，他就在一直等你给他修剪胡子。”

“那是，哑佧一直都是这样，就算在平时，他也要缠着我来给他修剪，好像我是他的御用理发师。”

“生活吗，有些事情还真说不清。不过，漪儿，要是你爸爸允许，我觉得哑佧也不错，至少不用担心他会离开你。现在的人都浮躁得不知道该干什么，就来我这儿的一些客人，吃的要好的，穿的也要好的，但就是不知道自己口袋里面有几个钱。前一段时间，我这儿来了一对男女，按照我的想法，他们应该就是一对夫妻，可是……后来我才知道，那女的不是那男人的媳妇，跑到这儿是来……”古力大哥的话大家都是明白的，是用不着继续往下说。古力大哥顿了顿，继续说道：“现在城里的男人女人都不愿意为负责，干的都是一时高兴的事情……把这种没有未来和结果的事变成家常便饭，我听着就瘆得慌。”

“呵呵，阿青力大哥，人家不也那样活着。”

“活着，我看不如死了好。漪儿，你知道那对男女在我这儿住了几天后会怎样？白天他们就像两口子一样，在村子里面走东串西，有时候也会跑到草场里面去，或者爬爬周围的山；晚上，他们也像两口子一样过生活。可是，我怎么都没想到那男的会跑路啊。就三天，就三天的热情劲儿，就把那女的扔在蒙古包里，还欠下我的一屁股饭菜钱和住宿费。后来，那女的才告诉我，她和那个男人是在网上认识的，两个约定到这里玩，就连对方是干什么的，姓什么都不清楚。另外，那女的自己在城里还有男人和孩子。漪儿你说，现代人怎么这样对自己不负责任，对家庭不负责任。”

“这或许也是一种活法吧。”

“哼，活法，我看就是怕担责任。漪儿，你看我的老婆，虽说糙一点，但是把我的家经营得井井有条。这样，起码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那倒也是。”漪儿笑了笑。

“漪儿，我看哑佧也挺好的，要是你爸爸答应，你完全可以和哑佧组成一个家庭。毕竟你是女人，长年累月守在草场也不是一回事。”

“阿青力大哥，我们的事情还是慢慢再说吧。再说，现在我觉得这样也挺好。哑佧的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还是想等他好一点再说。”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岁月不饶人啊。漪儿，想当年我父亲跟着你爸爸打狼的时候，他们可都是身强力壮，三十来岁的男人。这才过了多少年，我爸爸走了，你父亲也走了。”

“那是他们的生活。阿青力大哥，你看你现在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又是超市家庭旅馆的，红红火火，这周围那个人不羡慕？”

“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漪儿，要说不羡慕的人，我看也就是你了。我从来就把你没有当作一个简单的女人。你看，你既有文化又有思想，懂得怎么把放牧和自己的生活调配开来。不要小看你现在只是在放羊放牛，那是你不愿意过我这样的生活，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那不是你想要的生活。”

“可我还真的没有你那样的生活啊，怎么说我就不想过哩？”

“漪儿，咱们两家也算是世交，就凭你爸爸和我父亲的关系，我难道还看不懂你想要什么？”

“阿青力大哥，我现在只是一个牧羊女。虽然过去曾经读过一点书，可那是过去。我现在已经走出了城市，每天奔波在草场里面。还有，我还要看着哑佧。这你也看到了，哑佧目前这样，我其他的都干不了。”

“漪儿，佛曰，我不成佛，难道还要指望别人成佛？你这是在经营自己的未来，不要小看哑佧，他的价值可能要比这一群羊还要值钱。他是一个生命，一个人的生命，只有热爱生命的人才能是一个好的牧羊人。”

“我有你说的那么高尚吗？”漪儿笑着问道。

“高尚不高尚要看实际作为。神女峰的牧羊人不是你一个人，而且他们都是身强力壮的男人，这么多年了，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接收哑佧，还让你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阿青力大哥，我已不在年轻了。”

“这不能那么说，只要你一天没嫁人，在咱们藏族人的心目中还是年轻的女孩子。”

“难道我变成老太婆，只要还没嫁人就永远还是年轻的女孩子？嘻嘻。”

漪儿就是漪儿，我看她就像雪山女神，守护着一方圣灵。这不仅是因为有我哑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