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当种子

“金秀这小妮子喜欢你。”看着金秀远去的背影，苏静喃喃地说道。

“别瞎说，她一个小孩子家，懂什么？”张龙城的脸红了。

苏静斜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你才多大，说她是小孩子？要不是碰上打仗，她这会儿说不定都嫁人了。嗯，这小妮子不错，长得水灵，配你张大侠倒也合适。”

“你，你……再这样说，我生气了！”张龙城被她说得感到非常窘迫。

苏静见张龙城急了，反而十分高兴，继续逗他：“自古大英雄三妻四妾实属平常，张大侠武功盖世，将来必建不世功业，又怎能少了美人相伴？”

张龙城琢磨出味来了，她这是故意气自己呢，这就好比打仗，不能一味防守，让她进攻，于是装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道：“那你这是承认了要给我当妻，让她当妾？”

苏静没想到他说出这样的话来，红着脸道：“谁要给你当妻了？”

“还不承认？那我以后就娶了你，再娶金秀给你看看！”张龙城故意说道。

苏静啐道：“你敢！”

“呵呵，听闻山西出的好醋，果然好酸。”张龙城摇头晃脑地说。

苏静拍了他一巴掌，咯咯笑了。

张龙城敛起笑容，鼓起勇气说道：“不要说咱八路军有纪律，就是没有纪律，我这一辈子也只喜欢你一个。”

苏静满心喜悦，把头轻轻靠在张龙城胸口上，小声说道：“你真好！”

张龙城任由苏静靠着，两手下垂，规规矩矩地站着，鼻子里闻到她身上发出的淡淡的香气，脑子似乎也停止了思考。

良久，苏静抬起头，见张龙城傻傻地看着自己，轻轻掩嘴一笑，“傻样！”拉着他的手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对他说道：“这些日子你都做什么了？跟我说说。”

张龙城从干粮袋里掏出两罐牛肉罐头，递给苏静，“这是鬼子的罐头，味道还不错，给你吃。”

苏静接过，笑道：“我只道宝贵才是个有心人，看来冤枉你了。”

张龙城微微一笑，理了理思绪，便把两人分开后经历过的战斗跟她简要地述说了一遍。苏静不断问他其中的细节，听到紧张处，双手禁不住抓住了他的手，手心里都是冷汗。

“你呢？在这里生活得怎么样？”张龙城讲完了，问她道。

苏静收回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听你当了排长我还挺高兴，没想到也是这么危险。你以后打仗要小心点，要是，要是……”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张龙城轻声说道：“我就是担心你。”

苏静温柔地笑了笑，“我又不打仗，能有什么事？医院里的人都对我很好，师部首长也很关心我们。就是医院里大夫太少，我都要做手术，刚开始看见血淋淋的伤口真有点打怵。不过现在也好了，习惯了，伤员们还夸我手术做得好呢，其实我对外科不是很擅长。”

张龙城想她半年前还是富家小姐，现在却要过这么艰苦的生活，心疼地说：“难为你了。”

“这有什么？你们在前线流血牺牲，我做这点工作跟你们比，那叫小巫见大巫。”苏静笑着说完这句话，脸色忽转凝重，叹了口气道：“从南苑开始，这几个月鲜血见得多了，我忽然感到生命原来是如此脆弱和渺小，一颗小小的子弹就可以给人造成巨大的伤痛，甚至带走生命。想到这个，我就感到恐慌，做梦都怕你……怕你受伤。”

苏静说到最后眼圈微红，显得楚楚可怜。张龙城心下感动，把苏静一只冰凉的小手放到自己温暖的手掌里，就像捧着一只娇弱的小鸟，柔声道：“不要担心，不打败皇冠体育直播：鬼子我是不会死的。”

“打败了皇冠体育直播：鬼子也不准死！”苏静撇起小嘴说道。

“遵命！”张龙城一本正经地回答。

苏静给他逗笑了。

中午的阳光照得人暖融融的，两人手握着手相对而坐，感受着彼此心里的情意。直到金锁从远处跑来，大喊着：“吃饭啦！”两人才放脱手掌，相视一笑站起身来，随着金锁走回去。

吃过午饭，五个人又闲聊了一阵儿，苏静怕营长开完会找不到张龙城他们着急，便硬起心肠劝张龙城早点回去。张龙城见医院里的人忙忙碌碌，也担心妨碍苏静工作，就到病房去与林兴他们告了别，牵上马走出医院。

