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章三舅爷之二

“小老儿不敢。”马云清全身一哆嗦：“只是小老儿家中无粮，饿着了三舅爷，也是死罪。大将军，饶命啊……”

“他奶奶的，你这老东西，竟敢违抗军令，来呀，推出去砍了！”年羹尧怒形于色，便要杀人。

“将军息怒。”唐小蝶慌忙拽拽他的后襟，传音道：“将军，小不忍则乱大谋。”

年羹尧微微一怔，放缓语气道：“你在城中有数十家买卖，即便城外的都被贼人抢光了，也不至于没有存粮。”

马云清道：“小老儿的确事先在城里储存了一些粮食，无如贼兵围城数月，小老儿一家老小数十口坐吃山空，眼看要饿死，天幸大将军神兵天降，解民倒悬，救了全城的百姓，也救了小老儿一家。可是，目下正值春荒，户户无粮，小老儿的买卖大都倒闭，也无以果腹了……”

“为何不去城外购粮？”年羹尧显得颇为不耐。

马云清道：“四乡遭贼兵抢掠，也无粮可买……”

乾隆年之前，西宁城内店铺林立，唯独没有粮店，城中居民日常所需，得自四乡的乡民。太平年景，乡民们将自产的粮食送到东西两关的集市，随时可以采购，十分便利。

如今不同了，匪患方去，又遭兵劫，官兵反复扫荡，为害之烈，尤甚匪患。小百姓有多少粮食，能经得住这般荼毒？早就家徒四壁，纷纷弃家逃难了。

年羹尧不是不知，但他也有数十万张口要吃要喝，日费浩繁不遑顾及。

“三舅爷的口粮，我会设法供给，不要你养活。”

“如此，小老儿恭敬不如从命了。”马云清心知无可推卸，不得不答应了。

“先生府上，目下有多少人？”年羹尧改变了话题。

马云清诧异地抬抬眼，道：“回大将军的话，寒舍原有百余口人，因为无粮，小老儿将儿孙辈悉数打发到河州老家去了，目下仅有小老儿老两口和两个老家人。”

“河州是个好地方。”年羹尧道：“我会关照河州府，好生照料先生的家人。同样地，小毛神一家六口寄宿府上，也要劳烦先生小心照料，出了差错，军法不容！”

马云清打个寒噤，扭头瞅瞅胡混，心下诧异，小泼皮历来独来独往，孤家寡人，何以忽然有了家小？

年羹尧对胡混道：“毛神老弟，我将你托付给马老先生，你若要走，我不拦你，你若不辞而别了，我只向马老先生要人。”

“草民不敢……”小毛神汗流浃背，有如浇了一头凉水，全身都冷了。

他原打算稳住唐小蝶和年羹尧，尔后设法逃走，不意大将军运筹帷幄，老谋深算，以连坐法将他和马云清的生死安危紧紧地拴在一起。

年羹尧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他若逃走，马云清一家一百余口，真的会被他砍了脑袋。

武林朋友肝胆相照，道义为先，为朋友两肋插刀，虽刀剑加颈，也不会置朋友的生死于不顾。马云清与小毛神虽然已经割袍断义，但小毛神心中，依然将他当作好朋友，岂能害他一家？

“完了。”他暗暗叹息：“本毛神只怕要陪着这老东西老死他乡了……”

年羹尧道：“鸣九，送马老先生和三舅爷回府。”

“鸣九遵命！马老先生，三舅爷，请！”

唐小蝶站起身来，对胡混道：“你的坐骑就留在将军府的马厩饲养，请放心，我会吩咐下去，没有人胆敢乱动。”

“小弟代雪儿谢过姐姐。”胡混没好气地道谢。

唐小蝶瞪他一眼，没有说话。

马云清让至一侧，躬身道：“三舅爷，你老请！”

胡混退后一步，谦让道：“马舅爷，你老先请！”

年羹尧“哈哈”大笑，与唐小蝶携手而去。

府城的宵禁，至今尚未解除，城中居民必须在日落前返回家中，在次日日出之前，不得出户，违者杀无赦。

太阳一落，全城便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除了巡逻的官兵，没有人胆敢出门，便是叫花子，也缩在破庙内，不敢踏出庙门一步。

惟有将军府的灯笼金吾不禁，所到之处鬼神避让。

二爷府在南关大街马神庙后的一条小巷内，张鸣九将胡混一行送到门前，便告辞走了。

二爷的老宅在东关大清真寺后，为躲避战乱，马二爷在叛军围城前，便举家逃进了城内。

小院前后三进，另有一个精致的偏院，供亲朋好友落脚。

这里，成为小毛神一家六口的家。

安顿完客人，马云清转身便走。

小毛神拦住去路，板着脸道：“马舅爷，你老就这样走了？”

“三舅爷有何吩咐？”马云清面无表情地问。

胡混道：“本毛神一家赶了一天路，滴水未进，你老人家也不款待款待，岂是待客之道？”

