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螳螂拳

吃饭的时候，王营长和李政委特意交待了到地方上的一些注意事项。待三排吃饱喝足，便命令他们率先出发了。

三排离了驻地，一路向东北而行，朝目的地——韩掌镇急行军。张龙城走在崇山峻岭之间，不禁对这大自然的神奇叹服不已，只见山叠着山、岭连着岭，数处峭壁如刀削斧劈一般。山上树木不多，长草枯黄，一条山间小路蜿蜿蜒蜒、时隐时现。沿途，张龙城不断与向导攀谈，问经过各处地名及掌故。向导是个四十多岁的锔锅匠，二十多年来在这一片走家串户，对沟沟坎坎如数家珍。张龙城听着他的介绍，把经过的地形一一记在心里。

山里的太阳落得早，还不到五点钟，天色已显昏暗。三排登上一座山头，向导指着东北面一个镇子说道：“那就是韩掌镇了？”张龙城放眼望去，见那镇子不过三四百户人家，镇上烟雾缭绕，想必家家户户已开始烧火做饭了。他命令三排加快脚步，向韩掌镇赶去。

镇西路口，两个拿红缨枪的游击队员看见三排走过来，横枪拦路，“干什么的？”

“同志，我们是独立营的……”张龙城还没说完，两个队员喜得一蹦老高，“哎呀，你们可来了，我们都盼了半天了。走走走，赶快进镇子！”说着，两人哨也不放了，一人前边领路，一人飞跑进镇报信。

陈亮伤没好利索，走路走得屁股生疼，嘴却不肯闲着：“呵，这里的人还挺热情！”

张龙城摇摇头，心想：“这里的保卫工作可够马虎的。”

进了镇子，三三两两的居民站在街上，看着这支军容整齐的队伍，好奇地指指点点，交头议论。几个拿着木刀木枪的小孩激动地跟在三排后边，一边学着战士们迈着整齐的步伐行走，一边大喊着：“大部队来了，大部队来了！”

战士们正挺胸阔步行进间，四五个人从镇中迎了出来，当先一个穿灰色中山装的三十多岁的男人，热情地握住张龙城的手，高兴地说：“欢迎主力部队的同志们来支援我们地方的发展啊，不知你怎么称呼？”

张龙城也弄不明白此人是什么身份，看样子像个不小的干部，便敬礼道：“独立营一连三排排长张龙城前来报到。”

“哎呀，张排长不用客气，我是这里的县委**龙玺。”龙**把张龙城让到身边一个拿着拐杖的五十多岁的士绅前边，介绍道：“这位是县长韩东晟同志。”

韩县长仔细打量了张龙城一眼，拱起双手说道：“欢迎欢迎啊！”

张龙城见他虽身体发福，但步履轻捷，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必是练家子无疑，便也依江湖礼数拱手道：“韩县长好。”

龙**又介绍韩县长身旁一位少女，“这是县游击大队韩珂队长，是韩县长的掌上明珠。”

张龙城颇为惊异，见那少女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身穿花格子缎面薄袄长裤，腰间扎一条宽大腰带，别着两把驳壳枪，还挂着两把带鞘匕首，肤色略黑，面貌却甚娇美。他正不知如何招呼才好，韩珂瞪起一双丹凤眼，像责问似的说道：“不是说主力部队要来吗，怎么就这么几个人？”

张龙城一愣，他不知营部派来联络的通信员只说了营里要派部队过来，并没有交代来多少人，韩珂还以为既然是主力部队，必然人多势众。

“小珂，不得无礼！”韩县长斥责道。

韩珂嘴角一翘，满心不服气。龙**见状赶紧打圆场，“哎呀，毕竟是主力部队，看这武器装备，多么精良啊！来来来，赶快到县政府歇歇，咱们坐着说话。”

县政府即是原来的镇公所改的，门口挂着县政府的牌子，进门东西两溜各有三间瓦房，正面是五间黑细瓦砖房，木窗棂，上面镂了花纹，显得庄重气派。东西两溜房子早已打扫干净，三排的战士们被安排在里面休息。

张龙城和副排长关长生被请进县委办公室，龙**让勤务员泡了一壶茶，屋里顿时茶香四溢。龙**笑道：“这可是韩县长的珍藏啊，来，两位排长尝尝。”

张龙城喝了一口，满口生香，果然是好茶。他放下茶杯，从兜里掏出临走前政委给的介绍信，递给了龙**。

龙**看完信，满脸喜悦地说道：“好啊，没想到张排长如此年轻却战功卓著，这下我就放心了。咱们县委县政府成立不久，可谓百事待兴啊，而且以后咱们的工作必然以武装斗争为主，部队的事是大事。我看，也不用等明天了，正好主要的负责人都齐了，咱们马上就开个会，确定一下县里武装力量的统一领导问题。”

