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俘营（三）

一行人出了北门，风驰电掣一样沿着大路向西塘河边的俘虏营而去，我心怀忐忑，还在担心因为擅自回答安平公主的问话而受责罚，不由偷眼看向身侧的宋宗原，他一脸的坚毅，眼睛死死地盯视着前面的路，随着金虎踏雪的起伏而起伏着，我根本就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也许是感觉到了什么，宋宗原忽然转头看向我，正与我的目光相对，我连忙避开，目光向前，但是我可以知道他显然已经读出了我的忐忑。

十五里路，转眼就到了。

此时的俘虏营，正如我所想象的一样，一片的狼藉，寨墙倒塌在地，帐篷也歪倒在泥水纵横的地上，到处都是断臂残肢，一群的赵兵正在搬运着尸体，这些尸体有赵军的，也有明州俘的，放眼望去，估摸着没有五百也有三百余。我的心头不由得有些悔意，这些死去的无论是明州俘还是赵军，此时都是我的兄弟了，他们其实是因为我而逝去了生命，我才是罪魁祸首。

俘虏营东面原本就有赵军军营，营啸起时，赵军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很快将之平息。

俘虏营里里外外，如今全是赵军守持着，一副戒备森严的样子。他们肯定知道吴王前来，所以明州俘营的头目与赵军的领导者，带着手下的几员主力早早地便守在了营口，恭候着**的来到，一看到宋宗原出现，便齐齐地高呼着跪倒在地，分明是在害怕被吴王追责。

跑在前面的郑宝及时地勒马站住，整个队伍也齐扎扎地停了下来，宋宗原一脸怒气地分众而出，我可以看到跪在前面的楚奇浑身都在颤抖，而他的身旁跪着一位赵国将军我也认识，叫作吕信，绰号飞天虎，也是吴王手下的五虎将之一，在攻打明州的时候曾被余成龙击败。他身材魁梧，留着黑胡，相貌堂堂，显然就是那队赶来平叛的赵军首领，所以此时的神态十分镇静，与楚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起来吧！”宋宗原还是压住了怒火，平静地道。

这些跪在地上的官员们这才敢立起身形，但是别人起身了，楚奇却还是跪着。

“怎么？楚将军，你还要跪着吗？”宋宗原微微挑了一下眉，装作十分平静地样子问道。

“**！末将死罪！”楚奇诚惶诚恐，我看到他脸上挂着晶莹的汗，在这个晚冬初春的季节里，便显得尤其异样。

“死不死罪的，等会儿再说！”宋宗原不为所动，还是这么淡淡地一句，然后带马从楚奇的身边走过，径直地向营地里而去，大家纷纷跟在其后。我走过楚奇身边的时候，正与他的目光相对，也只能向他投以同情。

见到一行人都走过去，楚奇也只得站起身来，跟在了后面。

在赵军的簇拥之下，宋宗原走进了俘虏营，只是此时，营内的氛围并不平静，除了表象上的所看到的血腥之外，还有深层次里能够感觉到的一种紧张与压抑，我深深地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内心里却是万般地忏悔，那些死去的人、那些伤残的人，原本可以好好的活下来，但是如今，他们却因为我缘故，而发生了改变。营啸，我才是罪魁祸首。

营中，宋宗原跳下了马，大家也纷纷跳下马来，郑宝走过去牵住了宋宗原的马，却叫着我的名字，把这匹金虎踏雪的缰绳递到了我的手里，我知道他这是要我充当宋宗原的马夫，只好拉着两匹马跟在后面，而郑宝的马也交给了另一个侍卫，他倒是神气活现地握着刀紧随在吴王的身后，成为他贴身的护卫。

这个俘虏营曾是我呆过的地方，只是如今我已经不认识了。里里里外外被赵军严密地把持着，还没有走出多远，便看到了黑压压的一群人跌坐在泥水里，四周由赵军刀枪齐出地围守着，仿佛是待宰的羔羊，那正是昨夜里没有来得及逃走的明州降卒。

