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杀楚（一）

中军帐内的气氛并不好，宋宗原依然一脸得阴沉坐在帅案之后，本来就一张长长的脸，此时看时更像是一头驴了。

楚奇自知这场灾难是难免的，见大家都依次就位，只能再一次硬着头皮走出阵仗，来到了大帐的中间，再一次向宋宗原跪倒，口称着：“**，末将请罪！”

宋宗原抬起了眼皮，看了他一眼，并没有马上答话，而是将目光投向了站在吕信身侧的一员战将的脸上，这是一个个头不高，身形瘦削，但是却很有精神的汉子，年纪在三十上下，面色微黑，相貌并不好看，但是他的眉毛长得很有特色，平平的几乎是连成了一线。刚刚看到他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人有些眼熟，马上让我想到了此时掌管明州行政的大总管马明来，只是他少了马明的那个山羊胡。

“马元，你是此营的军法官，昨夜发生的事你也应该调查得清楚了，你先来给孤讲讲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宋宗原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此时作出一副平静的样子，缓缓地问道。

原来这个人是军法官，他也姓马，我恍然大悟一样得猜测着，他一定是大总管马明的兄弟，难怪长得与马明有些相像。

“诺！”马元应声而出，走到了大帐的中间，站在楚奇的身后，向着宋宗原抱拳恭身，算是行了礼。军营中因为甲胄在身，除非是像楚奇这样可能犯了过错的人才会下跪，平常行礼时也只是抱拳恭身。

马元并没有马上开口，他先低下头沉默了起来，仿佛是在酝酿着如何措词，大家都在等着，吕信显得有些焦急，恨不能催促着他马上说话，却也知道此时没有吴王发话，是不能开口的，只能暗自在运气。宋宗原并不着急，双手习惯性地交叉在胸前，一双炯炯地眼睛直视着马元的脸，耐心地等着他开口。

须臾，马元终于开口道：“昨夜一更开始打雷，二更开始下雨，三更雨大如注，并有冰雹倾袭，令人无法安眠。”他说着，又停顿了下来，仿佛是回到了那个恐怖的夜晚，双目露出了一丝惊惧，蓦然又觉出失色，回转来重新使自己镇静下来，这才又接着道：“在三更之后，雨势狂猛，雷电越发得交加，营啸最先起于三营，先是有一人得冲出营帐，高呼‘杀人了！赵军杀人了！’，继而几人高呼，十几人高呼，很快就连成了一片，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高呼。那些不明情况的明州俘惊恐万状，纷纷挣脱绳索冲将出来……”

“等一下！”宋宗原打断了他的话，问道：“从一人高呼到众人高呼，这期间如何也有些时候，为何没有巡夜的守备阻止？难道你们没有安排人员巡逻吗？”

一听训问，马元的神色有些难看，他低头看了看跪在前面的楚奇，没有马上回答。

楚奇接口道：“禀**，每夜俘营有六队人巡逻，上半夜三队，下半夜三队，每一队为一什，由什长率领，若有异动，必定会阻止的！”

宋宗原点了下头，还是不解，问道：“既然如此，初始之时，为何没有制止，便算是制止不利，又为何没有发现警告？”

豆大的汗珠从楚奇的脸上滑落，显然这也是他失败的原因，他无法解释。

马元接口道：“禀**，虽说有三队巡夜，但在昨夜，因雷雨疾发，其中有两队懈怠，只出巡了一个时辰便回守帐中；只一队按规行事，但是……”说着，停顿了下来。

“但是什么？”宋宗原追问。

“这队按规行事的一什，尽数被戮杀，无一人生还！”马元如实地道。

宋宗原倒吸了一口冷气，已然明白了过来：“这么说，这些明州俘是有准备、有预谋地了！”

“正是！”马元接口道：“他们暗中作掉了巡逻队之后，便采取混水摸鱼的手段，大呼小叫，惊得一营的人众个个自危，从而达到了他们营啸的目的；另外，他们在俘营外面的河面上还有船只接应，有组织得推倒了寨墙，这才倒至那么多的明州俘逃走。”

宋宗原点了一下头，显然还对那些未能按军规出巡的人耿耿于怀，问道：“那两队未出巡的小队如何处理了？”

马元道：“这两队的什长有一个在昨夜里已经被杀，还有一个被末将收押，准备审问后再行处理，其他士卒未死伤的也一并收押！”

“不用审了！”宋宗元十分绝决地道：“那个什长直接杀了以儆效尤，其他士卒刺配保州充军役三年！”

“是！”马元恭身道。

“在营啸发生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宋宗原的脸色又变得铁青，声音都有些冷酷了，也许在这个时候，他想的是怎么来处罚这些不得力的下属。

马元道：“末将是被惊醒的，立即起来出营查看，但是外面雷雨大作，黑漆漆地也看不清方向，只听到喊杀声此起彼伏，属下带着几名亲卫持武器冒雨奔向人流，当先看楚将军持剑正与明州叛军的一名头目厮杀，四处我们赵军兵卒死伤枕籍，当时属下也未及多想，只以为是明州俘叛乱，所以也带人加入战团。后面又有一些人陆续加入战团，但是明州俘营中赵军看守总共不到一千，敌人又都处于逃命的疯狂状态，虽然大部分人员手中并无武器，只是黑夜里敌我难辨，大家往往是陷入到了各自为战的情景里，有的时候甚至会发生赵军杀赵军、明州俘杀明州俘的情况，一切混乱不堪。在那个时候，便是末将想要阻止也已经不能！”

