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怪老头

腊月十七。

腊月十八的前一天。

巍峨的蜀山已被彻夜的积雪所覆盖，远远望去如**银川，甚是壮观。

高耸入云的蜀山，配以晶莹萃亮的冰雪，宛若神话故事里的蓬莱仙境一般，令人心驰神往。

山脚下，一向冷清而不起眼的祥贵酒肆。

今日却突然宾客如云，生意异常火爆起来。

只因该酒肆可说是这蜀山脚下方圆百里之内，唯一的一家酒肆了。

从四面八方、千里迢迢赶来的江湖各派名宗侠客们，除了来这里吃喝外，还能去哪里？难道真依了青云门该死的门规，吃起素来？

寒风愈加萧索，夕阳渐落。

一条高长的人影缓缓步过了这家酒肆。他看上去有些疲累，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不紧不慢中，他已来到了蜀山山脚，仰头凝视着眼前这座心中向往已久的圣山。

“中土真是地大物博，竟有如此雄奇俊伟的神山！”他暗暗感慨道。

细细看来，此人装束倒也着实有些奇怪。脚踏人字形木屐，腰肋左右各系一把刀，刀身一长一短，呈微弧状。

更奇怪的是他的发型，与中原人冠带束发不同，他的前额剃了一半，直开到颅顶，整一个日月阴阳头。

因为与中原人大相径庭的装束，他这一路走来没少遭人嘲笑。

面对嘲笑，有几次他几乎忍不住想拔刀杀了那些人，但他最终并没有那么做，而是选择无视对之。

因为在他看来，那些嘲笑他的人不过是些蚂蚱虫冢之流，绝不配让他拔刀，甚至连死在他手里的资格也没有。

伫立良久，他用手扶了扶自己头上所戴的斗笠，静静地朝蜀山登去。

“独行剑客？蜀山剑宗？中土果然是藏龙卧虎之地。”他边走边想，嘴角显露出一丝兴奋的笑意，自语道：“哦，还有那个‘江南少侠’李归凡，他的剑法也出神入化。”

“那样甚好！让我野田弥之介一一击败你们吧。我会向世人证明，东瀛的武功才是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好生狂妄的口气！雪夜上蜀山，无视青云门数百年来的规矩，好生狂妄的人！

没错，如果他不狂妄，那便不是他了，他就是近些年来声名鹊起，来自遥远东方的“狂武士”野田四郎。

东瀛狂武士敢于雪夜“闯”蜀山，并不意味着其他所有人都有这胆量。毕竟蜀山青云门数百年来立下的规矩可不是闹着玩的。

“夜闯蜀山者，杀无赦”

所以除了特殊的邀约外，江湖中人一般是不敢夜登蜀山的。

何况腊月十八就在明日，而如今已是黄昏，江湖侠客、绿林好汉们也不急于这一时，与其冒险夜登蜀山，倒不如找个地方喝酒吃肉，好好休整一番。

于是，他们大多数人便旋聚于此，祥贵酒肆。

如今这酒肆里却似乎不太祥和。

为什么？

因为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老头刚被一伙年轻人拳打脚踢，踢飞在林希如她们身旁的桌下。

老头缓缓站起身来，嘴里却还不依不挠的，“你们这些年轻人，一点不懂对老人家的尊重。”

打人者是一群五大三粗的青年壮汉，他们喝酒时把酒肆的两张八仙桌拼成了一张，看样子有八个人。

只见他们个个生的高大魁梧，面目也是标准的狰狞可怖之相。

见老头还能站起来，这些人当中一个为首的青面大汉，朝那老头大声嘘笑道：“尊重？哈…哈…你这糟老头也配我们尊重？”

那醉老头也不示弱，道：“当然、当然，老朽论年纪可当你们的爷爷了，怎配不得孙儿的尊重？”

林希如“噗”地偷笑起来，“这老头的嘴也确实是贫”。

那青脸大汉已气得七窍冒烟了，咬牙道：“你这老东西是不是骨头痒了？”

说完这句，这八人已齐站起身，朝老头这边围过来。

他们都已亮出了各自的兵器，有使枪棒的、有使刀戟的。但最起眼的无疑还是为首的那个青面大汉。

青脸大汉手里握着的不是别的，正是名震淮西的“金丝雁翎刀”。

林希如见状不禁轻叹了一口气。

罗婉芙忙悄声问道：“林姑娘因何叹气？莫非认得此人？”

林希如点头道：“他是淮西‘雁翎帮’的人。看他使得这把‘金丝雁翎刀’，他应当便是二当家郑展宏。”

不一会，八个彪形大汉已将老头团团围住，青脸大汉瞪目龇牙道：“你胆敢把适才那番话再说一次么？”

老头稀松的双眼好似快速的转了几转，当即咧嘴傻笑道：“不敢了，不敢了。你们是爷爷，老朽是孙子行不行？”

“哈哈…哈哈”众人齐声大笑，青脸大汉边笑边道：“我们可不要你这废物孙子。哈哈..哈哈”

“就是、就是。那么老又那么丑的孙儿，说出去多让人笑话，不要不要。”另一壮汉笑得简直快弯下了腰。

被围在中间的老头也随着这些人欢快地傻笑着，就仿佛这帮人现在所侮辱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他人一样。