“逃走了多少人？”宋宗原扫视了一眼那些俘虏，随口问着。

此时紧随在他身后的是吕信，对于这个问题，他显然并不知道，有些尴尬，连忙唤着在后面远一些跟着的楚奇：“楚将军，你来说！”

楚奇紧走了几步，赶到了宋宗原的身侧，忙不迭的道：“**，这个营里原有俘三千五百三十二人，其中一千三百人是明州城破之前被俘，五百二十人是从越城押解过来的……”

宋宗原的眉头又紧皱起来，打断的他的话，加重语气重复道：“孤只想知道逃走多少人！”

楚奇一脸得惭愧，如实地道：“我……我还没有来得及统计！”

宋宗原扭头看了他一眼，分明有一种想将他撕碎的冲动。

“报告**！逃走了两千两百一十五人！”从侧地里传出来了一个我感到熟悉的声音来，我顺声看去，便看到了那个令我感到恶心的秦旭混杂在随行的人群中，此时正低垂着那双鼠眼，一付谦恭的样子，对着宋宗原答道。

楚奇也回头看了看秦旭，脸上显露出无限的厌恶，却又无可奈何。

我有些奇怪，记得这位秦大人是被楚将军抓起来交给军法部严办的，不知道为什么又被放了出来，此时还能够混入到迎接吴王的官员队伍里。也许经过了昨夜里的营啸，许多的事情经过了改变，这位眼见着不是掉头就是要坐牢的家伙，也得到了重生。

宋宗原停住脚步，望着秦旭，刚才紧锁的眉头缓缓地舒展开来，叹了口气，道：“明州，还是人心不服呀！”

没人知道宋宗原这话的真实意思，我却可以感到他的无奈。

“**，如今明州城都已经被攻破，徐广也已经受死，就算是还有些残兵败将在外游荡，迟早都会被我们清剿的，**何必担心呢？”吕信劝慰地道。

宋宗原没有理会吕信地话，又接着问道：“如今这些俘虏还有多少？”

秦旭一直恭着身就未抬起，此时见问，忙答道：“报告**，昨夜至今，末将统计死者三百二十三，伤者四百三十二，真正还可以入编的人不过五百六十二人，其中壮年的有三百五十人，老者五十八人，剩下的一百五十四人为十七八岁不到二十的少年！”

听着秦旭如数家珍般得报着这些枯燥的数字，我也不由得佩服他的好记性，这个人看似不务正业，却原来也有他的长处，也就难怪他会成为副尉。

宋宗原点着头，又是一声叹息：“唉，三千兵丁到末了只剩下三百，这难道就是天意吗？”

对于这句问，没有人能够回答，也没有人敢于回答。

稍作沉默，宋宗原把目光再次投到了秦旭的身上，对这个人还是比较满意的，他问道：“你叫作什么名字？在军人担任何职？”

“末将秦旭！”秦旭答道：“在俘虏营内担任副尉一职！”

“嗯！”宋宗原又点了下头，想一想，道：“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你就能够统计出这些数字来，着实是有些能力的人，在俘虏营里担任这个职务却是有些大材小用了，如今明州城百废俱兴，就缺少像你这些的材干！”

“多谢**夸奖！”秦旭连忙道，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

宋宗原又道：“等此间事一了，你便去明州找马明马总管，看看能否给你安排个合适的政务官职。”

秦旭不由得喜出望外，一头磕到了地上，连呼着：“多谢**厚爱！”说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忙改口道：“多谢主公厚爱！”在他看来，能够进入到马总管的手下做事，就是吴王府的人了。

宋宗原没有再说什么，起步向前面走去，我看到楚奇一脸得苦相，分明就好像是吃了一只苍蝇般欲吐又吐不出来的感觉。

走了有几步，宋宗原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回头看了楚奇一眼，想要问些什么，可是眼角的余光扫向面前这群黑压压的明州俘，还是忍住了。我不由得也向人群中看去，希望能够看到一两个我认得的人，只是目光所至，分明感到了几双充满了愤怒的眼神在盯视着我，也许在他们看来，我这个徐将军的亲卫这么快就转换了身份，成为赵军**身边的亲卫，定然是出卖了什么。我的内心的确有些惶恐，因为与大家比起来，我的确是一个**。

