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百花园中故人来

他愕然止步，暗道：“见鬼！山腹地底，终年不见天日，何来这许多奇花异草？”情不自禁，走上前去，抚摸一株玫瑰，触手冰冷坚硬，原来是水晶雕就。

“他奶奶的，红色水晶为花，黄金为蕊，翡翠为叶，玛瑙为茎，以假乱真，绝了！不知花香从何而来？”

俯身看去，恍然大悟，原来花茎之上，按种类不同，悬挂了一只小小的香囊，透出阵阵花香，弥补了死花的缺陷，百世不凋。设计之精巧，可谓极矣、尽矣，蔑以加矣！

爱不释手，贼心忽动，看看四周，摘下一只玫瑰香囊，凑到鼻下闻乐闻，叫声：“好香！送与那贼丫头一定喜欢……”顺手塞入怀中。

忽闻有人“咯”地一笑，脆生生道：“你好大的胆，竟敢偷窃香囊，不要命了？”说的竟是汉语。

他全身一颤，蓦然旋身，只见丈外花丛中，露出一位年约十五六岁，侍婢装束的美丽少女，手执一支白花，正自满面讥诮，似笑非笑，凝睇而望。

他心中一松，散去功力，笑道：“文人偷书，谓之雅贼，偷只香囊玩玩，亦无伤大雅，姑娘何责之甚耶？可惜都是死花，香则香极，未免美中不足。”

姑娘走近几步，娇笑说道：“虽然都是死花，但每一朵都价值连城哩。”

胡混摇首道：“不然！所谓花卉，系指自然之花，惟有自然之花最美最香，你这满园死花，只能称之为器物摆设，不是花。”

姑娘反驳道：“自然之花虽美虽香，当寒秋来临，苦霜满地之时，万木萧索，百花俱杀，仅余枯枝败叶而已。此园之花，却能万世不凋，芬芳永存。故以小婢之见，自然之花，反倒不如假花了。”

“君不闻待到来年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此乃黄巢托物喻志之诗，也是咏菊绝句。金菊之美、之香，之傲视严寒之志，贵园有吗？”

“你倒会强词夺理。”姑娘螓首一歪，顽皮地笑：“就算秋有**，请问冬有什么？”

“梅花香自苦寒来。”胡混笑答。

姑娘道：“冬天只有腊梅和屈指可数的几种花，可见自然之花终究不及假花。”

胡混强辩道：“虽然如此，它们终究是出自人工，千篇一律，一成不变，永远如此全无生机。自然之花却能枯而复荣，春兰秋菊，牡丹芍药，四季不缺，绚丽多姿，色香俱全，再衬托以涓涓溪流，秀丽山川，雪松竹柏，鸟语、春风、艳阳、明月，遍地花红柳绿，铺青叠翠，生机盎然，美不胜收。王安石云：茅檐常扫净无苔，花木成蹊手自栽，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挞送春来。请教，贵园可有此佳境？”

姑娘闻言，油然而生神往之情，幽幽一叹，方欲开言，忽听远处有人吟哦云：“杨柳岸，晓风轻拂，残月斜挂，青山绿水去无声。这等美景，此地却无。阿慧，带这位老人家前来见我。”

胡混循声望去，纤纤白影，冉冉而没。讶然问道：“这是何人？”

阿慧吐吐舌，压低嗓音道：“莫问，跟我走！”

胡混忽然想起此行目的，凛然戒惧，沉声道：“为什么要跟你走？你是何人？”

“你这人，我没问你的来历，你到盘问起我来！”阿慧顿足娇嗔：“我家主人要见你。”

“你家主人是什么人，见我作甚？”

“你走不走？不走请便！马上离开！”阿慧拒绝解释，沉下了小脸。

“走就走，谁怕谁？”胡混心一横：“带路！”

二人穿过一道月门，来到一座精致的小院中，在一座大殿前停住了脚步。只见雕梁画柱，飞檐翘角，皆是在整块的水晶上雕凿而成，美仑美奂，气象万千，恍若月宫。水晶花盆水晶花，陈列廊下，环境甚是幽静典雅。

