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奇货（二）

第二天天色刚刚放亮，我们还睡意正浓，便被赵军的号令叫醒了来，早有赵军的伍长闯进帐篷里骂着：“快起，跟猪一样，能吃能睡，难怪打败仗！……”

这话很难听，所有的人都沉着脸，却也不敢在他的淫威下发作，只得快速得爬将起来，慌张忙乱地穿着衣服，却又因为绳子的羁绊，时不时地有人摔倒。

大家跌跌撞撞地按照赵军的要求，来到了营地的**，足足花了有一炷香的功夫才排好队列。

我早就看到了站在一旁，一直用冷眼看着混乱场中，穿着皮甲的一位将军，这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身材魁梧高大，面色红润，浓眉大眼，狮鼻阔口，唇上还留着两撇微微上翘的八字胡，那胡子显然是经过了刻意修剪，此时在这张脸上尤其引人注目。这张脸还算是比较耐看的，但是我见到后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心里头暗骂着：“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果真就是楚中天这头林中虎！”

在楚中天的身边，秦大人就好像是一条哈巴狗一样，对着他笑着，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但是楚奇却连正眼也没有看他一眼，他的目光一直在人群中扫视着，来来回回不知道扫了多少趟，蓦然就盯到了我的脸上，我连忙低下头去，生怕他会认出我来。好在他也只是在我脸上一扫，又转到了别处去了。

看到队伍基本站好，秦大人这才走过来训话，无非是说些欺骗我们，让我们服从他的管理，让我们宽慰的话。他们也担心俘虏营会出事情，虽然我们都没有武器，但毕竟人数众多。

我偷眼看向黥面处，那里位于营地的入口附近，两个黥面师此时也悠闲地搂着双臂站在赵军士卒的身边，仿佛是在看热闹一样得看着我们。我的心下里稍稍安心，这说明并没有新的俘虏入营来，而我最担心的就是被我指引放走的余成龙那一行人，他们毕竟还是明州军的中坚，只要他们还在，那么明州军就不会倒。只是不知道经过一天一夜的时间，他们有没有逃出明州城？有没有脱离赵军的天罗地网。

秦大人说了一堆废话，最后才说到了重点上，那就是从今日开始，我们这些俘虏降卒便不能白白吃闲饭，要去干活。

如今明州已然被赵军占领，这里自然也成为了赵国东南版图上的重城，打扫战场、修路筑堤、开垦屯荒、整固城池等等，这些需要众多劳役去完成的工作，很快便被宋宗原排上了日程，毕竟有三千多的战俘可以用，只要一日管上两顿饭，却可以省却官府征夫所虚耗的饷银，这又何乐而不为呢？反正这些俘虏关着也是关着，在没有处理之前，让他们去充当劳役，的确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虽然大家早就已经有了心理的准备，此时还是有些不放心，已然有人担心地提出了问题来：“你们不会是让我们去挖坑吧？”这正是所有的人都害怕了。

“挖坑？”秦大人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地道：“挖什么坑？”

“埋人的坑呀？”有人答着。

站在秦大人身后的楚奇在这个时候不等秦大人答话，向前一步走到了众人的面前，他用右手拇指习惯性地摸了摸自己的两撇胡子，笑了出来，对着下面七嘴八舌的人们挥了挥手，朗声道：“各位莫误会，尔等既然归降赵朝，那么自当是我朝的子民，我们断不会做那史书笔伐之事！你们三营的被派往修筑西塘河堤，并非挖坑！”

听到原来是去修河堤，众人这才放下心来。

很快，秦大人便将三营人众分派了出去，这实际上是去做苦役，看着那些如狼似虎、拿着**叉腰站立的监工，我就知道这个活并不好干，只怕一个做不好，就会遭到皮肉之苦。毕竟五个人用绳子拴在一起，挖土也好，挑担也好，筑堤也好，必须要步调一致，或者体力相当，否则，有一人拖沓，稍微慢上一拍，就会引来一顿**，其他四个人也要一起受到责罚。

我正在琢磨着我们这五个人应该怎么工作之时，却听到秦大人指着我们这个帐篷的人对着手下负责分派的一个什长道：“这二十个人就不用分派了！”

那个什长应声离去。

“为什么这二十个人不去干活？”楚奇过来问道。

秦大人在他的耳边轻语了几句，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楚奇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十分不快地道：“秦旭，你这么做，可否得到吴王许可？”

