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柳暗花明

严凤堂匆忙从监狱，赶到望龙门湖南会馆，戴笠已经坐在办公室等他了。

见到严凤堂，戴笠指了左手边的沙发，示意严凤堂坐下。严凤堂恭恭敬敬地只坐了半边身子。等待戴笠的指示。

“凤堂，审讯的结果如何？”戴笠捂着鼻子，有些含混不清，鼻窦炎显然又犯了。

“报告局座，目前人犯刚醒来，正在审讯中。不过我相信，很快他就会交代有价值的线索。”严凤堂哪里还坐得住，立即站起身，汇报了他的审讯结果。

戴笠哼了声，表示他并不满意这个回答。

严凤堂给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戴笠就换了副沉重的表情，“3万国军将士，壮烈殉国，此人绝对脱不了干系，委员长说了，要一查到底！你到现在，就抓到这么一个小鱼，是不是努力不够。委员长在上面看着我们！你可千万别让委员长失望啊。”说到这里，他加重了语气。

严凤堂更不敢说什么了，毕竟审讯才开始，要想突破，是需要时间的。

看到严凤堂额头开始冒出冷汗，戴笠另外掏出一张干净的手帕。走到严凤堂的跟前，为他擦去冷汗，然后把手帕给了严凤堂。

“不要紧张嘛！只要你认真侦破这起泄密案，并干出成绩，我会向委员长给你请功的！”戴笠鼓励性地拍了拍严凤堂的肩膀，让部下不要过于紧张。

“是！我一定谨遵局座的教诲！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办成死案，绝不辜负局座的栽培。”

对部下表忠心，戴笠很满意。

此时的戴笠其实也不好过。早晨在军事委员会开会，何应钦还说他们军统办事不力，派了特务到每个部门监视，手伸得倒是很长，就是没有看到实效。

要不是委员长呵斥掉何应钦的牢骚，他还真有点下不台，不过委员长的眉头皱得很紧，如果这个案子，他做不出成绩来，还有什么脸面自称特工之王？

在这个地下社会，他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

严凤堂自然不知道这么多，他只是在想，该如何让章雨配合，将这起泄密案查个水落石出。

在内心深处，他觉得这个案子很蹊跷，哪有这么笨的间谍？杀了相关的知情人不说，还不把手尾做干净，到处留下对自己不利的证据。龚秘书被杀现场，留下的是章雨的配枪；方萍被杀的现场，则留下的是章雨从龚秘书那里收到的回条。

配枪被人盗用杀了人，只要有不在场的时间证人，顶多一个保管不严，关几天紧闭，也就罢了。但是按章雨的说法，回条是贴身保管。就算被勒毙的死者拼命反抗，抓到施害人的衣物，也不会抓到贴身放置的东西的。

这些疑点，他不会向戴笠报告的，没有足够的证据，任何围绕案件所做的猜测，都是无意义的。

严凤堂的涵养功夫不够好，他的想法都写在了脸上，戴笠仿佛看穿了他的心事。补充说道，“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放过一个。”说这话的时候，戴笠几乎是咬牙切齿。

看来戴笠也顶着雷，否则不会有这么恶狠狠的杀机。杀个把人，对军统来说，是小事情，在案情一筹莫展的时候，那只会掐断所有的线索。

“去吧，继续加强对人犯的审讯。审完了，我再亲自审一次！”戴笠挥手让严凤堂离开。

走出戴笠的办公室，严凤堂才发觉后背的衬衫全给汗水浸湿了。

严凤堂顾不得换掉汗湿的衬衫，立即去了法医官那里，在审讯章雨时，严凤堂手下的络腮胡大汉跑进来向他汇报，验尸报告出来了。

拿到法医官的验尸报告，严凤堂的眉头皱了起来，验尸报告证明了他的一个怀疑。

验尸报告指出，龚秘书和方萍被杀几乎是同时发生的，而方萍是死后才被移尸公寓的。

他的怀疑是，凶手杀龚秘书可以用枪，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用绳子勒毙方萍呢？这是第一个疑问。