马云清道：“小老儿尚未吃晚饭，三舅爷若不嫌弃，小老儿甘愿把晚饭让给诸位，诸位，请！”

胡混夫妻饿了一天，腹背贴心，锦儿、秀儿和吴妈三人，也是饥肠辘辘。

将军府的规矩极严，主人没有进膳，做奴才的绝对不敢偷食，因此，三人也未进晚膳。

来到客厅，两位老家人送上了晚膳。

主食是青稞面疙瘩炖罗卜，每人一碗，菜是腌罗卜干，仅有一小碟，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府城地处高寒，不产粳粟，当地人多以豆稞杂面为食，有钱人家另当别论。

马二爷是当地首富，平日的饮食十分讲究，胡混曾是他家座上客，马二爷日日设宴相待，皆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山珍海味，今日竟然以这等饭食待客，足见这位爷已经穷得叮当响了，当然，也有可能在装穷。

胡混端起饭碗尝了一口，无盐无醋，清汤寡水淡而无味。

他放下碗，问道：“二爷就给我们吃这个？”

马云清躬身道：“回三舅爷的话，城中百姓户户断粮，小老儿也是家无隔夜之粮，明日的两餐，尚无着落呢。”

胡混眼神一动，对二位丫鬟道：“二位姐姐，请上座，吴妈，你老也请坐！”

“奴婢不敢……”

吴妈躲在了阿芷身后，锦儿和秀儿却坦然就座。

这两位主儿，乃是二位夫人亲手调教的心腹，是将军府下人中的爷字辈人物，在她们眼中，胡混与马云清等人，不过是一群无知乡愚，自然没将他放在眼里。

马云清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知道，小泼皮又在装神弄鬼，心中暗笑，冷眼旁观。

吴妈却怒形于色，冷叱：“大胆奴才，主人没有上座，你二人竟敢目无尊长，好没规矩，还不滚下去！”

吴妈既是年羹尧的奶妈，也是他的女人，身份十分特殊，在下人面前不免有些趾高气扬。二位丫鬟碍于主人的情面，敢怒不敢言，双方面和心不和，**不断。

锦儿笑盈盈道：“吴妈，你老人家如今是三舅爷的奴才，除非三舅爷收你做了偏房，否则，休在咱们面前张牙舞爪充主子。”

秀儿道：“是哩，三舅爷要咱们坐，你是哪颗核桃里的蛆，也来充人？”

吴妈怒不可遏，将孩子交给阿芷，便要动手。

“吴妈息怒。”胡混慌忙拦住她，假惺惺道：“宰相家丫鬟七品官，在下和马二爷不过是一介草民，在诸位面前，万万不敢以主人自居。吴妈，说一句不该说的话，二位姐姐是大将军钦点的钦差大臣，身份自然要比我们所有的人高出半截，你老人家消消气，切不可以下犯上。”

“狗屁大臣……”吴妈粗鲁地咕哝。

“啪！”锦儿拍案而起，戟指吴妈尖叫：“**，你敢骂我！”

“锦儿姐，撕烂她的嘴！”秀儿摩拳擦掌推波助澜。

厅中气氛骤然一紧，剑拔弩张，大有动手之势，一触即发。

胡混朝阿芷使了个眼色，阿芷慌忙抱着孩子退了出去。

马二爷神色一动，也示意二位家人退了出去。

“想动手？”吴妈夷然无惧：“这里不是将军府，你们可以狗仗人势，目中无人。想动手去外面，姑奶奶教教你们如何做人。”

胡混的目的并非唆使三人打架，慌忙插在三人之间作揖打拱：“三位姑奶奶，都是一家人，有话好说，万万不可动粗，无论伤着哪一个，在下都吃罪不起……”

“不行！”锦儿得理不饶人：“这**仗着有几分姿色，卖弄风骚迷惑了将军，便在咱们面前趾高气扬以主人自居，姑娘我早就想煞煞她的气焰。风水轮流转，自三夫人来后，你便成了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却仍然不知好歹，想骑在咱们头上妄自尊大。走，出去！姑娘要把你打回鸡窝里去！”

吴妈容貌端正，有六七分姿色，一颦一笑皆妩媚，浑身上下有一种成熟女人的风韵，比一般女人更具强烈的吸引力。

胡混在将军府之时，便感觉到这女人与大将军的关系非比寻常，此时被锦儿一语挑破，登时了然。

大将军与四位奶妈的风流韵事，将军府中人人皆知，但却无人敢说一个字，今日被当众戳穿，吴妈恼羞成怒，张牙舞爪向前扑。

胡混慌忙拦住她，劝道：“吴妈，使不得！常言打人无好手，骂人无好口，锦儿姐姐只是口无遮拦，在下相信绝无此事……”

“你知道什么！”锦儿截口冷叱：“这**借哺**之机，勾引将军，府中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什么哺**？”胡混错愕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