秦旭没有想到楚奇会责问自己，他尴尬了片刻，道：“将军，这是长公主的生意，吴王也要看她些薄面的。再说，此等小事，也不便讨扰**！”

楚奇冷哼一声，道：“我不管什么长公主不长公主的，我只奉吴王的命令！”

听到楚奇说得如此绝决，秦大人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将军，长公主今日就会到营中来提货，您也知道她的势力，不若就此一回，如何？到时也少不得将军的好处！……”

“秦旭，你住口！”楚奇打断了他的话，脸上阴沉得犹如霜打的瓜一般：“此乃明州之地，军营之中，非帝都，亦非货场！她长公主凭什么在此胡作非为？”

他的声音极高，我知道他不仅是要说给秦旭听的，也是要说给我们这二十个人听的。此时，营地**别人都领了任务离去，只剩下了我们二十个人还立在当中。

秦旭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已然处在了骑虎难下的境地里，我猜想他的心里面不知道是怎么地骂遍了楚奇家的男女老少，但是他的脸上还堆着笑意，还在忙不迭地向楚奇说着好话。在这个俘虏营里，楚奇才是真正的主官，秦旭充其量不过是个牢头罢了。

空气就这么凝固起来，好像时间也停顿了，令人身处其间，只觉得就是多余。

“谁这么大胆，敢诋毁本宫？”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威严的女声从营门处传将过来，大家都不由自主地转过去头，只见一个绾着高髻，戴着金凤钗的虚胖贵妇在一行人的簇拥之下，缓缓地走将过来，这个贵妇年岁大约在三十上下，生得虽说不上是闭月羞花之容，却也是蛾眉凤眼、杏脸桃腮，只是这张脸尽管浮胖，却还是有些长，尤其是她将头发绾得如此之高，便越发显得这张脸又长又大，将容貌弄得犹如马脸一般，这让我一见就马上想到了宋宗原的那张驴脸。

“长……长公主？”见到这个贵妇的时候，楚奇的脸色马上变得难看起来，终于还是禁不住地叫出声来，只是因为心虚，这声音并没有刚才得响亮，反而十分得怯懦。

秦旭看到长公主的时候，刚才还十分难看的脸色，此时却象是绽开的花儿一样，几乎要笑得合不拢嘴了，忙忙地带头对着她深深的鞠下腰去行礼。

“原来楚将军还记得本宫呀！”长公主讽刺地道，嘴角微微一撇，分明是一种冷笑。

“哪里！末将怎会不认得长公主呢？”楚奇也躬着身行着礼，抬起头来看到跟着长公主一起过来的守门卫，怒道：“长公主驾临本营，你为何不早通禀？也好让末将出去迎接呀！”

那守门卫一脸得苦相，只是低着头不敢吭声。

长公主看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悠悠地道：“本宫哪敢劳烦楚大人！还好，本宫的腿还能走，不然怎么胡作非为呢？”说到“胡作非为”四个字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气。

楚奇面色越发得难看，但是他也就是尴尬了片刻，便镇定了下来，毕竟是久经沙场的勇将，战场上死都不怕，又怎么会怕一个狐假虎威的长公主呢？当下，他的神色也自在了起来，同时也郑重其事地道：“长公主身为皇家贵胄，本应在帝都陪侍天子，却不知为何来到敌前明州呢？”他的这话是明知故问，却也有些份量，对于公主这等尊贵的身份，不是像普通人一样随便就可以来去的，只要出京，必定要向皇帝说明，何况还是来到战火未熄的明州呢？否则，一旦被御史参劾，便是连皇帝也要忌惮的。

长公主皱起了眉头来，看了眼楚奇，十分不快地道：“本宫的事还轮不上你来管吧？”

“是！是！”楚奇以退为进地点着头，却又道：“末将只怕会被监军大人弹劾，此外，帝都来的钦差不日便到明州，听说陛下这次派来安抚明州的钦差是包安世大人，包大人执掌帝都府政务之时曾以刚正不阿闻名天下，末将是在替长公主着想！”

“楚将军的好意本宫谢了！”长公主冷冷地道，她的确有些忌惮包安世那个老头子，这也是她为什么亲自赶到俘虏营来的原因，她想要赶在包安世到明州之前，把她的生意做完，然后溜之大吉。

说着，她不再理会楚奇，径直走到了我们这一行人的身前，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仔细地看过来，一边看，一边点着头，当她的目光扫到我的脸上之时便停住了，直勾勾地看着我的样子，就好像是看到了一份十分开胃的菜，看得我恨不能转身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