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六章 请君入瓮

入夏，重庆的雨水突然多了起来。

天气异常闷热，空气中的湿度很大，让人如处于一个架在火上烤的蒸笼之中。

这样潮湿的环境，伊凡的风湿又犯了，这让他苦不堪言，年轻时不知道爱惜身体，到了老一身病痛。这里没有老安，火罐，针灸几乎成了一种奢望。

在重庆，严凤堂不是没给伊凡请过针灸师傅，却给伊凡拒绝了，他对老安的治疗已经产生了心理依赖。如一个人常常服用某种药物产生心理依赖一样，他从内心里就只认在山中与他同甘共苦的老安。

但光有心理依赖，不能解决问题，风湿照样折磨着他，受过伤的腿，已经不能让他直立走路了。按照他和军统之间的合同，他每天必须要给刚加入军统的青年学生们上两堂课。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可以教学生的了，他是在内心里打定主意要退休，但现实环境容许他这么做吗？他压根就不知道。

给章雨那把钥匙时，他就把一个天大的秘密送了出去，发现这个秘密，还是在无意之中得到的。从知道这个秘密的那天起，他就知道自己坐在一个火药桶上，说不定会在哪天会爆炸，将他炸得粉身碎骨。对破译他并不在行，但在搞情报方面，他是一等一的好手，他搞到的东西，已经威胁到了某些人的安全。对方绝对不是坐以待毙的傻子，肯定会伺机将他灭口。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留下的东西，足够能让人替他讨回公道了。

他很担心留下的线索是否足够，如果章雨能够完全解读线索，发现这其中的秘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了。换句话说，章雨要是不知道呢？听从上帝的指引吧！

伊凡对严凤堂印象颇好，但还不到足够信任的地步，这不等于他什么都不告诉严凤堂，他曾一度拐弯抹角地提示过严凤堂，却没得到严凤堂任何回应。显然严凤堂的注意力还放在另外的事情上。对此，他只能叹气，天意如此。

根据已有的证据，还不能地指出确定的怀疑对象，但他见过那人。如果那人在军统内部，他还能将其指认出来，问题是他向严凤堂阐明了事情原委后，假意借参观军统每一个办公室，都没发现他在上海被捕前看到的那个人，这就给那个人的身份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如此一来，他已经打草惊蛇了，后果就是他的生命可能面临威胁。多年的秘密世界生活，已经让他习惯留后手，给章雨留下的线索，就是他的后手。

现在皇冠体育投注：还在抗战中，以他从严凤堂口中了解到的章雨的身世，估计不到战争结束，章雨是不会退出这个秘密世界。那他只能等待，等到战争结束，但那个人能让他活到那个时候吗？伊凡心里一点都没信心。

他已经感觉到了危险正在逐渐地逼近。

有人来了，伊凡并没有抬头，依旧在看他的书。

来的人应该是针灸师傅，不过今天针灸师傅的脚步声却很轻，显得有些飘忽。

伊凡猛地一抬头，是一个陌生人，不是针灸师傅。

没有丝毫地慌乱，伊凡笑了，“你是来杀我的吧？”

给伊凡这么一说，来人很紧张——有埋伏？

来人仔细地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老毛子，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我相信，你应该没有什么遗憾了。上次在上海，那帮蠢猪没有杀掉你，让你苟活这么久，真的是太便宜你了。这次如果再放过你，那你的运气也太好了。”

伊凡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太过自信了点？你觉得，你今天能够杀掉我吗？”

说完伊凡放下了书，站起了身，面向窗台，把整个后背露给了来人。

“少唱什么空城计！保护你的人，都给我干掉了。东西在哪？赶紧交出来，说不定我可以考虑饶你不死！”来人不着急杀掉伊凡，他的真实目的是为了伊凡手里的东西，如果那个东西曝光，不只是他活不成，还有很多人活不成，他的家人，他的……

“是吗？你觉得这是空城计？！”

“呵呵，不是空城计，是什么？”来人很自然地应答，说完却感觉不对，说话的是另外一个人。他突然拔枪转身相向，试图占据主动，他却看到很多支枪对着他。他明白了，这不是空城计，而是请君入瓮。在这一瞬间，他冷汗直冒，因为他看到了一个人。其他人，他可以不怕，但是这个人，他不得不怕，落在此人手里会有什么下场，他不敢去想，也想象不到。关于这个人有太多的传说，而且多数都是不太好的传说。

