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有难同当

送走了师父师叔，阿敏一边吩咐准备酒菜，一边取出一包衣物，请拉乃合让前去沐浴更衣。

他看看身上，不觉面红耳赤。连日鞍马劳动，餐风宿露，已然满身泥污，散发出浓烈的异味，先前不曾留意，经阿敏一说，方觉这一身真该换换了。可是，换洗衣物，连同坐骑，都留在山外，惟有生受了。

谷中本有温泉，姑娘们好洁，在泉边搭建了一间浴室，十分方便。

浴毕，打开衣包，吃了一惊，包内赫然是一套白绸内衣，一袭红缎貂皮轻裘，一双鹿皮快靴。

藏人习俗，服色以红、黄、紫为上色，蓝、青、黑为下色。貂皮本已价值不菲，又为红色，惟有上等人才有资格穿，他只是一个普通猎手，如何敢穿？

正在迟疑，忽听侍女在门外唤道：“大哥，晚膳已经备好，我家小姐正在恭候，若已沐浴完毕，请去进餐。”

“我虽然出身卑贱，也是一条汉子，他们能穿，我为何穿不得？”他自言自语，打消疑虑，答应一声，立即穿衣着靴。裘袍与靴子竟然十分合体，似乎是量体裁衣，早有准备。

宴是家宴，菜蔬是姑娘们自己种的，酒是草原特酿青稞酒，没有山珍海味，但十分丰富。

宴毕，已是掌灯时分，宾主移座品茗，姑娘问道：“听师叔说，大哥尚未成家，为什么？”

“我家太穷，养不起。”他有点言不由衷。

他在家乡颇有名气，有不少姑娘们狂热地追求他，情愿与他同甘共苦白头偕老。而他师父却说，他的妻子不是普通人，要他耐心等候，不可草率成家。他对师父敬若神明，深信师父所言必有道理，所以他在等。

“假使有位姑娘不嫌你贫穷，甘愿与你祸福同当，大哥会不会考虑成家？”姑娘含蓄地问。

“这个……现在不行，师父说，草原上大劫将生，要我为大草原出一把力。我也觉得，身为男子汉，先要干出一番事业。师父苦心孤诣，培养我**，恩重如山，我不能辜负他老人家。”

“即是说，先立业，再成家？”

“是这样。”

“壮哉！大丈夫立身行事，理当如此。不过，人生在世，不可无家，大哥觉得，什么样的姑娘才可意？”

“我也说不清。我不在乎美不美，但要能吃苦，要温柔善良，而不是什么……好象是狮子吼叫，胡兄弟说过，我记不清了。”

“河东狮吼。”姑娘娇笑不已。

“对！正是这句话。”他“呵呵”大笑：“胡兄弟教过我很多汉人的掌故，我总是记不住，所以，他常抱怨说，他的徒弟不如我的徒弟。”

“什么徒弟？”姑娘没听懂，莫名其妙。

“我教他藏话，他教我汉语，他学得很快，我却学得很差，所以他常抱怨自己的徒弟不成材。”拉乃合让笑答。

“你这位兄弟真是刁钻古怪。”姑娘笑得前仰后合：“他是汉人？”

“是，他叫胡混，又叫什么混世毛神吃八方……”

庭中笑声倏起，姑娘们无不掩口大笑。

“这名字好怪，名号更怪。”阿敏忍住笑说：“我真想见识见识这位混世毛神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拉乃合让道：“等我救出了他，一定带他前来拜访。不过，诸位千万不要惹他。”

“惹了又如何？”阿敏饶有兴趣。

“他的嘴巴像刀子，他会粗野得使你受不了。不过，却是个热心肠的硬汉子。譬如这一次，他为了扎西奇寺的事吃尽了苦头，仍然不肯屈服。尤其在峥霄宫，他被人打得遍体鳞伤，可他仍然拚死了威震武林的仁义大侠，这件事已经传遍了江湖。我为有这样的徒弟而自豪，即使为他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姑娘温柔地道：“大哥放心，你的兄弟，也是我的兄弟，我一定会善待他，不会惹他。”

“惹了也不打紧，他的眼睛很亮，好人恶人一看即知。好人即便惹了，也不会使你太难堪。阿敏，我已经说了很多，你为什么不说说你自己？”

