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虎山行

第二天，拉乃合让与绿豆芽姗姗来迟，入目遍地尸体，残破的口袋，情知胡混已经惨遭不幸，拉乃合让肝胆俱裂，大叫一声“兄弟”，伏地恸哭不已。绿豆芽从未见过胡混，亦是满腹悲痛，含泪劝慰道：“二哥，人已经死了，我去寻找他的尸体，送回家乡安葬，你去救阿敏姐姐。”

“不！”拉乃合让虎跳而起，虎目中冷电四射，咬牙道：“我以前不忍心杀人，从今日起，我要大开杀戒，为我的兄弟报仇！”

“你不管阿敏姐姐了？”

“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重色轻友，我要先报仇，再救人。”

“胡兄未必会死……”

“三弟，不要安慰我，看！这是装他的口袋，想想看，被装在口袋中半月有余，群雄你争我抢，没吃没喝，还能活吗？即便能活下来，在这种地方，不用杀他，冻也冻死了。”

“既然死了，为何不见尸体？难道他们会抢走一具尸体？要尸体何用？”

拉乃合让眼中一亮，生出一线希望。

“唔，有道理，走！马上动身去找他！”

“也许他被人救走了。”

“什么人救他？”

“星宿宫的老前辈，扎西奇寺的僧人，还有猎人，都是他的朋友，不会坐视不管……”

小家伙分析得颇有道理，但他料错了这三股人马，只到了星宿宫一股，猎人虽不深信财神之言，但不放过任何线索。财神曾招供说，铁血盟的总堂可能在青海草原与回疆交界处的大山之中，猎人倾巢出动日夜兼程向西赶去。扎西奇寺的人也没有到，二宝被盗之后，仍然有神秘人物日夜骚扰，苦不堪言，根本无暇救人，不得不请求察罕王爷出面，请星宿宫援手救人。胡混虽然被救，但只是一具冻僵的尸体。

“哎呀！我怎么没想到他们？”拉乃合让拍拍脑门，信了七八分。

绿豆芽道：“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十之八九，他已经被救走了，该为阿敏姐姐着想了。”

“这……没有胡兄弟的消息，我不放心呐，三弟！”

绿豆芽继续劝道：“胡兄如果遇救，一定会被带往西宁城，或者扎西奇寺，往返数千里，查证起来费日费时。那些人劫走阿敏姐姐，天知道会如何处置？如若惨遭不幸，你会后悔一辈子。”

拉乃合让左右为难，默然无语。

绿豆芽又道：“群雄争抢胡兄，目的是二宝，没有理由抢走他的尸体，而将同伴的尸体弃之不顾。这说明，胡兄一定活着。”

拉乃合让点点头，心中天人交战一时难决。

“二哥，不能犹豫了，胡兄有很多人在为他奔忙，而阿敏姐姐只有指望你去救她，咱们分头行事，好吗？”

“三弟！”拉乃合让握住他的手，动情地叫：“你没见过阿敏，却对她很关心……”

“我也没见过胡兄呀。”

“说的是，三弟，我答应你，咱们分头行事……咦！那是什么人？好快的身法！”

一道淡淡的灰影，踏雪无痕，向上急升，正是万毒老魔，腰间挂了一只大革囊，正以惊人的身法向上飞掠。赶得太极，全身热气升腾，呵出的热气在须发上凝结成厚厚的白霜，模样极为骇人。

“老家伙，你也来抢二宝？晚啦！”绿豆芽不识老毒魔，以为也是冲二宝而来，心中有气，语气极为无礼。

老毒魔眼中冷电隐隐，狠注绿豆芽，阴森森道：“小混蛋，錯非你很像一个人，老夫又火性大减不复当年，只这一句话，足以令你死八回。”

“很像一个人？”绿豆芽挠挠头，灵光一闪：“很像小毛神？”

“是很像，但你仍然非死不可！”老毒魔望望破口袋，眼中蓦然冒出了凶光，阴森森踏进，阴森森道：“但凡参与迫害老夫兄弟的人，都得死！说！他的尸体在哪里？老夫赏你二人一个全尸。”

“你兄弟？”绿豆芽惑然叫：“你兄弟多大年纪了？你不是为二宝而来？”

“去你娘的二宝！即使将它双手奉送，老夫也不要那劳什子。说！他在哪里？”

