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玛丽的诱饵

转眼感恩节就要到了，这是反恐战争中到来的第一个节日。前线追捕拉登的行动并不顺利，尽管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对抗，却犹如用拳头打跳蚤，一次次锁定了目标，却又一次次地扑空，让民众期待的心情经受着耐心的考验。战争的步伐是沉重的，开战以来国内的安全形势变得更加紧张起来，机场等待安检的队伍越排越长，安全警戒级别动不动就是橙色甚至红色，伫立在高速公路上的电子公告牌整天滚动播报着安全警告，提醒大家遇到突发事件要如何处理，遇到可疑人要怎样报告。2001的感恩节就是这样在惶惶不安的气氛中一步步走来了。

公司敲定了重组方案之后，按计划节日一过就要进入裁员的操作程序。对武峰来说裁员是件痛苦和头疼的事，它不是执法，却比执法还难，因为除了技术的标尺之外，还不得不考虑一些远近亲疏的关系。在新结构中，研发部移师上海，这里仅保留精干的研发小组，承担机密的核心技术的开发。测试部不存在了，李丽的主任岗位自然进入了裁撤名单。可是李丽毕竟是武峰的朋友，尽管她在技术上水平一般，安排起来有些难度，但武峰还是想给她找个适当的位置。几天来他掂量来掂量去，曾一度想到她的英文不错，可以安排到客户服务部飞飞的手下。然而李丽与飞飞形同水火，凭李丽的个性，断不会接受这个安排。

就在武峰正在为怎么安排李丽左右为难的时候，他意外地接到了玛丽的电话，电话中玛丽热情地邀请他一起去参加台湾驻美代表处举办的感恩节酒会。对玛丽的邀请，武峰想都没想当即谢绝，他开玩笑说：“谢谢了，这是你们官员的应酬，对不起，我对官方活动没兴趣。”玛丽忙说：“是以个人名义参加……”武峰说：“那是你们的游戏，我没兴趣。”玛丽失望地说：“既然这种酒会你不喜欢，我还有个私人酒会，参加的人都是很有趣的朋友，你一定会喜欢的。我向你保证，酒会绝不涉及工作，除了我绝无第二人有官方背景。”武峰笑笑，依然礼貌地说：“我最近实在很忙，公司正在进行大改组，事情太多，真的去不了，谢谢你的美意！”

玛丽仍不死心，她说：“我喜欢坦率，如果我和我的香槟不足以对你产生诱惑，那么我还有一样东西，你一定会感兴趣的。”说到这儿，玛丽停顿了一下，见武峰沉默不语，知道他在等待自己的下文。“我想你一定会好奇，我怎么会知道子钧是皇冠体育投注：的军官？本以为上次吃饭你就会问我，没想到你很沉得住。”武峰失望地“唉”了一声，然后说：“我以为你有什么好故事要讲给我呢？这还用问吗？你们皇冠体育投注：特工的本事谁不知道？大概像她这样的人一入境就被你们盯上了。”电话里传来玛丽的笑声，她爽快地说：“其实我们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无所不能。这件事说起来很简单，也很有意思，你若还有兴趣就别错过这个酒会。”说到这儿，玛丽加快了语速，不给武峰插话的机会，“酒会的地址和时间我马上发EMAIL给你，希望你能来，我等你！”玛丽亮出了她的鱼饵，不等武峰回答，说了声再见就挂断了电话。

武峰到底经不住鱼饵的诱惑，乖乖地回复了玛丽的EMAIL，决定去咬她甩出来的鱼钩。

这天晚上，当武峰走进玛丽家的时候，酒会已经开始了好一会儿。看来玛丽的人缘不错，来了不少人，大家或坐或站，端着酒杯三两一伙地聊着，有几位年龄稍长的女宾客，凑在钢琴前，跟着老琴师弹奏的一曲老情歌，充满感情地哼唱着。

迟迟不见武峰的身影，玛丽以为他要爽约了，所以当她看见武峰出现在门廊的那一刻，快活得像风一样吹过去迎接他。今天她穿了一条深绿色的长裙，跑动中掀起的裙摆宛若美人鱼翘起的尾巴。简单的寒暄过后，玛丽引武峰进入客厅，把他大大方方地介绍给了迎上来的宾客们：“他是我的好朋友武峰……”

