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报恩（一）

山寺的破门再一次被撞开来，朱俊与郑宝的面孔同时出现在我的眼前，他们拉着马当先闯了进来，我与他们的目光对视，可以从他们的表情中看出他们的震惊和疑惑，的确，任谁也不敢相信，三百多赵军护卫，就算不是精锐劲旅，那也是经过战争洗礼过来的，打过仗、杀过人，却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敌人屠戮干净，不剩一人，这不得不令他们骇然。他们所带来的也不过五百骑兵，这些骑兵在马上作战，或许可以称得上是强者，但是弃马爬到这座山上来作战，并不比公主的护卫强上多少，如果敌人也对他们算计起来，只怕其结果也强不到哪里去。

“他还活着！”我轻轻地放下了林羽，告诉着当先踏上阶梯的郑宝，同时又道：“不过他中了毒，我已经替他作了初步的诊治，他必须要马上送回明州再找医师救治！”说着，我整理起自己的物品，将匕首装入皮鞘，把水囊堵上塞子重新挂在腰间的腰带上，向寺庙的后面走去。

“你要去哪里？”郑宝不由得问道。

“去找公主！”我答着。

“两位公主在哪里？”朱俊忙问着。

我摇了摇头，指了下林羽，道：“他知道，长公主可能被敌人抓走，小公主可能掉下了山崖！”

“啊！……”朱俊张大了嘴巴，半天没有合拢来，他当然知道，如果两位公主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这个被吴王派来营救的官长，定然是脱不了干系的。

“你到底要去哪里？”见我转身还要离去，问道。

他毕竟是我的上司，我犹豫了一下，只得告诉他：“我想去山崖下面去看看！”

“俺跟你一起去！”他说着，也快步跟了上来。

我们快步穿过大雄宝殿，沿途还看到了几名侍女倒毙在血泊中，战争的残酷就在于它不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弱，在杀红了眼之后，人就变成了没有丝毫怜悯之心的野兽。想一想当初明州城头那些被赵军杀死的同袍，他们的尸体堆积如山形如京观，我的心也已经麻木了，竟然没有一点儿的愧疚之意。

大雄宝殿之后是一个小殿，两边是钟鼓楼，我没有多作搜索，凭直觉穿过了小殿，后面又是法堂，两侧有两排僧房，大半已经坍塌。再穿过法堂，就是后门了，此时的后门也敞开着，门口处倒毙着两名赵军护卫，一个是咽喉中了一箭，这箭是由后惯入的，说明当时他是在跑的过程中，被敌人从后面射中了；另一名护卫被人砍了一刀，几乎把他的左前锁骨砍断，从上到下划来了，血流了一地，说明他是与凶手进行了搏头，只是实力不济，并没有打上几个回合。

冲出了后门，前面就看到了一汪清灵萧瑟的湖水，那正是青木湖，这个湖面有一万多亩，水道可以通联西塘河与姚江，初春时节，一片烟笼，隐约可以看到远处有条渔船在湖面上打渔，近处还有几只野鸭在水中觅食，湖岸呈一条直线一直沿伸到远处的山麓，与远山组成了一副美丽的图画。山水青木，本是明州一大盛景，也是由于这些年的战争，这一盛景最终成为了一场记忆而已！如今，这里只是荒郊野外。

我没有兴致去欣赏风景，径直走到了悬崖边，青木山虽然不高，也不过百丈，但是这处悬崖突兀地从湖面几乎是直上直下地升腾起来，便显得异常得雄峻，仿佛是壁立千仞一般。从上面往下看去，只见到渺渺的湖水微波荡漾，一块石头被碰掉下去，半天才听到“嗵”的一声，然后便是一圈圈的水波向远处扩散，这说明此处的水还是很深的。