苏静走在张龙城身边，踱了几步轻声说道：“我们医院很快要转移了，听说要到武安县去。希望以后我们还能经常见面，但是不准你躺着来见我，我的医术可不怎么样。”

苏静努力想开个玩笑，但想到短暂的相聚之后又是漫长的分别，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心里不由感到怅然，脸上的笑容也十分勉强。

“嗯，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去看你。”张龙城不想让苏静太过伤心，笑着说道。

苏静和金秀一直把三人送到村外的小路上，才停住脚步。张龙城与苏静对视了一眼，千言万语在一霎间经由眼神流入彼此心底。“走了！”张龙城翻身上马，率先向西驰去。

“保重！”沈宝贵看了金秀一眼，恋恋不舍地爬上马背。

金锁有心要在姐姐们面前显摆显摆，踩着马镫利落地跳上马，“姐姐，苏姐姐，回去吧，我们走啦！”两腿一夹马腹，如箭般地蹿了出去。

苏静拉着金秀的手走上一个小高坡，看着三人渐渐缩小的身影隐没不见，才擦了擦湿润的眼睛，与金秀相携回村。

路上，金锁天真地问沈宝贵：“宝贵哥，我以后是不是该叫你姐夫了？”

沈宝贵没想过这个问题，冷不丁听他这么一说，顿时脸红起来，“小孩子家别瞎叫，让人家听见多不好意思。”

“你们都以为我小不懂事，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你一直偷偷看我姐呢，我以后就叫你姐夫了！”金锁嘎嘎笑着跑到前边去了。

回到师部，正巧王营长和李政委开完会出来，警卫员黄小东已经牵了马在等候。见张龙城三个人回来，王营长笑着说道：“你们还挺遵守时间。走吧！”

一行人离了石拐镇，一路无话，朝驻地疾驰。

到了驻地，王营长和李政委一头扎进营部，半天没动静，不知在商量什么。

张龙城三个人回到八班住的屋子，战士们都到村外训练去了，只陈亮留在屋里。他一个人正无聊，见三人回来十分高兴，问道：“见着苏小姐和金秀了？”

沈宝贵呵呵笑道：“见着了。”

陈亮懊恼地白了沈宝贵一眼，“见就见了，瞧乐成那个样。”说着叹了口气，“我咋伤得这么不是时候？错过了一场战斗不说，还错过了见金秀。”

金锁眼睛骨碌碌地瞅瞅两人，乜斜着眼对陈亮道：“宝贵哥把那么好看的手枪都送给我姐了，从今天起我叫宝贵哥姐夫了，你不准再打我姐的主意！”

沈宝贵斥道：“金锁，别，别……别瞎说！”

张龙城听了“姐夫”这个词儿，心里微微一酸，要是姐姐活着该多好啊，那就该轮到自己叫他姐夫了。

“好啊，那把手枪原来是送给金秀的！哼哼，还叫姐夫了，怪亲热的，哼哼！”陈亮酸溜溜地说完，一屁股坐在炕沿上，赌气似的扭过头去。

沈宝贵手足无措，像做错事一样小声对陈亮说道：“亮子，我，我……”却不知怎么跟陈亮解释。

“现在打仗呢，还有闲心扯这些？”张龙城见两人闹矛盾，冷起脸说道。

屋里陷入沉默。陈亮坐了一会儿，偷偷瞥了一眼沈宝贵，见他在用右手大拇指抠索左手指甲盖，状颇尴尬。他想了想，毕竟是共过患难的兄弟，再说好像自己没金秀也行，就想起一句戏文，学着那台上戏子的腔调说道：“好，大丈夫何患无妻！金秀让给你了，以后见了她，我叫大嫂。”

张龙城给两人气乐了，“你们都把金秀当什么呢，还推来让去的？小心她以后知道了，一人给你们一个大耳刮子！”

陈亮毕竟小孩心性，过了一阵儿就又跟以前一样了，有说有笑，好像把刚才的事儿都忘了。他见张龙城和沈宝贵在屋里傻不愣登地呆着，各自想着心事，觉得无聊，就拉着金锁到院子里下“顶牛”。两人在地上画一个方框，里面再横三道竖三道画上线，每人各五个棋子，谁只要有落单的棋子被对方两个连成一线的棋子顶到，就算这颗棋子被杀死了。两个人半斤八两，在院子里正玩得不亦乐乎，营部通信员匆匆赶来，叫张龙城到营部开会。

张龙城进了营部院里，听见连长龚新亮正发牢骚：“我不愿意当种子，我要当拳头，谁愿意去谁就去吧！”