“老先生，请！”阿慧伸掌肃客。

“老先生？”胡混摸摸面颊，“呵呵”大笑，一脚踏入殿门，骤觉眼前一亮，旋即一阵眩晕，呼吸急促，心跳加快，摇摇欲坠。

桌旁，一位身着白袍的少女亭亭玉立。这丫头生得真是美，明眸皓齿，玉貌雪肌，体态颀长肥瘦适度，仪态婉媚，庄严贤淑，全身上下透出一种圣洁纯真的光辉，仿佛是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令人见之肃然起敬。

天下女子的姿色分三六九等。

普通女子仅有二三分姿色，姿色平平但不丑陋，这种人居多，占十之六七。

四五分姿色者谓之标致，占十之二三。

六七分姿色者为美女，百里挑一。

八九分姿色者为绝色，千中一二。

十分十一分为倾城倾国红颜祸水，如貂蝉、西施、褒姒等等，千古一人。

而眼前这一位，足有十二分姿色。

他从未对对女孩子一见钟情，也从未想过要娶妻生子成家立业。甘巧巧为救他性命，不惜与他同衾共枕，肌肤相亲，他将她视为生死之交，他可以为她不惜性命，但并未想过要娶她为妻；陈雯芳心暗许，对他情有独钟，他却装聋作哑，佯作不知，只将她视为红粉知己。还有铮宵宫四云，这些姑娘们，不是绝色也是美女级的女孩儿，但他从未为她们动过心。

而此刻骤睹佳人，不觉“砰”然心动，神魂颠倒一见忘情，生出一种将其据为己有的强烈冲动。目光灼灼，注视姑娘如痴似呆。

“这老儿好生无礼！”姑娘微一皱眉，躲开他的目光，开言道：“老人家，请坐！”声如黄鸾出谷，珠落玉盘，清脆柔和十分悦耳。

胡混猛然回过神来，面上一热，暗自惊呼：“胡大！天下竟有如此美丽的姑娘，一个男人，若能娶这样的姑娘为妻，也不枉活一世……”

他想入非非，忽然对眼前的姑娘生出一种强烈的依恋仰慕，甘愿与她相依相随，不离不弃厮守终身，天荒地老。

阿慧捅捅他的腰眼儿，催促道：“老人家，请坐！”

“我一定要抢她做毛神婆！”胡混生出一种强烈的原始占有欲，暗暗发狠，要将这位姑娘据为己有，不达目的决不离开水晶宫。什么隐疾，什么不可亲近女色，全都抛在了脑后，便是为此送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爱情的最终目的是互相占有，没有占有的爱情，会像晨露一样转瞬即逝。

他无意中看到胡少光与金玲颠栾倒凤，忽然懂得了男女之间的秘密；看到这位姑娘，又忽然懂得了男女之情。这感觉有如潮水一般，转瞬之间吞没了他，刹那之间，他的心目之中，天地万物，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这位姑娘。

他拱手一揖，情不自禁地报名道：“在下胡混见过姐姐！请问姐姐芳名如何称呼？”

姑娘大概见惯了这种色迷迷的嘴脸，脸上浮出一丝讥笑，欠身道：“小女子姓文名璧君，前辈不是宫中之人？”她将“前辈”二字咬得极重，暗示客人不可忘了自己的年龄。

“我和姐姐年纪相若，不要叫我前辈。”胡混急急辩解道，说着一把揭下了面具。

二位姑娘看到一位古稀老者，骤然变成一个相貌丑陋狞恶的少年，不由花容变色大吃一惊。阿慧跃在主人身前，喝道：“你……你是人是鬼？”

胡混摸摸面颊，忙不迭地解释道：“二位姐姐莫怕，小弟是人，之前，小弟也是个浊世佳公子，翩翩美少年，不久前中了奇毒，才变得这般丑陋。不过没关系，小弟正在运功解毒，不久之后便会恢复如初。”

“原来是中毒。”阿慧松了口气，问道“你不是宫中之人？”

“实不相瞒，小弟是奸细……”胡混亮出了奸细身份。他自己也很奇怪，何以在这两位姑娘面前，什么也不想隐瞒？

“奸细？”文璧君眼神为之一动，道：“两军对垒，互探底蕴，你属于哪一方?”