“好高呀！”郑宝也不由得惊叫一声，他有些眼晕，估计还有些恐高，只看了一眼，便忙抽身回来，离着悬崖远远，靠在一棵大樟树上。

我仔细地搜寻着哪怕是一点儿的蛛丝马迹，希望能够找到什么线索，只是此时心低也一片的忐忑，如果小公主真得从这个高处掉下去，除非她的水性很好，否则不被摔死，也会被淹死的。

悬崖并非都是绝壁，相反，很多地方长满了草木，尤其是一种柏树，看似长得不长不大，弱不经风的样子，实际上却有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上百年的生命历史，它们的根茎都深深地扎入到了悬崖的缝隙之中，虬柯盘错，劲力十足。蓦然，我的目光不由得一滞，分明看到了一条粉色的披帛，垂挂在一棵崖柏之上，那棵崖柏离水面不过丈余高，它的枝桠长长地探出去，有的向下已经扫到了水面。

看到披帛的时候，我的心下不由一沉，那正是我认得的小公主的服饰，难道小公主真得掉落到了水中吗？思索之时，一阵风吹来，却见那条披帛随风飘了起来，但是却始终不离崖柏，我定晴细看，虽然目力有限，也看得那条披帛是被人打着结系在崖柏的主干上的，我心头又是一喜。

显然，如果小公主真得掉落水中，是不可能把披帛系到崖柏上的，唯一的可能是在她掉落的时候，被崖柏接住了，以她那轻盈的身体，便是两三个，那棵崖柏也是承受得起的。只是她又为何要在崖柏上系披帛呢？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从那棵崖柏上抓着披帛下去。不过，她下到水里去做什么？难道她的水性很好吗？想要游水而遁吗？如果真是这样，那又何必多此一举来系披帛呢？直接跳入水中游走也就是了。除非……？

想到这里，我极目在湖面上搜索，立刻看到有一艘白篷船正不急不慢地向南岸摇去，虽然湖中还有其他的船只，但是只有这条船最为可疑，因为按照他在湖面上行驶的轨迹来讲，应该是经过了悬崖下面的水域。

“那船！”我高声断喝着：“回来！”

白篷船的后面，站着一个摇橹的汉子，离着这边不到两百步远，肯定能够听到我的喊声。哪知道，他并没有停下来，只是回头望了我一眼，反而加紧摇了起来。

郑宝被我的喝声吓了一跳，也看到了那条船，不知道他是不是也看到了那条披帛，还是为我呐喊，跟着扯起了嗓子：“停船！停船！”

他的声调就是明显的北方味道，与我当地的口音明显不同，这更令那个摇橹的汉子慌张，越发使劲地摇起来。

眼看着那船越行越远，中间隔着水，根本无法制止船夫的逃离，急切间我从身后的箭壶中取出了神臂弓，这把弓自从今天第一次带上身来，我还没有用过，不过想来赵军的制弓也是天下第一，吴王亲随的装备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急切间，也顾不得多想，抽箭搭弓拉弦，觉得此弓果然沉重异常，但是却也能承受，堪堪将弓拉了个满怀，对准那位摇橹的船夫射将出去，箭带着风响划着优美的弧线直扑两百步之外，准确无误地射中了船夫摇橹的右臂，那船夫惨叫了一声，丢下船橹左手抱着右臂跪倒在地，船也横在了水中，停止不前，缓慢地打着转。

我对自己的箭术还是很有把握的，在明州军中，如果我说自己是箭术第二，还真没有人敢自称是第一的。

我没有想要射死那个船夫，因为我记得自己还是明州人，无论这个船夫是明州谍军也好，还是明州普通百姓也好，都应该是我的兄弟。实际上明州经过与赵军的几次拉锯战，壮汉大部分都从了军，少有在家从业者，所以我更相信这个船夫是明州谍军中的角色，否则他也不会听到我的喊声，加速逃逸。

“好箭法！”两个声音同时在身后叫了起来，一个是郑宝，一个是刚刚跟过来的朱俊。

我无暇去跟这两位官长炫耀，急忙对他们道：“那船很可疑，公主可能就在船上！”