阿敏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自幼和四位姐妹居住此谷，除了知道我是蒙古人，其余的一无所知。”

“也不知道父母是谁？”拉乃合让颇感意外。

“不知道。自我记事，就住在这里，最初由二位奶妈服侍我，有一天深夜，有人送来四名和我年纪相若的小姑娘，就是她们。”姑娘指指四位侍婢：“她们只知道自己是汉人，但不知道是何方人氏。小红、小翠，去外面看看，小心贼人闯进来。”

“是，小姐！”二婢带上剑走了。

“莫非是血案的受害者？”拉乃合让心中一动，旋又否定了：“不会，如果是，贼人不会将她供养起来无所事事。四位侍女倒有可能。唔，她的身份很可疑，我得查查……”

“大哥，你在想什么？”姑娘打断了他的遐思。

“我在想你的事。”他如实说道。

阿敏道：“我已经查了十余年，始终无迹可寻，唯一的线索是，每年总有人按期送来应用之物……”

“都是些什么人？”

“不知道。那些人总是深夜前来，放下东西连个招呼也不打便走，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人……”

蓦然间，外面传来叱喝之声，接着，小红急奔而至，低道：“小姐，那姓邵的贼子又来啦！”

话音方落，有人狂笑：“呵呵!深山藏凤凰，仙境匿娇娃，大爷艳福不浅！丫头们，速来服侍大爷……去你的！”

沉叱声中，传来一声剑鸣，一声惊叫。

皓月当空，视物极为清晰。月光下，少司命一掌震开小翠的剑，魔爪一伸，抓向姑娘左**，出招极为下流，腥臭味中人欲呕。

小翠头晕目眩，遥遥欲倒，吃力地抬剑封架。

一道淡影贴地射出，疾逾电火流光。

风雷乍起，剑光似匹练，夭矫如龙猛然嵌入与魔爪接触，一声轻响，一声痛叫，人影疾分，风雷声倏然静止。

“你……你没走？”少司命飞退丈外，十分意外。右掌拇指不翼而飞，血如泉涌。

拉乃合让出现在楼前，有手中握着小翠的剑，左手挽着姑娘急退几步，将人交给了奔出厅来的阿敏。

“她中毒了，照顾她。”

他从小红手中接过自己的刀，刀出鞘一字一吐声如沉雷：“这一次，我一定要杀了你！”

少司命拔出了短剑，惊容明显可见，举剑立下门户戒备，似乎失去了主动攻击的勇气。接连两次挂彩，他心中有数，绝对接不住对手的雷霆一击。

“该死的番子，为何一再坏我好事？”他咬牙切齿，色厉内荏：“不将你挫骨扬灰，大爷誓不为人！”

“你本来就不是人，接招！”

刀风怒啸，化幻为光芒四射的光幕，排空驭电疾涌而上。

少司命不接招身形右闪，突然斜冲扑向阿敏。

“恶贼，姑娘正等着你，接剑！”

阿敏一声娇叱火速拔剑，身形蓦然曼妙飞升，前空翻飞跃丈余空间，翻转时剑如天雷下击，飞翔攻击的身法惊世骇俗，似乎失去了重量，人变成怒鷹倏然下搏。

“好功夫！”拉乃合让不再追袭，由衷地为姑娘叫好。

阎娇娇的剑术得自于天真的兄长天鸣赠送的飞鹰剑谱，而飞鹰剑术则是当年横行武林一甲子的老凶魔飞天鹰王的看家绝学。三十年前，天鸣与老凶魔在少室山下恶斗百招而不败，老兄魔颇为激赏，惺惺相惜，临行将剑谱送给了天鸣。后来，天鸣又将剑谱转赠与义妹阎娇娇。

岁月流逝，阎娇娇已将剑术练得炉火纯青。阿敏姑娘苦练十余载，已得乃师真传，但从未与人交过手，难免经验不足。

剑光下击如雷霆，少司命颇为识货，不敢以万笏朝天硬封。他的剑太短，而对方这一式怒鷹搏豹，剑光笼罩了经丈方圆，硬接铁定吃亏。

他突然一缩，缩成一团**向外疾滚。

姑娘会飞，双臂猛然一振上升了三尺，再来一式美妙的斜翻飘然疾进，手中剑蓦然斜挥下击。

少司命久经风雨奸猾似鬼，滚动的身躯突然停止，接着向后反滚，滚出剑幕一跃而起，窜至林边张口结舌。

“你……你这是啥子剑术？”他恐怖地叫。

阿敏飘然落地，举剑喝问道：“恶贼，你可认得此剑？”