其实县政府里面也没几个人，青救会、妇救会、宣传队等都到各村开展工作去了，龙**把县委一个秘书叫来，就开始了会议。龙**先介绍了县游击大队的情况，目前游击大队有七十多人，都是本土本乡刚刚招收的热心抗日的青年，至于武器，只有长短枪六支。另外，还有一个县委的警卫班，有四个人，是龙**带过来的。介绍完了情况，龙**说道：“我的意见是，成立统一的县游击大队，由张龙城同志任队长，关长生同志任政委，韩珂同志任副队长，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意见？”

“我有意见！”韩珂站了起来，转头问张龙城：“张排长，你们一共有多少人？”

“三十六个！”张龙城茫然答道。

韩珂冷笑了一声，“我们有七十二个，凭什么我的人比你们多一倍，却要当副队长？”

韩县长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沉声喝道：“坐下！越大越没个礼数。”

“爹，你怎么老向着外人啊？”韩珂撅起嘴，却不敢违拗父亲，气呼呼地坐到椅子上。

韩县长不理她，像自言自语似的说：“嗯，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正应了一百单八之数，我看不如就叫梁山游击大队。天罡为大，这队长嘛，自然是由张排长来当。”

张龙城一肚子不愿意叫这个名字，心道：“水泊梁山，那我不成了宋江？”但初来乍到不便反驳县长的面子，只好低头不语。

龙**倒不在乎这支队伍叫什么名字，他就是怕不懂军事还天不怕地不怕的韩珂掌握部队的领导权，当初让她当游击队长也只是碍于他父亲的面子，暂时为之，于是笑着说道：“这个带兵打仗嘛，还是要懂军事，多经过战斗的洗礼，才能百战百胜。”为了增加说服力，龙**问张龙城：“张排长参军几年了？”

“一个多月。”张龙城想以前打的那些仗，自己都不算真正的军人，就老实回答道。

龙**闻言瞠目结舌。

韩珂呼地站起来，“哦，原来你也是个新兵蛋子，装什么大尾巴鹰？要当这个队长，你得拿出点真本事来让我看看，否则，哼哼，还是我来当的好。”

关长生听不下去了，生气地问道：“什么真本事？”

“跟我比武，先比枪法，再比拳脚。”韩珂傲然道。

关长生暗喜，心道：“小妮子不知天高地厚，这下让你吃点苦头。”面上却装着满不在乎，说道：“比就比，我替张排长应下了，要是你赢了，我们三排甘心服从你的领导。”

张龙城面色一沉，说道：“老关，你怎么能这么草率……”

龙**也颇感担心，“就是，这个选军事指挥员又不是比武打擂，咱们还是开会决定的好。”

韩珂瞧着张龙城轻蔑地说道：“怎么，怕了吧？”

张龙城被她说的有气，但他涵养功夫甚好，并不发作，眼望着龙**，等他定夺。

一直没说话的韩县长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地道：“这样也好，咱们燕赵之地自来崇尚英雄豪杰，我看张排长也是习武之人，就借此机会一展身手，让本乡子弟心服，也好让小女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番话表面听来有袒护女儿之嫌，但韩东晟看出张龙城年纪轻轻却神气内敛，气度不凡，似是一位内家拳高手，正可借他之手教训一下日益骄纵的女儿，免得她以后吃大亏。不过，要是女儿赢了，那也没有什么损失。

龙**还要推脱，却听张龙城道：“那好吧，就请韩队长手下留情。”

“放心，我不会给你留面子的。”韩珂一点都不领情。

要比武争队长的消息在镇子上迅速传开了，三排战士、游击队员还有不少老百姓都涌向镇外的打谷场。

韩珂让人点起筷子粗细的两支香，放在五十步开外。这时天色昏黑，两个香头闪闪烁烁十分清晰。她拔出两支驳壳枪，打开机头，说声：“献丑了！”左右开弓，啪啪两枪，两个香头应声而落。围观众人大声欢呼，韩珂吹了吹枪口的青烟，得意地对张龙城说道：“该你了！”

关长生推了葛存孝一把，葛存孝会意，越众而出，大声道：“杀鸡焉用牛刀？我们排长枪法如神，这种比试我来就足够了。”待香重新被点燃，他单手端起步枪，略一瞄准，连放两枪，两个香头被打灭，引来满堂喝彩。

明眼人均知是葛存孝胜了一筹，步枪比驳壳枪重了何止三四倍，同样单手握持，自是难度更大。

韩珂何尝不知道此中关窍，撇着小嘴强词夺理道：“让手下人挡阵算什么本事？”

张龙城微微一笑，情知不露一手说不过去。他见程三河把自己的弓箭背了出来，便伸手要过，让人迎着他把两支香摆成一线，待香头燃起，他左手握弓，右手拉箭，把一张弓拉得恰似满月，弦声响起，箭去如流星，两支香同时被削去一小截。

