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酒痴

“金丝雁翎刀”本是郑展宏驰闯江湖的看家武器，是由西域最好的“大马士革钢”配以当代铸刀名匠精制而成。

杨庆的雁翎帮之所以能长期威震淮西，刚猛霸道的“金丝雁翎刀”也是立下过汗马功劳的。

就是这样一柄霸道的刀，威震淮西的刀，此刻却已碎成了无数段，清脆地洒落在青石板大街上。

杀斗中的众人无不停了下来，望着这本不该发生的事。

郑展宏紧握手中惨剩的刀柄，凝神瞪视着眼前的老头，仿佛已说不出话来。

他当然还认得这老头，若不是因为这厮白天里寻衅，自己和雁翎帮也不会与林希如她们杠上。

“原以为这老疯子只是个邋遢醉鬼，没想到倒真有两手。”郑展宏兀自想着，阔大的青脸上已布满汗珠。

他双眼紧盯着老头的腰间佩剑，那柄形式奇古，看似有些年代的古剑。

古剑并没有出鞘，甚至好像连拔都没有拔出来过。只是静静地悬系在老头纤瘦的腰股间，悬系在酒葫芦旁边。

“他真的有拔剑么？如果没有，那适才的剑光是怎么回事？我的刀又何以毁碎如斯？”郑展宏又看了看仅剩的刀柄，看了看地上的碎钢，皱眉凝思着。

确实没有人看到老头拔剑，也许他根本没有拔剑。

那道璀璨的光芒又是怎么回事？不是剑光是什么？

“剑气！”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掌声，雁翎帮帮主杨庆给出了答案。

他已来到了老头的身前，微作揖道：“能将剑气使得如此出神入化，想必前辈必是高人。”

他忽然露出微笑道：“敢问前辈大名？”

怎料那老头忽然“噗哧”地笑出声来，摇头侃道：“不敢不敢，老朽在几位大爷面前，只是孙儿辈，哪里敢称高人？”

说完，他的眼眸朝郑展宏眨了一下，喊道：“对吧？大块头爷爷？”

郑展宏的阔脸更加铁青了，见自己老大就在身前，他壮了壮胆道：“你这老酒鬼，白天真该早点杀了你！”

见郑展宏咬牙切齿的怒容，老头愈加欢快道：“就是，就是。可惜你杀不了我，你们连几个娘们都奈何不过。”

老头看似已有些得意忘形，后面半句近乎于是哼唱出来的。

“你这厮······”

“慢。”杨庆挥手拦住了暴怒的郑展宏，他显然比较冷静。

“前辈这番前来，是为了报白日里的仇怨？”他问老头道。

老头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们无怨无仇，无仇可报。”

“那前辈所为何由？江湖恩怨，雌雏必报，我们既然无仇无怨，前辈又何必插手？”杨庆不愧为名帮之主，说起话来倒不失禀然之气。

话说得义正言辞，人呢？人是否也一样？

老头用眼角瞟了林希如，罗婉芙她们一眼，道：“我们虽然无怨，但这几位姑娘却好像得罪了贵帮。”

“还不是因为你！”林希如听后忍不住小声啐骂道。

醉老头仿佛突然清醒了几分，继续道：“不管怎么说，这几个丫头总归是因为我才得罪贵帮的，所以······”

“所以前辈打算救她们？”杨庆帮他说完。

老头点头道：“老朽平生虽然欠赊无数，但只有一样东西是不肯欠的。”

杨庆道：“人情？”

老头又点了点头道：“正是。”

“这糟老头倒算还有几分良心。”林希如心头暖意上涌。

杨庆沉思了一会，方又微笑道：“老前辈当真以为我‘雁翎帮’奈何不了你？”

老头有些不恭道：“不是以为，根本就是。”

他又打了几下酒嗝，荤臭的酒气飘散开来，使对面的杨庆也不禁捂了捂鼻子。

杨庆又盯着他看了好一阵，才道：“好吧，既然老前辈执意如此，晚辈也只有讨教讨教了。”