“二哥，老家伙不是为二宝而来。”绿豆芽回头道，讲的是藏语。

“我听清了。“拉乃合让闷声答。他不善辞令，也不习惯与江湖人物打交道，所以始终不开口，握住刀全神戒备，防止老毒魔突袭。

“老头儿，你的兄弟，可是小毛神”

“他在哪里？”

“咱们也在找他……”

“所以你们也该死！”老毒魔心焦如焚蛮不讲理：“老夫给你们三声之数，说了，赏你二人全尸，否则，老夫要你二人受尽痛苦而死，一！”

“老家伙，你将不讲理？咱们也是小毛神的朋友……”

“二！”老毒魔根本不信，大声叫数。

“老人家，请勿误会，小毛神的确是我的义弟。”拉乃合让不愿做无谓的拚斗，不得不出面解释：“我奉师父之命，护送他前往扎西奇寺，到寺里的第一天，他就被人劫持了，我……好惭愧。”

“你是何人？”老毒魔不再叫数，打量拉乃合让。

“我叫拉乃合让，是甘加地方的猎人。”

“拉乃合让？唔，小兄弟曾经说起过你。”老毒魔露出一丝微笑，对绿豆芽道：“小家伙，你很幸运，錯非小兄弟说过他义兄的形貌特征，你会先从双脚烂起，三日后会烂成一滩脓血尸骨无存。”

“有这等事？”绿豆芽毛骨悚然：“我不信！”

“信不信由你，老夫觉得他不会死，也不该死。”老毒魔拍拍大革囊：“二位如果见到他，请转告他，就说老山羊为他炼制了不少防身宝贝，在西宁城马二爷府上等他来取。”

“老山羊？万毒之魔？”绿豆芽蓦地想起一个人来，不禁脸色发绿，汗流浃背：“邵前辈，真是你吗？”

“是我，小毛神是老夫唯一的朋友，告辞！”

* * * * *

结古是个小村镇，地处巴颜喀拉山之南，与巴颜喀拉山口遥遥相对，快马三天可到，步行得走十天半月，是经由青海入藏的必经之地，俗称红毛国，清初称玉书、或者玉舒、玉树，是番族聚集之地。

其地西接回疆，东南与松潘、甘孜接壤，正北是巴颜喀拉山，正南是念青唐古拉山。两座大山脉南北加峙，所以气候相对温和，但在冬季依然漫长奇寒无比。

自古以来，这里便有汉人，但生活习俗几与番人同化，番汉难分。清以前，为乌斯藏属地，清初，蒙古和硕特部由回疆侵入青海，境内番族半沦为奴，半挈族远避巴颜喀拉山南通天河流域。

青海草原地域辽阔，和硕特部虽然称雄草原，人力物力毕竟有限，鞭长莫及，不得不任其休养生息。

此时，结古各部族日趋强盛，与和硕特部以山口为界，分庭抗礼不容轻侮。和硕特部到也不敢小觑，除了互通贸易，轻易不敢逾雷池一步。

蹄声震耳，一骑疾驰而来，在一座白帐前下马。

白帐扎在道旁，周围羊群像云团般缓缓滚动，一派静谧和平景象。

帐后拴了两匹马，相当神骏。百丈开外，一牧人躺在草地上假寐，听到蹄声坐起，望望来骑，又躺下了。

“什么事？”一位牧人装束的大汉，迎出帐来问道。

“禀首领，前面传来消息说，拉乃合让已经过了山口，明日傍晚即可赶到。”骑士躬身回答。

“知道了，传令下去，放他通过，不得阻拦。”

“是！首领！”骑士跃上马背，向东北方向走了。

“当知，你过来！”首领招手高叫。

假寐的汉子闻声跳起，快步奔到，躬身听令。

首领道：“速去传令各关卡密哨，拉乃合让到达之后，不得阻拦，不得泄露行藏，这是上峰的令喻，懂吗？”