“好！”围观人群轰然喝彩。

韩珂心里十分佩服，知道五十步的距离弓箭射出去弧度很大，能同时削断相距三四米的两支香，无论眼力、臂力都非常人可及，但嘴上却不输阵，“好，咱们谁也没失手，算作平手好了，我就再领教领教张排长的拳脚功夫。”

韩东晟微微摇头，这丫头实在是骄横无礼，真盼这位张排长能教训教训她。

陈亮见韩珂是个娇美的小姑娘，虽然气势逼人，但心想一个妇道人家能有啥本事。仗着自己练了近一年太极拳，不顾屁股有伤，分开众人来到场中，学着葛存孝大声道：“杀鸡焉用牛刀，我来！”

韩珂皱皱眉，喝道：“你们这些人什么毛病，想用车轮战么？”

张龙城伸手拦住陈亮，“你回去，我来。”他看出韩县长深藏不露，所谓虎父无犬女，这位韩队长如此信心满满，必有不凡艺业，陈亮功底尚浅，不会是她的对手。

韩珂一抱拳，说声：“请！”而后两手分开，食指与拇指相并下勾，两脚一前一后，双膝略弯，宛似一只娇小的螳螂。

“螳螂拳！”张龙城微微一惊。他以前听父亲说过，螳螂拳是在胶东盛行的一种象形拳，父亲对这种拳法十分赞赏，认为其颇有独到之处，只是父亲没有练过，自己也是无缘得见。今日见韩珂使出了这路拳法，张龙城起了好奇之心，当下双脚分立，摆了一个太极拳的起手式，说道：“请！”

韩珂更不答话，向前连跨两步，右手向张龙城胸前点来。张龙城知道她这是虚招，并不理会，双手虚向下按，而后向右划弧缓缓放于胸前。韩珂见他气定神闲，心里有气，拳势一变，如疾风骤雨般狂攻而至。

张龙城略一疏忽，右腿被韩珂踢了一脚，好在他下盘功夫稳健，所以并未受伤，于是收摄心神，见招拆招。

韩珂占了便宜，更是得势不让人，勾、挂、刁、崩、打，招招连环，式式紧扣，转眼打出了十几招，势要把张龙城逼得喘不过气。

陈亮在人群中吐吐舌头，“乖乖，幸亏我没上去，要不今天这个丑就丢大了。”

三排的人见张龙城落在下风，都捏了一把汗，只有游击队的人大声叫好。龙**甚至开始考虑张龙城落败后，韩珂如当了队长该如何应对。只有韩东晟看出张龙城虽守多攻少，但出手之际法度严谨，根本不是败相。

果然如韩东晟所料，张龙城是有心要看清韩珂的招式，他见螳螂拳正迎侧击、刚柔并济，也讲究后发制人，与太极拳颇有相似之处。只是韩珂毕竟是女子，灵动有余，力气不足，加上急于取胜，露出不少破绽。数招之后，韩珂左手刁住张龙城左臂，张龙城手腕一翻，手掌外旋，反拿住她的手臂，右手拳顺势而出，近她身时由拳变掌，在她肩上一推，韩珂噔噔噔退了四五步，总算张龙城手下留情，没有坐倒地上。

韩珂涨红了脸，揉身再上。张龙城趁她立足未稳，架住攻来的一拳，脚尖在她腿上一勾，韩珂便向地上倒去。张龙城疾上一步，右手托住她的臂弯，帮她站稳了身子。

人群愣了一愣，轰然喝彩，三排领头鼓起了掌。

韩珂呆呆地站着，心里这才知道张龙城的功夫确实比自己高明，要不是他给自己留情面，这一摔轻不了。她看了看张龙城，见他虽然得胜，但脸上毫无得意之色，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她毕竟是练武之人，输了就是输了，绝不抵赖，于是抬起头，豪爽地对张龙城说道：“好，你赢了，队长你来当，我听你的！”

张龙城微笑着说道：“咱们以后都是同志，有劲往外使，好好打鬼子。”一句话说得韩珂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丫头，现在知道什么是人外有人了吧？”韩东晟责备女儿。

韩珂撒娇道：“爹，当着这么多人就不能给我留个面子？”

“哼，还知道面子！”韩东晟扭过头去。

龙**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难怪上级把张龙城派到县里，此人果然是有真材实料。他笑呵呵地对众人说道：“好，这下比武也比完了，韩队长和张排长都是勇武过人。咱们回去，韩县长已经备下了酒席，咱们为远道而来的三排同志们接风洗尘。”

酒席非常丰盛，三排的战士们好久没见到这么好的伙食了，个个吃得满嘴流油。韩珂手下两个副队长不断劝酒，张龙城下令每人不准超过三杯，自己却是滴酒不沾。吃完饭，张龙城安排了两组夜哨，一组两人，一明一暗，分把镇西镇北两处入口。

龙**见了，在心里感叹：“正规军就是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