这里是玛丽的“势力范围”，武峰任由她去介绍。

与客人们打完招呼，玛丽把他带到一张桌子前，一位自告奋勇为大家服务饮品的邻居，热情地指着桌上刚刚兑出的五颜六色的饮品向武峰做了介绍。武峰扫视了一眼，他不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另外职业的原因也不随便喝别人调制的酒，于是他要了一杯香槟拿在手上，没话找话地问玛丽：“这么多酒呀！平时喜欢喝酒吗？”玛丽说：“社交场合喝一点，但不多，从不失控。你呢？”武峰说：“我平时也喝一点，与你一样，不多喝，也不会失控。”

他们不咸不淡地聊了一会儿之后，玛丽取了一件风衣披上，然后招呼武峰道：“来，我带你看看我的院子。”就这样她以参观院子为由，把武峰带到外面。玛丽的后院有个小泳池，她领着武峰漫步到泳池对面远离房子的一边，这时她才说：“你可真难请……好了，今天我们直入主题，然后愿留愿走随你的便。”说着她停下脚步，一转身站到武峰的对面。

武峰没有说话，笑眯眯地注视着这位伶牙俐齿的美女特工。

玛丽见他看着自己笑而不语，便问：“你怎么不讲话？”武峰不紧不慢地说：“我在等你揭秘呀……”玛丽像个小姑娘一样得意洋洋地说：“你是聪明人，先猜猜看，我想考考你的判断力。”武峰稍作思考，回答道：“大概我们公司有你的卧底……”玛丽故作惊讶地说：“我说你聪明吧……虽然你那里并没有我们的人，但的确你们公司有人向我主动报告……你再猜猜这个人是谁？”武峰马上说：“这可不能乱猜，我不能把同事当贼看……”他呵呵笑笑，“你还说直入主题呢？没关系，我有耐心。”说完两手往牛仔裤兜里一别，腿自然分开，目光如炬地盯着玛丽。

武峰帅气的样子让玛丽看着着迷。她挑衅般地向前跨了一步，站得离武峰更近，以至于能感觉到他的温暖的鼻息。作为回敬，玛丽也直视着武峰的脸，肆无忌惮地在他的脸上像寻宝一样寻找着令她痴迷的信息。就这样他们相视良久，最后还是玛丽低下了头说：“算了，不为难你了。告诉你吧，这个人就是你的女朋友。”武峰问：“李丽？！” 玛丽干脆利落地答道：“对！”

武峰和李丽的父母是故交，在国共内战时期他们曾是上下级。在国民党撤退台湾之后，军情部门先后进行了几次改组，从此两家失去了联系。六十年代初，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正在海外执行任务的武峰的爸爸不幸陷入对手的圈套，就在命悬一线的关键时刻，李丽的爸爸横空出世。于是武峰的爸爸在老部下的掩护下平安脱险，可是李丽的爸爸却在撤退中被对手的车子轧断了双腿，从此离开了军情岗位。由于工作原因，李家和武家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依然没有联系，直到武峰的爸爸退休之后。

武峰第一次见到李丽已是在皇冠体育投注：工作之后。听说李丽要赴美留学，武峰的爸爸立刻给他打电话，关照他要好好照顾朋友的女儿。李丽对父亲老上级的儿子可谓一见钟情，从武峰到机场接她的那天起，她就迷上了这位风度翩翩的帅小伙，从此任何追求者再也无法让她动心。转眼几年过去，李丽读完了研究生，又有了工作，其间武峰对她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两人的关系也在李丽一次次的主动进攻下变得更加亲密。然而武峰却不想结婚，虽然李丽有很多可爱的地方，他也知道李丽对自己一往情深，但他有他的隐情。因此他不止一次地劝说李丽另择快婿，无奈李丽发誓非他不嫁。好在皇冠体育投注：不结婚的情侣大有人在，见武峰不喜欢婚姻这种形式，李丽也就入乡随俗，听凭尊便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周围的人早把他们当成了情侣，所以听到别人用女朋友来定义他和李丽的关系，也就听之任之，不做分辨和解释。

沉思片刻，武峰又问：“你怎么知道是她？” 玛丽不解地看着武峰，为他问出了这样一个傻问题感到奇怪。她回答道：“她直接打电话找我们……”

武峰微微皱眉，半天沉默不语。其实他早有预感子钧的麻烦或许与李丽有关，但心里并不希望就是这样。然而在玛丽的话里没有“或许”和“可能”这样的字眼，她说得非常肯定。武峰真没想到李丽居然做出了这种疯狂的事情，显然这是有目的的报复行动。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意识了李丽的危险性，并由此产生了一种隐隐的担心，可是担心什么呢？却一时也说不清。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武峰忽然问：“情报来源是你们的机密，你为什么要告诉我？”早料到武峰会问这个问题，玛丽不假思索地说：“很简单，为了你。我不希望你去趟她们的浑水……”她说一半又咽回去一半，瞪着大眼睛看着武峰。

