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见风使舵

谷中山风阵阵，林中涛声不绝，掩饰了潜入者的声息。

佘能丝毫不知天真已经潜入到身侧，说道：“京中谣传，岳将军与年大将军私交甚笃，心中唯有年大将军，没有皇上。”

“此话从何说起？”岳钟琪听出佘能的语气隐含杀机，惊得全身发冷，寒颤不已。

为官者最惧怕这种流言蜚语，尤其是来自天子脚下的谣传，简直是杀人的刀，自古以来，有无数官员，在这种莫须有的谣传之下身首异处。

鸟兽尽，走狗烹，看情景，这位新皇，要效法古人杀戮有功之臣了。千紧万紧，性命要紧，必须立即采取措施趋吉避凶。

“佘大人明鉴，末将与大将军的确是挚交，但我绝不会因私废公，更不会徇私舞弊。”岳钟琪毫不隐瞒他与年羹尧的交情：“大将军是末将的朋友，论朋友，末将心中的确唯有大将军而无皇上，同样地，皇上与末将是君臣，论君臣，末将心中唯有皇上而无大将军。此所谓公私分明，丝毫混淆不得。大是大非面前，末将分得出轻重。”

“好一个公私分明！”佘能“呵呵”大笑，笑毕道：“大是大非面前，将军真能分得出轻重？”

“昭昭此心，日月可鉴！”岳钟琪指天誓日慷慨激昂。

佘能神色一整，道：“临行前，皇上对在下说，谣传不足采信，朕相信岳将军对朝廷赤胆忠心，在大是大非面前能够明辨是非，公私分明，为朝廷分忧。”

“皇上浩荡啊！”岳钟琪虎目含泪，便要望空膜拜。

佘能一把拖住他的手臂，道：“隔墙有耳，不可下拜！”

岳钟琪仰面望天，抱拳说道：“臣岳钟琪承蒙吾皇错爱，此生此世，誓死效忠皇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佘能取出一封密函，低叫：“岳钟琪接旨！”

岳钟琪一凛，三呼万岁接过了密函。

佘能道：“此乃皇上密旨，请自去拜读。”

“请佘大人稍侯。”岳钟琪抱抱拳，闪身树后，俄尔复出，躬身道：“皇上命我听命于佘大人，大人若有差遣，但请吩咐，末将万死不辞！”

佘能道：“在下有事不明，请将军指教。”

“指教不敢，请大人吩咐。”岳钟琪谦恭地道。

“数月前，张泰基与鹿鼎臣二位将军，率一万精兵南征，据说已经全军覆没，大将军隐瞒不报，岳将军可知此事？”

岳钟琪踌躇不决。

前方战事，无论胜负，都要定期如实奏报，隐瞒不报，有欺君之嫌，罪过不小。

“将军是否在掂量私情与公事孰轻孰重？”佘能含笑问道。

岳钟琪一凛，忙道：“不不！数月前，张、鹿二位将军率军南下，追剿反贼余孽，至今杳无音信，是否全军覆没，目下尚无确信，是凶是吉，末将不敢妄加揣测。”

佘能冷冷一笑，道：“在下接到密报，不久前，鹿鼎臣忽然单人独骑秘密回城，与大将军秘密见面之后去向不明，岳将军可知此事？”

“有这等事！”岳钟琪目瞪口呆。

鹿鼎臣的到来与离去，极为机密，岳钟琪一无所知。

佘能注视岳钟琪，确信他不知此事，说道：“我相信将军不知此事。鹿鼎臣行踪诡秘必有原因，如果仅仅是隐瞒败绩，倒也罢了，我担心其中另有隐情，此外，将军府中一定隐藏着不少秘密，将军能否助我查明真相？”

岳钟琪满面难色，道：“大将军御下极严，府中下人轻易不敢乱说一个字。”

佘能道：“不久前，中军官路成虎吃了一顿军棍，颇有微词。”

岳钟琪笑道：“此事末将亦有耳闻，是为了一个女人……”

忽然领悟了佘能的弦外之音，忙道：“末将与路将军亦有交情，我相信路将军会对朝廷忠心不渝。”

“如此甚好！将军可知三舅爷？”

岳钟琪失之一笑，轻蔑地道：“一个江湖混混小泼皮而已。”