蓦然间，我愣在了那里，因为我看到了两个人，一个是冯丹，一个是孙翔。这两个人也看到了我，他们也许从看到我的那一刻起，就没有把目光移开过，只是当我直视着他们时，他们却又低下了头回避着我的目光。我这才发现，冯丹的头上裹着层层的白布，而孙翔的手也裹着布，显然是受了伤。

“你怎么了？”我后面的一名亲卫跟上来问我，他以为我这个马夫出了什么事。

我如梦方醒一般，这才发现已经离着宋宗原远了，眼见着他们那行人奔向了中军大帐，连忙拉着马紧走跟上，同时回应着身后的同袍：“没事！”只是这心里头却又七上八下，一直不得安生。

当初我是和冯丹、孙翔、周贺、刘错五个人栓在一根绳子上的，也可以说是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了，在我离开之后，另外四个人也是捆在一起的，如今我看到了冯丹和孙翔，说明他们两个人没能逃出牢笼，在为他们感到难过之时，也在为我最要好的兄弟刘错担心，不知道在那个混乱的夜晚，他是否成功得逃脱了。

我知道，营啸，并不是可以人为控制的，一旦真正地发生，就没有谁能够预见得了它的走向，也没有谁能够左右，当初那些理想状态下的设想，有可能会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就应了那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胡思乱想着我跟着一行人来到了中军大帐前，此时的这个大帐显然是新搭起来的，因为四周的营帐不是倒着，被雨水、血水、泥水染得看不到本来的颜色，唯有这座大帐，干净整洁，除了近地处沾着些泥水之外，上面连一丝水渍都看不到，想来是楚奇知道宋宗原要来，所以才特意准备出来的，而原来的那个营帐估计早就在营啸中被毁了。

宋宗原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地走进了大帐里，郑宝握着刀带着四个贴身护卫，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我牵着马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来，知道自己的身份，虽然是吴王的亲卫，却还没有资格跟着他进去。那些迎接吴王的官佐们鱼贯而入，楚奇走在最后面，他知道自己是一个罪人，也知道这一进去肯定会被责罚，在经过我的身边上，还特意地朝我看了一眼，我们两人的目光相对，我再看不到他眼中那股凌人的傲气，代之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自嘲。我很想安慰他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觉得还是不说的好。他低下头，脚步显得十分沉重，像是想着什么心事，稍作迟疑，还是走了进去。

五百马军中有一位领兵的指挥使，一般情况下，以赵朝的军制，步军一个指挥是五百多人，马军的一个指挥是三百多人，但是在宋宗原的禁军护卫自然不能与平常相比的。这个马军指挥使显然很熟悉状况，在一行人进入到帐中后，马上命令着手下五百人分列将这个营帐团团围住，那些俘虏营的赵军士卒，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不敢有丝毫的僭越。这五百马军，一半人还在马上，一付随时战斗的样子；另一半人已经跳下了马，组成步兵队列，担任着守护的职责；还有一些人将闲下来的马圈在一起，看管起来，以防万一的时候，可以即时上马战斗。

我看了看身边的三十六卫其他们，大家也都下了马，将手中的马交与了马军的守马士卒，我有些犹豫，因为我手里牵着除了我自己的马之外，还有宋宗原的金虎踏雪，不知道应不应该将这马也交与马军的人。

那个指挥使马上注意到了我，好像是明白我的心思般，他直接走到了我的身边，盯着我看了看，微微皱了下眉头，这才张口问道：“新来的？”

“是！大人！”我忙恭敬地道。

“三十六卫的责任是保护吴王，把马交给我，跟他们进去！”他命令着我。

我看看了身边，其他的三十六卫已经整齐地排列了两队，正陆续而井然地走进大帐，我知道了他说的不错，此时我是三十六卫之一，我的职责是保卫吴王，而非是当马夫。当下，我点着头，答着：“是！”说完，将手中两匹马的缰绳交给了他，跟在了一列队伍的最后，走进了中军大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