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张网之二

“杨贤弟，我辈行事，当以江山社稷为重，妇人之仁要不得！”佘能免色不悦，截言申饬：“朝廷救出了二百名孤儿，并将其护送回原籍认祖归宗，已经对天下有了交代，只消直捣黄龙摧毁了贼巢，此案便可彻底了结。这些年轻人，大多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每救一个，朝廷都要拿出一笔银子安置他们，不仅为地方增添了负担，便是那干有父母的，其父母也未必希望他们回来。”

“这是为何？”杨德骇然。

佘能端起茶碗喝了几口，捞起羊肉大朵快颐，似乎不愿意多言。

杨德催促道：“胡少光明日才能到达，左右无事，也不是什么朝廷机密，大人何不说说，我等也好长长见识。”

佘能放下肉块，抹抹嘴说道：“这些父母，已经将这个儿女从记忆中抹去了，他们的突然出现，会严重地打乱他们的生活。尤其是他们的兄弟，更不希望从自己的家产中分出一部分，送给一个素不相识的所谓同胞手足。这些新来者，自然不会放弃自己的既得利益，从此会争攘不息，纠纷不断永无宁日。”

杨德道：“这倒成了拿着驴头敬神，赔上了驴，惹恼了神，两不讨好。”

佘能道：“更严重的是，这些人还会为地方带来无尽的麻烦。他们自幼接受杀手训练，养成了残忍、狠毒、唯我、桀骜不驯的性格，贼性难改不会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尤其是那些孤儿，会依仗武功与地方恶势力沆瀣一气，欺男霸女横行乡里肆无忌惮，甚至聚啸山林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最可虑的是，这些人，已经成为武林门派争夺的对象。上一批返回原籍的青年男女，已经有多人触犯刑律锒铛入狱，有人畏罪潜逃下落不明，更有相当一部分被武林门派网罗。因此，这些人不仅不能再救，必要时，还要阻止他们东返……”

武林朋友以武犯禁，武林门派的存在，对朝廷始终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公开**或者取缔，都会官逼民反，引起更大的动荡。而武林浩劫，自相残杀则是武林门派消耗自身力量，为朝廷消弭祸患的最有效方式。因此，自古以来，几乎每一场武林浩劫，都有朝廷爪牙从中兴风作浪，或者挑起事端，或者推波助澜，极力扩大事态无孔不入。

从康熙初叶到康熙中期，中原武林接二连三地掀起江湖风暴，每一次都是清廷直接导演的闹剧，致使中原武林元气大伤，几乎一蹶不振。

武林中，名门正派择徒极严，历来主张宁缺勿滥，非根骨俱佳，资质上乘的可造之才不可入门，而接二连三的血案，几乎将天下可造之才一网打尽，致使中原武林人才凋零，后继无人日渐式微。因此，这些身怀绝技，返回故乡的青年男女，不可避免地成为各派竞相争夺的目标。

“大人是说，要将他们留在草原上自生自灭？”杨德小心翼翼地问。

“这是什么话？”佘能双目一瞪：“朝廷之意，是要他们留在草原上，协助大军剿贼平乱，建功立业！”

这一着极为有效，也极为毒辣。争地以战，杀人盈野，战乱平息之后，这些男女将十不存一，所剩无几。

“是是，属下失言，属下该死……”杨德吃了一惊连声赔罪，建议道：“复仇之剑东返已久，何不将其悉数调来，为朝廷建功立业？”

“你以为他们都是傻瓜？”佘能冷笑不已。“东返之后，不仅二十八宿，三十六天罡，就连集结待发的七十二地煞，也突然解散，分散于各派之中。明里是传授绝艺，实则是蓄意隐藏保存实力。显然，他们在我们之前便获悉了消息。”

“一定是小毛神泄露了天机！”

“不错！星宿宫的那班老匹夫，从小毛神口中得到了消息，日夜兼程赶回中原，将消息通报了各派。若能早一步得到消息，我会把所有的人都留下来，为朝廷建功立业。”佘能扼腕不已，对小毛神充满了懊恼。

“这无赖，对咱们遮遮掩掩，却将消息泄露给了这班老匹夫，好可恶！”杨德怒气冲冲：“小泼皮一定掌握了不少鲜为人知的秘密，我建议，将他拎来严刑逼供，不怕他不吐实！”

佘能冷笑说：“酷刑若能奏效，二宝早就落入群雄手中了。”

杨德余怒难消，狠狠地道：“小泼皮一脸无赖相，我看着就心中有气，真想替大人拔掉这颗歪脖子柳！”

佘能道：“这类角色，在江湖是无赖，惹是生非惟恐天下不乱，在地方，也是鱼肉乡里，无所不为的无赖恶棍。”

“事态已经逐渐明朗，既然是祸害，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拔掉这颗歪脖子柳！”杨德杀气腾腾。

佘能笑道：“也许还有用，暂且留着他。”

杨德沉思片刻，压低嗓音说：“这位王爷暗藏不轨，反迹越来越明显，何不快刀斩乱麻一劳永逸？”