是投降，还是负隅顽抗？选择是很难的一件事，蝼蚁尚且偷生，他选择放下枪投降，。

对此人的合作，严凤堂并不觉得太意外，当伊凡说了被捕的经过后，他就从中嗅出了几丝不寻常的味道。是以，他一共布置了两班人马，对伊凡进行保护，一直没发现什么异常。

就在他为自己杯弓蛇影感觉好笑的时候，昨天，针灸师傅向他报告，有人出钱要了解伊凡的起居情况，他就知道有人终于忍不住要出来活动了，所以他今天张网以待，没想到，还真的等到了。

“说吧！你想知道什么事。”来人决定看看严凤堂会提出什么问题，他再决定是否作答。

“聪明！知道以退为进，但你觉得你能跟我讲条件吗？我给你的建议是，你最好如实地回答我的问题，才能真正地保你家人无事。看看这张照片，你再做决定。”说完，严凤堂将一张照片丢在了桌子上。

只一搭眼，来人脸色大变，那是他的家人的照片，照片应该刚拍不久，照片上的小孩穿的衣服，是今天早晨，他出门时，才亲手给换上的。他的手哆嗦起来，他就知道，落严凤堂手里，最好是不要有任何的侥幸心理。即使他此刻有任何不甘心，他也只能认了。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严凤堂问来人。

“没有！只望你能放过我的家人。”来人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可以”严凤堂答应了，“不过……”

来人屏住呼吸，想听严凤堂的下文，但他失望了，严凤堂什么都没有说，这就意味着，家人能否不被牵连，完全取决于他的态度了。

看到对方等待的眼神，严凤堂觉得差不多了，“我只想知道一件事，谁是‘深藏者’？”

来人松了一口气，“我就是！”

如果是其它问题，他或许真的回答不上来。

“卫戍司令部杀人案，是你所为？”严凤堂表示怀疑。

“是！”来人回答得很坦然，让人感觉他是敢做敢当。

“呵呵，你也太低估我严某人的智商了。我可以肯定地说，你不是！还是说说你的幕后主子吧！这样的事，你做不出来，也没有那个时间去做，更没有那个能力去做。你何必给别人顶缸呢？想想你的家人吧！”严凤堂很有耐心。

“那你认为是谁？”怪了，来人反而反问起严凤堂来。

“我是在给你机会，若你再不抓住机会，那就对不起了，我数到十，我让你全家尸骨无存！”严凤堂斩钉截铁地警告。

“杀龚秘书的枪，是章雨的，他就放在办公室的保险柜里。杀方萍的绳索，是龚秘书办公室的窗帘拉绳。方萍死后，是我移尸到她公寓。然后是我报的案！还要我说更多的细节吗？”来人的眼神里有一丝嘲弄。

严凤堂心头一震，看来当初是他疏忽了，只知道沿着章雨是杀人者和泄密者的方向去追查，却把这个章雨的直属科长，方萍的男朋友的重大嫌疑给忽略了。就是章雨供述中也提到此人当时正在与章雨同科室的小钱行那苟且之事，他当时还嫌章雨啰嗦，把这个当成了一桩办公室丑闻，一笑置之。

最让严凤堂感到痛惜的是，龚仲鸣在临死前指认了此人，他死里逃生后回到重庆，因担心泄密，就没及时报告给戴笠。等他从反省室放出来，却让此人溜了过去，不但去了上海，还导致伊凡被捕。

一开始就是他错了！如果早点注意到此人，也不至于死去那么多弟兄了。

严凤堂感觉痛苦了起来，但他没有忘记问此人，“当然还有，密电和密电码本呢？”

这一问打中了科长的软肋，他真的解释不了。他只能选择沉默，这等于默认了他不是真正的“深藏者”。到这个时候，他明白一件事，对面这个小眼睛男人是做足了准备，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主。

“还是老实地交代吧，替你的家人想想吧！”

严凤堂的话让来人为之一动，但他选择了另外一种方式来回答，他用舌头顶开了假牙，服毒自尽了。

看着瘫软在地的尸体，严凤堂摇了摇头，“你这是何苦？”

他绕着尸体走了一圈，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他试着摸了下这个勒死自己女朋友的人胸口后，他脸色一变。然后站起身，不动声色对手下的人指了指地下的人，示意抬走。

在离开伊凡住处时，他冲伊凡耳语了一番，然后离开了。

夜，医院太平间。

身上盖着白布的人，突然坐起了身，冲四周看了看，却是黑暗一片。他轻声下了床，向门口走了过去，一拉门，却给从外面给锁上了。

他摸了摸身上，打火机等物已经给人收了去，想要看看四周的环境，找到一件称手的工具，也变成了不可能的事了。

这惹来他暗骂，“该死！”

“是的，你确实该死，但你还不能死！”一个冷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个冷冷的声音，如炸雷一样在他的耳边响了起来，他吓得一个哆嗦，“你是人？是鬼？”

灯刷地一下亮了，刺眼的光线晃得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

等他睁开眼，四周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打了一个冷颤，喃喃自语，“真的有鬼？”