“我？呵呵！天不管，地不收，只为我自己。”

姑娘道：“江湖传言，水晶宫遍地奇珍异宝，你为财而来？”

胡混觉得，姑娘的声音犹如天籁一般非常悦耳，闻之令人心旷神怡其乐融融，忙不迭接言道：“小弟喜欢发财，但不会愚蠢地为财而冒此奇险，小弟是被人骗进来的。”

姑娘道：“水晶宫戒备森严，固若金汤，说它是龙潭虎穴，一点也不夸张，什么人会骗你来种地方？目的何在？”

“不知道，他说有个好玩的地方，请我陪他走一遭。小弟糊里糊涂，便随他来了。”胡混半真半假地说，事关重大，这一次他没敢说实话。“姐姐，小弟已经几日滴水未进了，饿得腹背相贴，能否赏一杯茶水解渴？”

文璧君微微一笑，回身落座，吩咐阿慧上茶点。

“公子，请坐！”阿慧摆上茶点，请客人入座。

他抱抱拳欣然落座，风卷残云，将两盘点心悉数填进了腹中，又将一壶香茶鲸吸而尽，方始满意地抹抹嘴，自嘲地笑笑，说：“小弟真是饿急了，倒叫二位姐姐见笑了。”

开口闭口叫姐姐，小毛神的嘴甜得像抹了蜂蜜。

他进食之际，文璧君始终注视他若有所思，神色如谜，接言道：“民以食为天，数日未食，任何人都吃不消。以你之言，那位诱你入宫的人，此时还在宫中？”

“他死了。”胡混叹口气，接过了阿慧递来的茶盅：“他被一个甚么神教特使的异邦鬼子，用火枪打死了。小弟落荒而逃迷了路，前来……”忽然想起了来此目的。

“前来什么？”

“呵呵，前来寻找果腹之物，然后设法逃出魔窟。”

小毛神总算没有神魂颠倒至忘记人间何世的地步，说话留了几分余地：“姐姐传唤小弟，不知有何吩咐？”

“你以为，这里是魔窟？”文璧君不答反问。

“不是魔窟，也是埋葬不速之客的龙潭虎穴。姐姐可知水晶殿上的皇帝是什么人？”

那位娘娘说，蒙面皇帝是王爷，胡混仍然心存疑惑，他要再三求证判断真伪。

“不知道。”文璧君对此话题不感兴趣，她信手拈起一支水晶花，凑在鼻下嗅了嗅，说：“适才听到公子和阿慧谈论自然美景，真令人神往。公子适才所言之佳境，世间真有吗？”

“姐姐从未出去过？”

“出去过一次，所见有限。”

“岂止有，小弟所言，仅仅是九牛一毛挂一漏万，姐姐只消前去看一看，便知小弟所言非虚。”

文璧君淡淡一笑：“你知道这地方出去一趟不容易，请公子前来，是想听你再说说外面的世界，还望不吝赐教。”

胡混原本就没打算离开，正在寻思设法讨得美人欢心，闻言正中下怀，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侃侃而言纵横谈论，将外面的世界说的天花乱坠。二位姑娘听得甚是入神，偶尔插问一二句，胡混尽己所能知无不言，不知不觉，已是一个多时辰。

文璧君站起身来，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谢谢公子教诲。此地不可久留，公子，你该走了。”

“姐姐要赶我走？”胡混大失所望，依依难舍。

文璧君道：“请公子进来，奴家已经冒了天大的风险，若被人撞到，于你、于奴家都有所不便。”

“请问姐姐，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紫霞宫，也是正宫娘娘的寝宫。”阿慧抢着道。

“姐姐便是……”

“自然是正宫娘娘。”阿慧再次抢着回答。

“原来是皇后娘娘，失敬！失敬！”

胡混听到自己一见钟情，并且发誓要抢来做毛神婆的意中人，居然已经名花有主，而且还是皇帝的女人，宛如坠入了冰窖，全身都凉透了。

“偌大的后宫，为何只有二位？”他狐疑地问。戏文中说，皇后娘娘坐卧之间，前呼后拥，侍婢成群甲士如云，而此处仅有主仆二人，值得怀疑。

文璧君低眉垂眼不予理睬，阿慧接言道：“娘娘尚未大婚，所以……”

“阿慧！”娘娘脸色一沉，阿慧慌忙住口。

“尚未大婚？”胡混似解非解，问道：“是不是就是没有过门？”

娘娘仍然满面浓霜不予理睬，阿慧却朝他顽皮一笑，微微颔首。

“好！”胡混以拳击掌，大声叫好。

“阿慧，送客！”娘娘沉声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