佘能道：“这你就不懂了，这干藩王，一旦坐大，便会成为附着在朝廷身上的毒癰，下手早了会祸及全身，唯有等他完全熟透了，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根拔除永绝后患。惟有庸医才会在发病初期匆忙地以猛药将它压下去，之后它会反复发作，后患无穷。而良医则会循序渐进，不着痕迹地促使它尽快成熟，然后以雷霆手段连根拔除。先皇是一位高明的神医，一切都在他老人家的掌控之中，可惜他老人家突然驾鹤西去，这家伙很可能会借机提前起事。新皇登基百废待举，我辈世受皇恩，当克尽职守，为朝廷分忧，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好啦！诸位，草原上的肥羊肉无以伦比，令人百吃不厌，杨贤弟，你和萨哈去买两只肥羊来，咱们今晚吃烤全羊。丁贤弟，你和苏贤弟去买牛粪，准备过夜。诸位，天色不早了，快动手！”

阳光明媚，春意融融。

一场春雨过后，万物复苏，大草原终于露出了春意。

一匹枣红健马，由南而北轻快地奔驰。

骑士是胡少光，他奉命前来参加英雄大会，若能技压群雄，有可能恢复黄巾武士的身份。

另一件使命是诛杀小毛神。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小毛神已经对他的主子构成严重的威胁，若不诛除，极有可能会导致整座堤防彻底崩溃，必须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场主老爷道尔吉，已经被罢黜贬为牧奴，整日与牛羊马群为伴凄凄惨惨。临行前，他悄悄来到胡少光住所，对他说，愿以毕生的积蓄换取小毛神的脑袋，并且预付了二百两金叶子定金。

胡少光对此行颇有信心，自信可以技压群雄，然后带着小毛神的人头回来领赏。

老家伙高高在上，一生的积蓄至少有三五十万两。带回小毛神的人头，名利双收，想想便令人心花怒放。

还有那位天仙般的美人儿，更令人寝食难安，想起来便令人心痒难禁度日如年。

蹄声得得，他哼着小曲轻快地向前赶，全然没想到有人在前方张网以待。

小毛神曾对佘能透露，他在马场遇到了胡少光。因此，胡少光尚未越过巴颜喀拉山口，他的行踪便落入暗哨密谍的眼目，消息迅速送到了佘能手中。

道旁的土丘后升起杨德的身影，走到道中扬手沉喝：“胡少光，下马！”

“咱们认识？”胡少光满腹狐疑故作不识，放缓行速暗中戒备。“有何指教？”

“你也许不认识咱们，但咱们认识你，下马！”杨德再次催促。

胡少光听得“咱们”二字，心知拦道者还有同伙。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无意与公门中人打交道，双腿一夹，马儿腰躯一弓突然加速，连人带马撞向拦道者，刀出鞘高叫：“当我者死！”

杨德闪至道旁高叫：“大人，这下子不听话，毙了他！”

前方抢出三条身影，抢至道中一字排开。

佘能沉声道：“胡少光，你真要抗拒官府？”

对方亮明了身份，胡少光不敢公然与官府作对，更无意与其打交道，勒住马匹四面乱瞅，想夺路而逃。

佘能道：“咱们知道府上是湟中望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可以逃走，咱们不会追赶，直接去府上要人。”

胡少光登时气馁，不敢再逃了，再逃会祸及家门，这班爷要灭人满门，太容易了。

他翻身下马，躬身道：“诸位大人，草民历来奉公守法规规矩矩，从未做错过什么。”

杨德走上前来，道：“说的对，胡老弟的确是个守规矩的本份良民。咱们有事请教，借一步说话，请！”

来到露营地，那位叫萨哈的侍卫正在收拾行装，准备起程。

佘能走到马包旁落座，森冷的目光投在了胡少光脸上，盯得胡少光全身发冷如芒刺在背。

“你来自山南马场？”佘能一语道出了他的来历。

胡少光暗暗生凛，“山南马场”四字，本身便是秘密，一定是小毛神泄露了天机。

“王八蛋，竟然为官府充当爪牙……”

他暗暗切齿，不敢隐瞒，恭声道：“大人神目如炬，洞察机微，小人不敢隐瞒，的确来自山南马场。”

“马场是何人财产？真正的主人是什么人？”

胡少光默然无语，不敢说。

佘能站起身来说：“这小子毫无用处，杨贤弟，埋了他打道回府！”

不远处有一个土坑，是众侍卫这几日排泄粪便之处，不大不小，埋人正合适。

杨德狞笑：“小子，咱们历来只和有用处的人打交道，对于那些毫无用处，自恃身怀绝技，扰乱地方的江湖鼠辈，向来是管杀管埋保送终，杀了就地一埋不插牌……”

“你们……你们是官家的人，不能目无王法，欺压良善……”胡少光全身发抖面无人色。”

“能的，兄弟。”杨德狞笑着走近：“王法只能在有王法的地方讲，在这等蛮荒之地，只能用野蛮手段。大清律令，民间严禁私藏兵器，你他娘的挎着杀人的长刀耀武扬威招摇过市，不是什么良善，一定干过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拧下脑袋就地一埋一点也不冤枉。好兄弟，记住，下辈子见了刀子千万离它远一点，千万别再拿着它耀武扬威。好久没剔人了，丁老弟，拿匕首来，我要一刀一刀地剔了他……”

“别……”胡少光想跳起来逃命，双腿却不听使唤，只能一步一步向后挪。

“杨兄，给我留一半，我也过过瘾……”丁老弟笑嘻嘻地递过了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