佘能道：“此人的确是个泼皮混混，但他却成为将军府的座上客，将军不觉得其中透着蹊跷？”

“大人是说招安之事？”

“岳将军有何高见？”

岳钟琪暗暗心惊，他从佘能的字里行间听出，朝廷已经对年羹尧的所作所为极为不满，极有可能要拿他开刀。他与年羹尧多年的交情，委实不忍心见死不救，更不忍心落井下石。但新皇生性多疑心狠手辣，自家骨肉都不放过，遑论外臣？必须随机应变明哲保身。

忖念间，他字斟句酌地道：“末将拜读过大将军写给皇上的奏折，大将军在折子中对皇上陈述了进剿与招安的利弊。”

“他如何说？”

“大将军说，剿则兴师动众劳民伤财，而且很难在短期内斩草除根；招则因势利导，不必兴师动众耗费钱粮，便可将其收为我用，使之为朝廷效力。若其招安之后依然不服教化，随时可以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佘能道：“从字面上看，不失为安邦定国之良策，但朝中却有人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岳钟琪心中凛凛不敢接言。

佘能道：“将军可曾见过那位三夫人？”

“见过数面。”岳钟琪如实回答。

“将军可知此人的出身来历？”

“据说来自寒碧院。”

“欺人之谈！”佘能不以为然。

胡少光曾将唐小蝶的身份，尽己所知，完全泄漏给了佘能。他知道唐小蝶来自山南马场，但却不知她的真实身份，更不知道她曾经还是一位皇后。

“红颜祸水，此女天生**，倾倒众生，野心勃勃，堪称一代妖姬。妖姬隐瞒身份，委身大将军必有所谋。大将军却懵懂不知，视其若掌珠，甚至任其与闻军国大事言听计从。朝中对此议论纷纷，圣上也对此甚为担忧。”

“佘大人以为，当何以处之？”岳钟琪小心翼翼地问。

“这等妖姬，留在世间，祸患无穷！”佘能杀气腾腾。

“三千宠爱集一身，佘大人就不怕大将军冲天一怒为红颜？”

“将军所虑不无道理，此事的确不可操之过急，”佘能说：“但必须在大军班师之前解决，绝不能任其出入侯门招摇过市，损毁大清国颜面。请将军多加留意，若有机会，不妨以雷霆手段予以诛除！”

“末将遵命！”

“近日，有不少江湖鼠辈秘密潜入草原，企图问鼎草原之王的宝藏。”佘能改变了话题：“岳将军以为，宝藏之说，是真是假？”

岳钟琪道：“大战期间，末将曾俘获了几名重伤的贼人，据贼人供称，草原之王的确有一批宝藏不曾动用。”

“贼人何在？”

“当时战事正紧，留之无用，杀了。”

“可惜了……”佘能扼腕不已。“朝廷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入不敷出，这批宝藏，据传有五七百万之多，岳将军若能找到它，将其献给朝廷，前程不可限量。”

岳钟琪躬身道：“末将愿竭尽全力，为国分忧！”

“非常好！”佘能欣然叫：“岳将军，在下人手不足，可否在军中为我挑选数百名武功高强，江湖阅历丰富的儿郎？”

“末将遵命！”

山风掠过，松涛再起，几根松针落在衣袍之上。

佘能浑不在意，拂去衣袖上的松针，道：“大军班师在即，岳将军能否从大将军手中顺利地接掌兵权？”

岳钟琪心头一跳，顿时热血沸腾。

习武之人个个雄心万丈，无不希望功成名就，出人头地，成为叱咤风云的人物。

做官的亦如习武者，一旦成功地踏入仕途，便个个雄心勃勃，无不梦想封王拜相飞黄腾达，岳钟琪尤其如此。

皇上的密诏没有提到年羹尧，对他褒奖一番之后，命他听命于佘能。

佘能的话使他意识到，皇上对年羹尧已经不仅仅是猜忌和不满，这是上天赐给他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要把握住机会，自己便极有可能取代年羹尧青云直上飞黄腾达。

他不动神色，深深吸了口气，稳住心潮，谦恭地道：“这……末将不知，末将从未想过……”

“从此刻起，将军不仅要想，而且要殚精竭虑，务必在大军班师前，顺利地从大将军手中接掌印信，这是皇上的意思。”