笑声延绵，终于停顿下来，青脸大汉满意地拍了拍老头的颅顶，与其他帮众正欲回自己的桌上去。怎料后面的老头却又来了一句：“众位爷爷，赏孙儿一碗酒喝嘛？”

八条壮汉的脚步停了下来，青脸大汉转头道：“你当真想喝？”

他好似突然发觉了老头腰间悬系着的那柄古剑，随即又道：“也可以。”

老头大喜。正欲跟随他们过去拿酒。

那青脸大汉谑笑着指了指老头身上的古剑，道：“用它来换。”

老头看了看腰间佩剑，大力摇摆着头，道：“不行！这个不行！”

青脸大汉一行人似乎突然被提起了兴趣，复走上前来，道：“怎个不行？你一个邋遢老头，系着这把古董有何用？”

说罢便欲出手去夺剑。

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老头闪到一边，双手紧紧地捂住腰间的古剑，兀自摇头道：“这个不行，这个不行。”

“你不想喝酒了？”青脸大汉道。

“想。”老头使劲点头。

“那就拿那把古董来换！”青脸大汉指着古剑道。

“不行、不行。”老头更加使劲地摇头。

“那至少借爷爷看看行不行？”青脸大汉道，言毕，他突又出手夺剑。

可这一次竟又扑了个空。

“不行就是不行。”老头虽然疯疯癫癫，但性格却也着实有些固执。

林希如看在眼里，不禁想起了苏州城里那位同样固执的黄掌柜。听李归凡说，黄掌柜还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林希如至今也想不通，风流倜傥的李归凡怎么会与黄掌柜这般嗜财顽固的人成为朋友。

青脸大汉的脸色愈加难看，狰狞着朝老头大吼道：“不识抬举的老东西，给我打。”

一阵拳打脚踢，然后又是“啊”的一声惨叫，老头又被踢飞了几丈远。此时正好摔到适才这帮人的酒桌下。

“哎呦。”老头摸了摸自己的身子骨，艰难地站了起来，顺手摸了一张椅子坐下，大声喘着老气。

这时一旁观望已久的店家阿贵跑了过来，道：“别打啦！别打啦！各位好汉手下留情，且看在他已是古稀之人，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

然后又对老头劝道：“唉，老人家，你平时来这里蹭吃蹭喝就罢了，可今日时分不对，你快走吧，你会被打死的。”

老头醉眼稀疏地打量着阿贵，噘嘴道：“你是好人，我知道，我知道，可老朽实在忍不住了，实在想喝酒。”

阿贵忙点头道：“老人家想喝酒，阿贵请你便是，莫要再生事端。”

老头被阿贵拽扶起来，往柜台方向走去。可那老头似乎极不情愿，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嚷道：“你的酒不好喝，老朽…老朽想喝他们的。他们的好喝。”

阿贵哭笑不得，也不答他，只求能迅速将老头拖离现场。

“一把年纪了，怎再经得住他们的暴打？”阿贵小声地叮咛道。

“慢着！”那青脸大汉大声喝道。一个跟斗，已翻掠至阿贵他们身前，其余七人众也围将过来。

青脸大汉怒视着阿贵道：“店家应该听过我‘金丝雁翎刀’郑某人的名号吧？”

阿贵怯怯地点着头。一旁的老头却不以为然道：“没听说过。”

阿贵忙扯了一下他的衣袂，示意他不要说话。

青脸大汉大怒，抖了抖手中的“雁翎刀”，朝阿贵道：“所以你莫再多管闲事，速速滚开！”

阿贵本欲开口再劝，可一大汉突施一脚，直接将他踹开数丈，铿锵落地。

“阿贵！”本一旁忙活的妻子祥苑忙跑上前去，扶起了他。

“哎，”阿贵长叹口气，“看来今日这老头是凶多吉少了。”转念又想：“要是有青云门弟子在此该有多好，起码他们会出手相助的。”

“可近一个月以来，青云门弟子却了无音讯。”

“哼，小厮多管闲事！”施脚的大汉碎骂道。

郑展宏也不再看阿贵，目光回到了老头身上，伸手道：“最后给你一次机会，把剑拿来看看。”

老头用眼角瞟了他一眼，然后别开脸，头也不回地径直往郑展宏他们之前的桌席走去。

“他想干嘛？莫不是害怕了？想逃之夭夭？”郑展宏不解地皱起了眉头。

哪知这老头既非害怕，也未打算逃之夭夭。而是又抄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然后竟舒适地伸了伸懒腰，翘起了二郎腿，随手抓起一壶酒就往嘴里灌。

众人无不目瞪口呆。

良久，郑展宏才回过神来，暴怒道：“这糟老头竟敢藐视我们。给我杀了他！”

“是”，其余七人俱已暴怒，握着各自兵刃便朝老头杀去。

“呯、呯”几声，这七人好似突然受了什么人的阻挡，竟一时被逼退了几步。

阻挡他们的，是一柄剑，“越女剑”。

原来林希如终于看不下去，提剑杀了上来。一同翻掠上前站在她身旁的，还有罗婉芙和小雅小苑。

“那么多壮年男子。欺负一个古稀老人，你们也不觉害臊？”

林希如曳剑轻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