这让他神经有些错乱，“你出来！别装神弄鬼的。”

“这世界本来没有鬼，但有人心里却有鬼！”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声音的主人很适时地出现了，是严凤堂，脸上的表情是一种愤怒。

“你是很聪明，但你也很愚蠢，你就是要装死，你也把道具准备齐整一下！”严凤堂说完，将一个瓶子丢在了地上，瓶子落地瞬间就破裂开来，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太平间回荡起来，让人的心紧了紧。瓶子里的药片，也散落了一地。

看到是严凤堂，他心里反而一松，只要是人就好！是鬼，他真的心都要吓得跳出来了。

“这样也能被你识别出来，你真的不愧为活阎王，我早就该知道，落在你手里，没有人能够逃过去。对你这样的对手，我只能表示佩服。”说是佩服，他神情里却是一脸不屑。

“随便你佩服不佩服，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不但害了你自己，也害了你一家人。”严凤堂一种可怜的眼光看着眼前的人。

“姓严的，有什么，你冲我来，算计我的家人，算什么本事？”科长一脸的不屑，被愤怒所取代。

严凤堂用一种可悲的眼神看着他，“我呸！你还知道祸不及家人，那些死去的亡灵，他们也有家人，你怎么不替他们想一下？要我说，你的家人遭殃，活该！”

科长给此话一激，一把抓住严凤堂的衣领，“姓严的，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严凤堂一把推开了科长，“不是我把他们怎么样了，而是你要保护的人，把他们怎么样了，我实话告诉你吧。今天下午，你装死的第三个小时，他们全死于一场大火，而我一直在这里等你醒来，你说我把他们怎么样了？！”

科长狂叫一声，“你放屁！肯定是你干的！”

严凤堂从裤包里掏出一叠照片，扔在地下，“自己看吧！看看更像谁做的？”

科长扑在地上，抓起一叠照片，一张张地看了起来。看完了照片，他傻坐在了地上，既不说话，也没有严凤堂期望的歇斯底里。很安静，很安静.....

没有等到想象中的爆发，严凤堂只听到科长一阵狂笑，“你以为你赢了吗？你还是多操心一下伊凡吧！”跟着他就撞上了墙壁，只听咔嚓地一声，他死了，这次是真死了。

来不及阻止的严凤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去。他还想问下此人，他为什么要担心伊凡。怎能不让他扼腕惋惜？

“滚你妈的调虎离山之计！”

等严凤堂明白科长为什么要他担心伊凡时，他狠狠地踢了科长的尸体一脚。带着部下匆匆地出了太平间，向伊凡的住处奔去。

晚了，等他带人赶到伊凡的住处，伊凡已经死去多时了，一脸的安详，一脸的平静。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很诡异，而伊凡的胸正中的膻中穴，正扎着一根很粗的银针。

严凤堂这才想起昨天那个按摩师在汇报时，一脸苍白，神色显得很仓促。当时，他以为是按摩师见到军统紧张，现在事实证明，按摩师才是真正的暗棋，真正的杀手。

严凤堂的大脑里一片空白，他太大意了，明知道老对手会留后手的，却毫无防备能力，一种无力感和疲倦感从内心里升起，对这个神龙见尾不见身的对手，他在心里暗问，“是你吗？”事实上，他已经有了怀疑的对象，但他却抓不住任何把柄。

按摩师抓住了，交待的结果，是科长绑架了他的独苗，逼迫他做的。案子彻底陷入了僵局。

“深藏者”好像就是科长，严凤堂发现，他再也没有截获到 “深藏者”和梅机关的任何联络密电，一封都没有。严凤堂曾一度怀疑是这个奸细改变了联络频段，但等他花了整整半年，调动了20多台电台进行监控，还是一无所获。

让严凤堂想不到的是，就在他打算为伊凡的案子一查到底时，皇冠体育投注：情报机构却催着戴笠匆匆地结了案，并拿走了所有与案件有关的档案。这个奇怪的举动，只能说明一件事，伊凡知道的东西，真的太多了！由于这个缘故，伊凡的死，在军统内部，也成了一个很禁忌的话题。

既然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深藏者”这个人，严凤堂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其它案子上。

但每到夜深人静时，他心中始终有个挥之不去的阴影，伊凡究竟是知道了什么，让“科长”不惜赔上一家人的性命，给伊凡陪葬？

直到有一天，密档处晾晒档案，他负责担任保密安全，顺手翻了一下那个怀疑对象的档案，他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

这个他从越南回来就在怀疑的人，背后的大老板竟然是戴笠，这让他彻底断了把一切查清楚的想法。他不可能再去查这个案子，因为已经结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