“末将遵命！”岳钟琪惊喜交加，暗叫：“大将军危矣……”

胡混信马由缰向西走，经过拉利沟沟口，马不停蹄，飞驰而过。

数百万宝藏就藏在拉利沟内，他忍不住地要来看看。

沿途没有发现可疑人物，沟口，有一群黄羊在草地上悠闲地倘佯，看到有人到来，飞一般逃进沟去，说明沟内没有人类。

他是宝藏的主人，但他并不打算据为己有，而在谋划着如何将宝藏献出去，才能引起年羹尧与皇帝老爷狗咬狗火拼。

经过数日深思熟虑，他已成竹在胸，但他必须要说服妻子，她才是宝藏的唯一合法继承人。

驰出十余里，他在一条小溪前勒马，吃了几口干粮，稍事休憩，飞身上马往回返。扎木苏与他约定，今夜要进城面见阿芷，因此，务必要在日落前赶回城里。

初夏季节，草原上阳光明媚，风和日丽飞花点翠，山花烂漫蜂飞蝶舞，正是踏青放牧的好季节，但却空荡荡不见人畜的踪影。

官兵与草原之王的人马，曾在这一带反复厮杀，只杀得天昏地暗鬼号神泣。之后，官兵拉开大网反复清剿，逢人便杀鸡犬不留，只杀得横尸遍野血流成河，百里无鸡鸣，千里无犬吠，形成大片的无人区。胡混奔走数日，往返近千里，仅遇到三五户人家，犹如惊弓之鸟，看到陌生人到来，立刻弃了畜群帐篷，飞也似逃走了。

虽然阳光明媚，风光如画，但接连数日看不到一个同类，依然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毛发森立胆战心惊。

“奶奶个熊，若非头顶明晃晃的日头，真像进了阎罗爷的世界……”

他自言自语，摸摸乱发，扯开喉咙，一路高歌向前行。

日渐中天，西海在望，波光潋滟水天一色。

胡混忽然勾动馋虫，湖中的大湟鱼味道鲜美堪称一绝，何不捞几条喂喂馋虫？

顺溪流而下，拐过一道山脚，人影乍现。

小溪拐过山脚流入湖中，溪边的草地上，一位身着灰袍的男子面对湖水念念有词，身后的篝火半明半暗青烟袅袅，烤着几条湟鱼。一匹白色的骏马，正在一旁啃食地上的青草，马鞍上挂着青布卷儿，不是刀便是剑，这位爷不是寻常之辈。

胡混心中一动徐徐接近。

只听灰衣人朗声吟哦道：“窗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奶奶个熊，青天白日，哪来明月？他娘的无病**驴唇不对马嘴……”

胡混暗自嘲笑，怪声怪气地吟哦：“窗前没月亮，一世不成双，举头没有爹，低头死了娘……”

灰衣人蓦然回首，是个年约三十余岁的青年汉子，一表人才相貌不俗，虎目中冷电森森，一瞥胡混，轻蔑一笑，回头朗声吟哦：“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飞流直下三千尺，千里江陵一日还。”

不远处有一道土坎，高不足三尺，一股涓涓细流流淌而下，形成一道小小的瀑布，灰衣人触景生情，胡乱吟哦，撞在小毛神手中，合该他倒霉。

胡混“呵呵”一笑，接口吟唱道：“日照炕洞冒死烟，遥看鼻涕挂胸前，飞尘弥漫三千丈，千年黄粱一日完……”

灰衣人蓦然回首，森然道：“你在蓄意向我挑衅？”

“哪里哪里！岂敢岂敢！”胡混跳下鞍背，笑嘻嘻道：“在下目不识丁，听得老兄的歌唱得真好听，便来对唱……”

对歌乃是当地民俗，小毛神的吟唱声，的确有几分当地民歌“花儿”的韵味。

“足下尊姓大名？”灰衣人打断了他的话。

“老兄是冲我而来？”胡混不答反问，这张脸似曾相识，来者不善。

“倘若足下是在下要找的人，便是冲你而来。”

“你的眼神告诉俺，你认出俺正是你要找的人。”胡混改用豫中方言说道。

“你是混世毛神胡混？”

“如假包换！”胡混拍着胸口大叫。“你老兄是焦是谷？”

“在下姓焦，名平山。”焦平山报上了名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