玛丽给出的理由傻子都不会相信，世界上视撒谎为谋略和技术的人，除了政客就是特工。武峰两手一摊，摆出莫名其妙的样子反问：“为了我？”

玛丽思索了片刻，说：“我还是都告诉你吧，李丽最先找了我们，后来又找了CIA。刚开始我以为她想当特工，用举报的方式来接近我们，可是最近发生的事让我忽然明白了，她是在泄私愤。最近她又找了大陆方面……”说到这儿，见武峰满脸惊愕地样子，不由心里暗自得意，“我知道子钧是你招来的人，所以我给你提个醒，她也许会有很多麻烦。总之李丽已经丧失了理智，是个很危险的人物，作为朋友，告诉你也是让你多份小心。”玛丽一边观察着武峰的反应，一边继续说：“说真话，我从认识你的那天起就有一种预感，我们会有合作的那一天，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提醒你远离这两个女人，否则你的前途可能会毁在她们的手上。”玛丽终于露出了自己一箭双雕的底牌。

武峰微微一笑：“我们合作？合作什么呢？”他明白玛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不过他要继续装傻，有些事他尚未考虑成熟，不希望现在就捅破这层窗户纸。

玛丽看着武峰笑而不语，那神情仿佛是在问他：“别装傻了，还有必要吗？”这时一阵冷风拂面而过，玛丽见武峰打了个寒颤，便体贴地说：“好了，谜底揭开了。这儿有点凉，咱们回去吧。”说完转身要走，却一不小心绊在武峰的脚上险些跌倒，幸而被武峰一把拉住。

玛丽说的不假，李丽最先的确是给FBI打电话举报子钧的。在接获李丽的电话之后，玛丽立刻把她的电话号码列入了自动监听系统。不久监听记录中又出现了她打给CIA的电话，若说这个电话已让玛丽感到吃惊的话，李丽最近的通话记录则让玛丽感到了震惊。记录中明明白白地出现了李丽打给中领馆的电话，玛丽心想这个人一定是疯了，毋庸置疑子钧对她构成了强劲的挑战。玛丽当即决定不能让李丽继续呆在自己的目标——武峰的身边。至于子钧，不必多说什么，武峰一旦知道她同时进入了两个情报系统的视线，其危险性是不言而喻的，他会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办。

与玛丽从院子里回来之后，武峰满腹心事地勉强应付了一会儿便告辞离开了。一路上他心里像堵着一团棉花，李丽的所作所为把子钧推到了难堪、甚至危险的境地，而且踩上了他的道德底线。他过去以为李丽对子钧的发难不过是在职权之内使点小性子，她的心并不坏。可是最近发生的栽赃事件和今晚玛丽透露的情况都说明李丽没有那么简单，这两起事件的性质与过去不同，是陷害，是人品问题。武峰不怀疑李丽对自己的感情，可是再好的感情罩在这样的性格阴影下，也会令人望而生畏的。这时武峰想到了裁员名单，他决定了，还是让她走吧。

接着武峰想到了子钧。李丽的几个电话，让子钧同时进入了FBI、CIA和大陆情治部门的视线，这么严重的事子钧却毫不知情。眼下她与大卫打得火热，那家伙肯定是来者不善。无奈子钧已被感情冲昏了头脑，对自己的提醒置若罔闻。玛丽说的是对的，如果自己还想在这个行业里走下去，就要远离这两个女人，可是他暂时做不到。怎么办？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子钧也躲开这里，去上海工作一段时间再说。

想着心事，不知不觉中车已开到家门口。武峰停好车，走进家门，刚把灯打开，便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他忙转身开门，却见李丽满脸憨笑地站在门外。看见武峰，李丽晃晃悠悠地上前两步，一把推开他，带着一股酒气径自走进屋去。武峰惊奇地问：“你喝酒啦？”李丽反问道：“你不是也喝了吗？”

武峰脱下外衣挂着衣帽钩上，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走进卫生间，对着镜子自我端详了片刻，以让自己冷静一下，并把尚未考虑成熟的事又想了想。从卫生间出来后，他先去厨房泡了一壶热茶端进来，倒了一杯递给李丽：“喝点茶吧，茶解酒……”说完，在李丽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李丽质问：“你到哪里去了？”武峰没有回答，只是关心地反问：“吃晚饭了吗？”李丽板着脸说：“别打岔，回答我的问题。”武峰稍作犹豫，说：“台美代表处有个酒会……”不等武峰说完，李丽打断他，揭露道：“代表处的酒会怎么会在温彻斯特大街2000号的居民房里？”