“龙泉宝剑！”少司命脱口叫。

“你很识货，当年，家师曾仗此剑，搏杀了无数淫贼，在我手中尚未开过利市，上！我要拿你祭剑……”

楼后突然传来一声怪叫，接着窜出一条黑影，依稀是八指头陀，脚下踉跄身形乱晃，显见气力将尽。

“小子，留下二宝，饶你不死！”铁头神瘟怪叫着追出，亦是气喘如牛，远不如日间快捷。

“咦！又是他们，怎么返回来了？”拉乃合让讶然，奔到阿敏身侧。

阿敏低声说道：“这是一座死谷，长达百余里，谷底峭壁耸立，飞鸟难度，不回来怎成？”

八指头陀“噗通”坐倒，一边**，一边哀叫：“刘……刘兄，洒家……实在跑不动了……”

“跑不动也得跑！”刘元达一脚将他踢个筋斗，怪叫：“本英雄最喜欢和人藏猫猫，快跑！快跑！”

八指头陀四肢发软油尽灯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一脚踢在肋骨痛彻心肺，趴在地上起不来，心中暗暗叫苦，暗叫完了。

“贼头陀，爬起来！”刘元达又踢他一脚：“再装死狗，我一脚踢碎你的脑袋！”

八指头陀心胆俱裂，软弱地叫：“洒家认栽，你不能……杀一个无力自卫的人……”

“你敢威胁我？”

“你……的武功比我高，洒家已经……手无缚鸡之力，你……你胜之不武……”

刘元达呵呵笑：“你承认武功不如我？”

“洒家的确远不如你……”头陀看到了希望，低声下气装狗熊，忽然看到一群小男女嬉笑不已，不禁脸上灼热，暗生杀机。

“你是个怕死鬼。”刘元达满脸不屑。

“这……洒家是怕死，谁又不怕死，好死不如赖活着……”

“好！你承认怕死，我便让你活。”刘元达从怀中掏出一块半生不熟的羊肉，丢在头陀怀中：“给！吃饱了咱们接着玩。”

头陀接住肉，一指拉乃合让等人：“杀了他们，洒家便舍命陪你玩。”

“糟了！大哥说过，成名人物最忌当众出丑，我不该看热闹……”拉乃合让暗吃一惊，举目四顾，少司命已然不知去向。他低问阿敏，附近可有藏身之处。

“怎么啦？”阿敏一惊。

“这家伙当众出丑，为保全颜面，他会杀人灭口。刘元达的武功高深莫测，你我都不是对手。”

“这……附近有一座山洞……”

“快去打点，去洞里躲一躲。”

“大哥，我听你的。”姑娘温顺地应诺，吩咐四婢火速打点细软，去洞中躲避。

小翠只是被少司命的毒掌熏得头晕目眩，经过调息，已无大碍，低应一声，与同伴匆匆走了，阿敏却不肯离开。

“你为何不走？”拉乃合让焦灼地问。

“我不走。”姑娘跨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立，语气极为坚定：“是生是死 ，我都要和你祸福同当生死与共！”

他心潮激荡，握住姑娘的手，什么也没说。

刘元达犹豫片刻，仰面打量拉乃合让，惊讶地道：“年轻人，你真高，像一座塔。”

拉乃合让迟疑不答。有生理缺陷的人，自卑感尤为强烈，铁头神瘟身不满四尺，半浑不傻，是一大缺憾，一句话说错，有可能行凶伤人。

“草原上有句话说，人不贵高低强弱，而贵剽悍正直有无本领；马不贵稳练，而贵神速……”

“呵呵呵……”刘元达狂笑：“有理！有理！你看我有无本领？”

他淡淡一笑，沉着地答：“这位头陀的本领我知道，但他不是大叔你的对手。”

刘元达笑逐颜开，十分受用，和颜悦色：“年轻人，你说话不带半点江湖味，大概不是江湖人，不懂得江湖禁忌。观看高手拚斗，有可能惹火烧身极为危险。贼头陀不是好东西，他今日丢尽了颜面，有可能杀你灭口，快走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