王营长一拍桌子，怒声道：“你这叫无组织无纪律，干革命工作哪能挑三拣四？拳头要有人当，种子也要有人去做！让你们连去当种子，那是经过考虑的，你少给我在这儿闹情绪！”

“报告！”张龙城站在门口喊道。

“进来，进来。”李政委见张龙城来了，赶紧起来招呼，借机打破屋里紧张的气氛。

“政委，这是……”张龙城疑惑地问。

李政委看了王营长一眼，王营长气呼呼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对他道：“你说！”

李政委拉着张龙城在凳子上坐下，把一杯热水推在他面前，这才说道：“根据最新消息，太原失守了。这次开会，上级传达了**毛**关于创建以太行、太岳山脉为依托的晋冀豫边抗日根据地的指示，在国民党军队被迫撤出主要城市、山西沦陷的情况下，建立我们自己的敌后抗日根据地。会议确定了120师以管涔山为依托开创晋西北根据地；115师以晋东北为基地，主力转至吕梁山，开辟晋西南根据地；129师以太行山为中心，以晋东南为基地，开创晋冀豫根据地。你应该知道，根据地是游击战的**子，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我就不多说了。师长要求咱们师化整为零，分散到各地活动，每个营抽出一个连，到地方上协助当地组织、游击队，开展敌后工作。”

张龙城隐约明白了，自己恐怕要脱离主力部队，去搞“麻雀战”了。只听李政委继续说道：“咱们营一连战斗力最强，我跟营长商量，到地方上打游击情况复杂险恶，要派就把最好的部队派下去。所以决定，龚连长带减员较多的一排和二排，你带人员齐整的三排，各到一个地方，协助刚刚建立的地方政府开展工作。以后独立营还是你们的娘家，遇到什么困难，就回来找我们。”

张龙城犹豫了，虽然参加八路军还不久，但他知道战士们都为自己是主力部队自豪，离开独立营，那三排的地位可不是降了一星半点。

李政委看出张龙城内心有矛盾，笑着开导他道：“不要以为到地方上自己就降格了，咱们是主力部队，是正规军，这到哪儿都变不了。正因为如此，才让你们去领导地方武装，让他们尽快发展壮大，实现正规化。咱们八路军就是人太少，彭老总不是说过，要是八路军有二十万人，武器装备再好，绝不会让皇冠体育直播：鬼子进入山西。你们现在就是去求发展的，龙跃于渊，天地广阔着呢。”

见政委苦口婆心，张龙城知道此事无法拒绝，便说道：“行，我执行首长的命令。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李政委问道。

“我要入党。”张龙城答道。他来八路军的这些日子，经常看到排里的党员聚在一起开会，因为自己不是党员，所以不能参加，感觉很不舒服。

李政委还以为他要提什么难办的条件，不想他说的是这个，痛快地答应道：“行，没问题！虽然入党不能当作交换的条件，但你的表现完全称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党员，我和营长都给你当介绍人。”

龚新亮见张龙城答应了，自己也不好再拖后腿，只得说道：“我也没有意见了，但也有一个条件。”

王营长粗声道：“讲！”

“我要求给我再加两挺机枪。”龚新亮说道。

“滚蛋！”王营长骂道，“想得还挺美，我告诉你，不光没有机枪给你，你们每年还要给我上交至少十件重武器。”

“这不打劫吗？”龚新亮挺委屈地嘟囔道。

李政委和颜悦色地对两人说道：“你们也知道咱八路军是穷队伍，以后不管你们发展到多少人，武器只能靠自己想办法。”

“武器不是问题。”张龙城沉声道，“就是可惜在营里待的时间太少，出去以后就不能经常听营长和政委谈战术了。”

张龙城说的是心里话，这些日子他一得闲就跑到营部，跟营长学游击战术，受益匪浅。龚新亮不知内情，斜了张龙城一眼，心道：“没想到你打仗有一手，拍马屁的功夫也如此了得。”

王营长呵呵笑道：“战术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你以后多动脑子，在实战中学到的会更多。”说着又没好气地训斥龚新亮：“我看你一个当连长的还不如一个排长，就知道跟我扯狗皮膏药，赶快回去做战士们的思想工作，他们要是也敢闹情绪，我唯你是问。”

张龙城回去写了一份入党申请书，当晚就宣誓入了党。第二天，营长开会宣布了一连被派到地方的消息，然后派人到地方上联络。中午，独立营杀猪宰羊，欢送一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