武峰心里忽地腾起一股怒火，心想她居然敢跟踪自己。他冰冷地注视着李丽良久，好像忽然不认识了一般，那张本来还算漂亮的大眼睛，在欲望和嫉妒的双重污染下，透着可怕的仇恨阴霾。他控制着情绪，平淡地说：“有些事情不便告诉你。”李丽毫不退缩地追问着：“你和谁在一起……”

屋子里很凉，武峰站起身，走到壁炉跟前，点着火，看着跳动的火苗，半天沉默不语。面对李丽咄咄逼人的追问，他预感到今晚非交底不可了，但他并不希望在仇恨的情绪中把李丽推开，他再次想到了那个参访团，让她回台湾一段时间再说吧。这样想着，武峰再次耐心地说：“别瞎猜了，你不认识。你大概还没吃饭吧，冰箱里有很好吃的速冻餐，我去给你热一份。”说着就要去厨房。

李丽忽地站起来，冲上来一把抱住武峰，疯了一样一边解他的衣扣，一边歇斯底里地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就要你。”说话间，难闻的酒气从嘴里喷出来。武峰使劲掰开她的手，说：“你喝多了！”李丽从身后再次抱住武峰，说：“我们好久没在一起了，我现在想要……”武峰回头看着她说：“听话，去喝点茶。”说着，双手扶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在沙发上。李丽愣愣地看着武峰，带着哭腔撒娇说：“我还想喝酒……”

武峰沉默地坐到李丽的对面，看着她祈求的眼神，不由一阵心软。于是他安慰李丽道：“别胡思乱想了……最近有个北美青年参访团要回去，接待规格很高，你跟着回去散散心吧……”“我不去！快到圣诞了，活动很多，你想把我支开对不对？自从有了子钧，你就变了……”“你总喜欢给自己找个敌人，你让我很累。”武峰的语气中流露出了不耐烦。“不是我让你累，是你自己要累，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今晚与谁在一起……”武峰犹豫了一下，然后干脆地说：“我今天的确是应女人之邀，但不是子钧……是FBI的特工。你想知道我们谈了些什么吗？”他的声音不高，口气却异常严肃。一听到FBI，李丽一愣，她有点心虚，但嘴上却依然强硬地说：“FBI找你不稀奇，你招来个共军军官，说不定还是红色间谍。”

武峰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可是脸上流露出来的不屑却在心理上打垮了李丽。李丽低下头，心想他一定都知道了，他会不会看不起我？沉默片刻，她楚楚可怜地说：“你能原谅我吗？都是因为我太爱你了，你对她好就是拿刀子剜我的心，所以我想赶走她……”说着，心里涌上一阵委屈，顿时一串眼珠滚落腮边。

过去在这样的时候武峰总会软下来安慰她，可是今天没有，他转身走到壁炉边，双手撑着炉台，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说：“你四处举报诬陷她还不够，还在工作上栽赃她……这些能因为一个爱字就理所当然了吗？爱情是善良和高贵的感情，不是激发邪恶的动力。不错，子钧是我招来的，我维护她是为了工作。”

李丽没有吭声，心里不服，但见武峰真的动了气，便将心里的火气和自尊往下压了又压。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武峰身后，用平时那种软软的声音央告道：“你能原谅我吗？我想与你结婚，我离不开你。”武峰反问：“你说我们还能好好地爱下去吗？” 李丽干脆地说：“我能，我可以不理睬任何别的男人，你能吗？”武峰无奈地摇摇头说：“我们对爱情在认识上有根本的不同……你说的我并不在意，平时你的占有欲和嫉妒心强点我也能容忍，但我不能原谅的是……”武峰把话打住，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说出了下半段，“你没有底线。”

武峰的话音不高，但李丽听来却如刀子剜心。她知道与武峰的关系完了，她的心被绝望抓住。李丽慢慢地转过神来，愤怒地直视着武峰，尽管心里还有种种不舍，此刻却被懊恼和不甘填平。她咽不下这口气。沉默了片刻，她忽然如梦方醒般地平静下来，她缓缓走到沙发前，拿起自己的衣服，一边穿一边轻声对武峰说：“对不起，不要记恨我，我太爱你了……你对她好就是对我的伤害。”说完，又平静地冲武峰微微一笑，然后昂首挺胸，推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