一听说公主在船上，这两位官长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了过去，郑宝没有问，朱俊却有些怀疑：“你如何知道？”

“你看那个！”我没有解释，只是向他指了一下崖下那条还在被风吹起来飘来飘去的披帛，又急切地道：“还请大人带人赶往湖岸堵截！”

他没有再问，点了下头，快步走往前面布置去了。青木湖不算太大，只是要从青木山下来，再绕着湖岸转往湖南，却要费些功夫的。好在他们都是马军，骑马疾行，也不会太慢。

“只怕来不及了！”郑宝也焦急起来：“你看，那家伙又起来了！”

我看向湖中，那个船夫果然又站了起来，却是换了个位置，那个伤臂定然是经过了包扎不能动，他就用左臂摇起橹来，船停止了打转，再一次直线运动起来。

我再一次拉弓搭箭，这一次准确无误地又射中了他的左肩，船夫颓然地跌坐在船尾，回头望向崖上，拔下箭用受伤的右手艰难地为左肩包扎伤口。

“为什么不射死他？”到这个时候，便是连郑宝这个头脑简单的人，也看出我是在手下留情，在他看来，我完全可以对这个人一箭毙命的，这比射中肩膀要容易得多。

我看了他一眼，又不能不无视他的疑惑，只得敷衍着道：“我的箭射出去后，我也不知道能够射中他身体的哪个部分！”

他将信将疑，刚才还对我的箭法赞叹不已，此时听我的话意，好像这里面还要靠运气，对我又有些轻视了。

我才不管他对我怎么想，收起了弓来，对着他道：“大哥，你到湖边找条船过去，我守在这里，以防他再摇橹！”

“好！”他点着头答应着，迅速地跑开，完全没有在意此时我们两个人的角色互相调换了位置，成我了在命令他。

我盯视着湖面，那位船夫已经把伤口包扎好了，还想要不放弃把船摇走，但是转头看着我的时候，却又有些犹豫，他应该知道我这两箭是给他留了情面，如果我真得要他的命，第一箭就已经射穿了他的咽喉。他还在犹豫，我再一次举起了弓，搭上了箭，只是对着他，却没有拉弦。仿佛是知道我不会杀他，他也一动不动地望着我，只是这个距离还是有些远，我看不清他的脸，他应该也看不清楚我的脸。我真得想要知道这个家伙是哪一个，也许他也是这么想的，如果不是担心有人怀疑，我可能就会大声地跟他问话了。

那条船还在湖中慢慢打着转，我要思忖着，如果我是他，这个时候一定会弃船跳水逃走，东面就是一片芦苇丛，乘着赵军没到之前先去躲起来，那个芦苇丛虽然很难藏住一条船，但是藏住个把人问题不大；我更担心在这个时候，他会采取玉石俱焚的策略，如果他真得把小公主捕获，在跳河之前，也将小公主丢到湖里去。不过想想看，他的双臂都受了伤，要想挪动一个大活人，只怕不易。

他终于还是动了，往船舱中走去，我不由得大急，生怕自己的担心成真，于是又放了一箭，这只箭从他的耳边擦过，正钉在了船篷之上，也将他吓得不轻，再一次止住了脚步，不敢妄动。

我已经看到了朱俊的骑兵分成两队沿着两边的湖岸向南岸奔去，朱俊还是很有主意的，三五骑一组分队排布，两三百步一驻，这是要将青木湖整个湖岸守住，不管湖里的船往哪个方向靠岸，都很难逃脱。而且我还看到了两条船正急急地向湖心里驶来，船头站着赵军服饰的兵丁，不用想，这也定然是朱俊抓到了近岸处的两条渔船，要渔夫划船过来截人。单从这一点上来看，他与我想到了一处去，不知道比郑宝聪明了多少。

白篷船上的船夫也发现了自己处境的不妙，再不迟疑，一头扎入了水中，果然弃船了，我一颗悬着的心倏忽地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