“属下明白，属下遵命！”当知牵过马匹，跃上马背向西绝尘而去。

次日黄昏，一匹黑色神驹风驰电掣向西再向西，轻灵神速，宛若御风而行，是一匹极有灵性的纯种蒙古良驹。

骑士更是威武伟岸，雄壮如狮，目如朗星蚕眉入鬓，朝气勃勃，古铜色的脸膛布满了阴云。鞍后捆着一个大马包，风尘仆仆，一看便知是一位长途客。

他便是赶赴山南寻找爱侣阿敏的拉乃合让。山南马场在何处，没有人知道。

大草原以北是祁连山脉，山南地面泰半是草原之王的天下，没听说过什么山南马场，唯一的可能是巴颜喀拉山以南。

这一带地域广阔，要找一个人，不啻大海捞针，太难了。

好心的牧人告诫他，西行一步，九死一生，去不得。

神驹只知勇往直前，雄鹰不畏暴风骤雨，他心中只有一个字“进！”为了爱有进无退勇往直前，踏遍千山万水在所不惜。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夷然无惧！

烟尘滚滚，归栏的畜群潮水般迎面涌来，牛吼、马嘶、羊叫，各种怪声浪震人耳鼓。

他勒马站住了。

草原习俗，行路者必须为畜群让道，惊扰了畜群，有可能引起流血事件。

畜群太大，如云团般滚滚而来，避无可避，除了原地站住，恭迎这些畜生通过，别无他途。

牛群过尽，羊儿涌过来了，白得像雪，向天空飘动的云，“咩咩”地叫着自身边滚过。

十余名牧人一边驱赶着羊群，一边冷冷地打量着这位高大陌生的过路客，眼神中有戒备敌意的神色流露。

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驱马闯入羊群，奔到他面前站住，脱口道：“好高的个儿，像寺院里的佛塔！”

“兄弟，你好！”他跳下马含笑施礼打招呼。

“你好！”少年下马还礼，神色冷冷的。

藏人习俗，对方下马施礼，必须回以相应的礼节，即使是仇人，也不能失礼。

少年走到他肩旁，踮起脚尖比高低，只达腰际，差了一大截。

“你不但高，而且壮得像狮子。”少年忽然笑了：“我叫才让嘉措，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我叫拉乃合让，来自黄河南甘加地方。”他含笑作答：“至于去哪里，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少年讶然：“你在流浪？”

“不，我在找人。”

“找人？”才让嘉措忽然看到他鞍旁的长刀，脸色一冷，眼神中也露出了敌意，后退几步，冷冷地说：“你是马场的人？”

走近的牧人们突然站住了，手掌搭住了刀柄。

拉乃合让第一次听到马场的消息，登时心潮汹涌，心情豁然开朗。

他深深吸了口气，平静地说：“不是，我的朋友被马场的人抢去了，我来找他们要人。”

才让嘉措紧紧吸住他的眼神，目不少瞬。他面带微笑，坦然迎视。

“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是个善良的人。”才让嘉措露出了笑容，语气颇为老练，老练的不像个少年人：“大哥，我相信你是好人，但你不该带了这种刀孤身赶路。”

“为什么？”

“很危险，有可能被人乱刀砍死。”

“这是说，马场的人很凶恶？”

“他们不敢，在这一带，他们只能低下头乖乖走路，不敢行凶。向西就难说了，再走一百里是他们的地盘，谁若冒失地闯进去，十去九不回。”

“兄弟，告诉我，马场在什么地方？”拉乃合让心潮激荡，语气却很平静。

“你要救什么人？”

“她……她是我的姑娘，被山南马场的人抢走了。兄弟，快告诉我！”

“大哥，马场的人很厉害，据说能飞檐走壁，能在半里外飞刀杀人，还养了数不清的恶犬，不管什么人，只要越过地界，不是被狗群生吞活吃了，便是被飞刀割下了脑袋，太危险了。”才让嘉措好心地提醒道。

“我不怕！”他坚决地道：“任是热油锅，虎豹窝，我也要闯！”

“大哥，你是个真正的男子汉！”才让嘉措竖起拇指赞道：“向西走，越过河汊便是他们的地盘。据说那一带有不少马场，具体地点我也不清楚。汉人有句话说，夺妻之恨，不共戴天。身为男子汉，连自己的姑娘都保不住，还算人吗？大哥，你应该去。”

“谢谢你，兄弟！”

“不用谢，我阿爸是这里的头人，大哥日后有甚急难，尽管来寻我。”

才让嘉措摆摆掌，折身走到坐骑旁，取下半袋糌粑，抛给拉乃合让，跃上马背道：“大哥，山里没有伏桩没有狗，最好从山里走，小心雪豹！这袋糌粑送给你，祝你成功！”两腿一叩夹，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