言未毕，他已突然出手。

准确的说，出的不是手，而是手中的笔，那杆由玛瑙石精制而成的“雁翎笔”。

雁翎笔出手即化作三道银光，透过星月余晖在黑夜里疾驰，直奔老头的咽喉而去。

相比于对罗婉芙时的轻柔点穴，此雁翎笔无疑更擅长于如今的穿喉取命。

或许这才是它的真正面目，这才是杨庆得以制霸淮西的原因。

快，极快。

快到林希如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杨庆的雁翎笔固然极快，但更快的是老头的剑。

确切的说，是老头的剑气。

因为自始至终还是没有人看到他拔剑。

剑气冲天一炫，竟生生将玛瑙石制成的“雁翎笔”破成两半。

不单于此，剑气余波所及，还将杨庆头顶的发簪连同一半头发削了开去。

此时杨庆的发簪已粉碎，一半头发也被齐面削落，另一半头发却凌乱地披了下来，着实有些狼狈。

他脱口叹道：“好快的剑，你为什么不拔剑？你若拔剑，我本必死不可。”

老头笑道：“我若拔剑，你的确非死不可。”

杨庆不顾覆面的乱发，道：“那你为何？”

老头突然提了几分精神，一字字道：“只因你不配。”

他的确不配，只是未出鞘的剑气，已令他败得如此彻底，他又怎配老头拔剑？

那究竟是一柄怎样的剑？

使剑的人呢？又是个怎样的人？在他疯疯癫癫的外表下，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故事？

杨庆不懂，林希如她们自然也不懂。

但有人懂，不仅懂他的剑，也懂他的人。

“莫兄，好久不见，想不到剑法却一点不逊当年啊。”黑暗中，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缓缓传来。

老头当即震了一震，惊愕道：“原来是你。”

“是我。”苍老的声音越来越近。

透着皎洁的月光，说话的人已出现在老头面前。

只见此人黄袍鹤发，肩背两把长剑。谈吐间气定自若，一派仙风道骨。

“赵前辈。”一旁的林希如不禁叫出声来。

“上次佛门废墟前与李孝贤的恶战，正是赵前辈他们前来相救，如今我们陷入险地，他又一次出现了，莫非他是我的福星不成？”林希如暗自感叹着自己无双的运气。

与林希如满怀感激的眼色相反，罗婉芙望着赵无延的眼色却显得格外晦暗。

晦暗中仿佛还带了几分颜色，莫辩的颜色。

“你来做什么？莫不是想找我喝酒？”老头谑笑道。

赵无延道：“当然不是。”

老头皱眉道：“难不成是来找我比剑？”

赵无延道：“当然也不是。”

他旋即反问：“莫兄当真不知？”

老头苦笑道：“不知。”

赵无延也笑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向你讨要一个东西。”

老头忙摁住自己腰间的酒葫芦，喃喃道：“酒不行，要喝也只有你请。”

林希如差点笑喷了，兀自叹道：“这老头真是个酒鬼疯子。”

赵无延笑得更开心了，道：“莫兄何必再装？当然不敢要你的酒了。谁不知道你酒痴，是向来把酒看得比命还重的。”

“酒痴？原来这醉醺醺的糟老头子便是‘道家四绝’之一的酒痴。”林希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酒···酒痴，他就是酒痴莫星魂？”披头散发的杨庆显然也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酒痴板了板脸道：“那你要什么？我一无所有，穷得都快要饭了，有什么东西值得你赵掌门要的？”

赵无延道：“当然有。”

酒痴道：“什么？”

赵无延一字字道：“屠侠令！”

酒痴眼色微亮，顿了顿道：“哦，原来是那东西。”

赵无延急问道：“怎么？”

酒痴摇头噘嘴道：“可惜那东西不能给你了。”

赵无延已渐露杀气，沉声道：“为何？”

酒痴咧嘴笑道：“只因我一个徒弟也想要。”

不等赵无延接话，他又道：“那臭小子烦人的很，若不把东西给他，我还能安心喝酒？”

赵无延面色铁青，此刻无疑已杀气毕现，肩上所背的两把“清吹古剑”也脱鞘而出，在掌中闪烁着森寒冷光。

他冷笑道：“莫兄的徒弟便是‘江南少侠’李归凡？”

酒痴没有否认。

没有否认，通常就是最好的承认。

“臭蛋竟是这疯老头的徒弟？”林希如呆愕地站在那里，美丽的眼睛紧紧盯住前方。

这是巧合，还是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