后面的众人也一起点着头，这并不是他们在为自己辩解，实际的情况的确如此，营啸起来的时候，没有人能够力挽狂澜的，除非是大罗神仙。

宋宗原听着马元说完，抬头看向吕信，问道：“吕将军，你部是何时得到消息？几时过来平叛的？”

吕信跨步而出，对着宋宗原一抱拳，答道：“禀**，昨夜里雷雨大作，末将所部虽离着俘虏营很近，但是并未听出有异样，到四更过后，近五更天的时候，末将才得到消息说是俘虏营兵变，立即整队过来平叛，天亮之前将此地尽数平定！”

“嗯！”宋宗原点着头，难得地夸赞道：“吕将军的反应还是很快的，不然这些明州俘只怕都跑没了！”

“**谬赞！”吕信谦虚地道。

宋宗原又问道：“吕将军，是何人向你通报的呢？”

“是在下！”一个人越众而出，我看到他的时候，又是一阵恶心，这个人怎么还是秦旭呢？

“又是你？”宋宗原有些惊讶。

“是！”秦旭道：“昨夜我也是被惊醒的，出来后发现了明州俘叛乱，自认为敌众我寡，觉得还是去向吕将军求援为宜，故而自作主张！”

“嗯！很好！”宋宗原随口道，这也算是一种夸奖吧。

马元与楚奇两人对视了一眼，却是面面相觑，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到后来还是没有开口。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位秦副尉哪里是去报信呀？他当时是乘乱逃出俘虏营，要去向长公主报道的；在他认为，以军法官马元铁面无私的性格，一旦作实了他的罪名，就算是为会将他问斩，也会将他入监的；哪知道，在当晚逃路过程中，由于黑灯瞎火的，竟然跑到了吕信的地盘上，被吕信手下的人当成奸细抓了起来，急切之间，他脑子反应很快，说自己是过来报信的，才躲过了一劫，哪想到从此就走了狗屎运。

“楚奇！”宋宗原的目光又一次投了过来，打断了楚奇的思索，带着责难地问道：“你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派人向吕将军求援呢？”在宋宗原看来，如此楚奇能在营啸开始的时候就派人联络吕信，那么他们的损失还会减小。

楚奇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只得垂下头来，如实地道：“都是末将之错，开始之时，末将还以为凭自己之力，便能够很快平息叛乱；后来也觉出事态的严重，也派了三名小校去向吕将军求援，但是也不知为何，这三名小校都未到达吕将军的军营。事后，末将也派人出去寻找，发现这三人都死在了通往吕将军营地的路上。”

我心头一片**，想来，余成龙也一定作足了准备，他们为了能够延迟赵军的援军到来，定然在两地之间委派了杀手。不过，我又想到了另一层，能够做到谋杀楚奇联络员，这多半是徐青青的手法。

“哼！”宋宗原从鼻孔中冷冷地出了个声音，便不再去看楚奇，对着马元道：“马元，你接着说！”

“诺！”马元应声道：“俘营里已经分不出敌我了，所有人的都只能奋力搏杀，以图自保。那些明州俘推倒了寨墙，如潮水一样涌向河边，他们有人在高处高喝着什么，引导着这些俘虏往那边跑。雨虽然下得大，但是天色还有些微亮，我看到楚将军一箭射中了那个站在高处的家伙，但是他也立即成为了众矢之的，被一群明州俘围攻，这些明州俘与其他的人不同，他们都戴着斗笠，手里还拿着武器，身手敏捷，并不象是原来营地中的俘虏，若非吕将军带着兵马及时赶到，只怕我等人众皆会惨遭毒手。”

“西塘河横在面前，就算是河上有船，但逃走的可是两千人呀，那得需要多少船在河上接应？”宋宗原紧皱着眉头，有些奇怪：“河船不可能太大，西塘河也不可能过得了太大的船，如果这么多条船在河上出现，就算是晚上，我们也不应该发现不了，如今明州还处于战争状态，敌人还没有被肃清，难道我们赵军守备是如此松懈的吗？”他说着，抬头往众将望去，叫道：“许彬，你给我解释一下！”

听着宋宗原的话，帐中众人面面相觑，还有一些人不由得浑身发冷，我都可以看到他们的身体在抖动，分明是一种惊颤，这就说明宋宗原的确是一个十分明睿的主帅，他可以通过表象看到问题的实质。的确，在明州城破之后，对于大部分的赵军将领来说，终于可以长长地舒展一口气，攻城时那种紧崩的弓弦也松懈了。

那个叫作许彬的官员是一个并不出众的汉子，个头中等，三十岁上下，长着一副平平常常的容貌，颏下留着黑色的短髭，第一眼看去，他就是那种站在人群中永远也不会引起别人注意的那种人，只是当宋宗原叫出他的名字之时，他微微低下的头抬起来，我看到他的目光中闪过一片的狡黠，随即便又黯淡了下去。这分明是一个十分精明的家伙，他知道如何可以藏拙。

后来我才知道，许彬原来是兵部职方司的员外郎，此时在宋宗原领导的赵军里担任的是情报官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