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隔岸观火

军官听这一声“将爷”，心里先舒坦了两分，仔细听下去，却不曾料到对方也是个中队长，不禁为难起来。

若是三个小兵，杀了也就杀了，大队长要杀中队长，倒不能随随便便了，何况既然不认识，对方便多半不属自己管辖。

何进刚为人沉稳，见袁光中稳住的对方，心想单是中队长，恐怕唬不住，即便免了眼前危机，殴打了上官，回去终究还得吃军棍，弄不好连命都要丢，略微思考片刻，便摆出笑脸来，上前说道：“将爷别误会，咱们是一家人。”说着往陈小河身上一指，续道：“这位是提督王大人亲点的中队长，早几天大西将军到咱们营里来，还与他聊到半夜才回去呢，并不是外人。”

军官一听是王玺亲点，心中怒气便消了三分，虽然对方职务较自己为低，但如果上面有人，非要计较起来，恶了提督大人，日后不免要吃大亏。

又听说李定国与他聊到半夜，那剩下的怒气虽没消去，却也有些惧怕，在胸口揉了几揉，哈哈笑道：“兄弟这一拳可不得了，真是好本事，难怪得提督大人赏识。咱们不打不相识，今日哥哥有事，改日请兄弟喝酒。”言语间尽显豪迈，却是有意化干戈为玉帛。

陈小河紧绷的面皮松了下来，笑道：“兄弟并非有意冒犯，只是仓促间不及思考，下意识便……便哪个……总之是鲁莽了。”言语间心中却想：“今日算是见识什么叫翻脸如翻书了，方才还穷凶极恶，片刻间又变得豪迈异常，若不是有先前的龌蹉，自己一见之下，只怕要以为他是个直肠直肚的耿直汉子了。”

那日陈小河于军前替李定国耽罪，大多兵卒也曾亲眼见到，后来听说此人升作了中队长，更有不少人嫉妒。那军官的亲兵中有记性好的，初时双方争执，没怎么注意，说了这会儿话，却认出了陈小河面目，赶紧凑到军官耳边禀告。

军官起初只是点头，到后来一张脸成了酱紫色，显然怒气勃发，只是对方既然是提督大人亲点的中队长，有这层关系在，拿人是不行的了，方才自己又已亲口把事情揭过了，终究不好再食言翻脸，只得怒“哼”了一声，跺脚走了。

陈小河见那军官几番态度变化，知道多半是认出了自己，且看样子对自己颇为不屑，不禁心中有气，却也不便发出来。又看看这一行人不伦不类，心中好奇，当即一招手，招呼袁何二人过来，一起跟在轿子后面，要看看这一行人到底去干什么。

军官已过了拐角，不曾看见，后面抬轿的小兵见双方都已言和，看样子陈小河一行也颇有来头，一时间倒不愿多生事端。

陈小河跟了十来步，过了拐角，队伍却停下不走了，举目望去，那军官正立在学堂小院门口。

教书先生方才听见外间的吵闹，便出来察看，这会儿却堵在院门口，只是隔远了看不清脸色，不过从姿态上看，怕是比方才还气盛些，身子也隐隐有些发抖。

军官说了一会子话，似乎恼怒起来，举手投足间动作幅度越发大了，也不知这么快发火，有没有方才争斗的功劳在里面。

陈小河忍不住想要凑近去看，只是刚刚才与对方起了冲突，这时候上去，恐怕要惹出误会，万一言语不合，不免又要生出是非。

何进刚比陈小河略矮些，踮起脚尖看了片刻，不禁心中不安，轻扯陈小河衣角，待陈小河回头，赶紧打眼色，示意离开。

陈小河颇有些不以为然，只还以微微一笑，扭头继续看热闹。

袁光中这会儿也觉得看下去不妥了，结合方才那教书先生言语，这军官摆明是来强娶的。

李定国治军颇严，似这等事情，下面的人虽然并不觉得怎么稀奇，却也不能让李定国本人知道，至少明面上不能让他知道。

有道是不该看的别看，有方才的冲突铺垫，若继续呆下去，别人难保不会怀疑自己一行人的用心。对方官大，又何苦去染这是非？

当下袁光中也走到陈小河身边，劝道：“中队长，前面就是成都府了，热闹多的是，咱们还是走吧，免得再生嫌隙。”

陈小河听袁光中这么一说，虽然想看那教书先生吃点苦头，但也觉得这里惹两边嫌弃，确实没什么必要，便点了点头，正要转身开走，却见那军官终于磨光了耐性，伸出大手一把扒开那教书先生，众亲兵一窝蜂拥进，将书生挤到一边。

袁光中见那边起了变化，好奇心起，劝走的心思也不禁缓了一缓，却听那教书先生“天啦”一声狼嗥，吼完坐倒在地，竟放声大哭起来。

陈小河拿方才教书先生盛气凌人的模样一对比，不禁哑然，哭笑不得道：“没出息，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

何进刚也是见惯了这时代的种种倒行逆施，对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心中了然，不禁对那教书先生生出几分怜悯，说道：“我们还是走吧，这等惨事，眼不见为净。”

陈小河虽然隐隐猜到几分，却不曾亲眼见过，听何进刚以“惨事”来形容，忍不住问道：“那教书先生很惨么？”

何进刚脸上显现出几分厌恶之色，口中答道：“也不算太惨，这乱世里，能有条命活就算不错了。”心里却腹诽道：“先前听你说要为天下穷人做主，还当你是条汉子，哪知如此冷血，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陈小河听他语音有异，正要细问，却听那院内传来女子凄厉的叫喊，其间夹杂着些杂乱的喝骂吵闹，有男声有女声，混在一起，也不知说些什么。

袁光中听见这声音有些动容，旋即摇头叹气道：“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陈小河听那女声不住传来，透着惊恐、彷徨、绝望，这样的声音是他以前从不曾听过的，脚下越发挪不开步了。少时那院内的学童一窝蜂跑了出来，四散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