在看到验尸报告后，他产生了第二个疑问，既然要移尸做成方萍第一被杀现场在公寓，为什么会把勾魂的绞索遗留在龚秘书的被杀现场呢？

在没有看到验尸报告前，他并没有在意在龚秘书被杀现场的绳索，或者说并没有把这根绳索跟方萍的死联系起来。但现在看来，绳索的存在，反而让凶手本来做好的嫁祸之局，变成了多此一举。

根据报告，可以得出一个推理结论，杀人者不是章雨，而是另有其人。

下午他观察过章雨，这人并不是个特工老手，相对来说，还很嫩！至少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这样。

带着他的两个疑点，他决定再次去监狱提审章雨。

章雨的头脑里充满了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换了旁人遇到这样的事情。在精神上早就垮了，到被处决时，几乎和死人没有两样。

他不想死，因为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先不说译电员这个职业如何？对一个没有上过战场，身无寸功，就混到上尉军衔的人来说，一切都是顺风顺水的。

一份不菲的薪水，少年得志，是他自傲的本钱。长相英俊，让他在重庆的社交圈子，小有名气，甚至获得了一些社交名媛的青睐。每有某家达官贵人，在家举办什么舞会酒会，他是次次必到，诙谐的语言，机智的应变，颇讨人喜欢。不过有人喜欢，自然也有人讨厌他，讨厌他的人，都是被他捉弄过的人。但总的说来，他是个受欢迎的人。

思路开始有些走神了，他很快回到现实，现在他的处境确实不怎么妙。

面对死亡，人可以想清楚很多事情。溺水的人，之所以常常会放弃，是因为他们等不到希望的救援。而对等死的人来说，他常常会有很强的求生意识。章雨努力驱赶脑子里的杂念，开始回忆6月18日那天全部经过。

和以往一样，他坐在收发报机前，收发着电报。临近下班，有讯号来了，他就开始收报，收完后，他立即翻译了电码。电报的内容很奇怪：“1939年6月18日，渝菜价，青菜2元，萝卜1元，猪肉40元。”查了下密级，很低！但要直接送到秘书处。送之前必须要他的直接主管签字备案。

找主管之前，他接到了一个女人的电话，是他最近认识的一个社交名媛，约他晚上见面。他当然知道是见什么面，立即欣然答应前往。但前提是，他得先料理完手头的事情。

电讯处的处长老婆生孩子，当天请假没来。他就去找他的直属科长，请他签字。结果刚开门，就看到科长正爬在同科的收报员小钱的身上，正做着活塞运动。小钱白嫩的大腿晃得他眼花缭乱。知道撞破人家的好事，他赶紧退了出来。刚关上门，就听到里面一阵手忙脚乱，和小钱的抱怨声。在门外，他得意地笑了一下，一对狗男女。

连找两个上级主管未果，他就自做主张，连签收单都不带，直接把这份电报送去了秘书处。不过送去之前，他换了身白西装，因为晚上佳人有约。

看了电报内容，龚秘书显得很奇怪，脸色十分苍白，开了个回条，就催章雨赶快离开。才转身，他看到方萍走了进来，也不马上拔脚离开，还和方萍哈拉了几句。其间方萍还问，送什么电报呢！他刚说个菜价，就给龚秘书打断，“小章，你不是着急下班吗？”

这一提醒，他马上看了下怀表，已经是下午5点45分，与人约定的时间是晚上7点。他赶紧匆匆下楼而去。

在卫戍司令部的大院，碰到一队宪兵队正要出去执勤，他就搭了个顺风车。

晚上7点，他与最近认识的那个社交名媛，在南岸碰面后，就去一家皇冠体育投注：人开的饭店包了个房间。然后就开始行好事，那个女人估计平时没少干这事，上来就摆出一副要把章雨抽干的架势。章雨不记得自己一个晚上颠鸾倒凤了几次，到6月19日早晨空袭警报响起，他连跑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脚刚一沾地，就发软。

幸好是误报！幸好是有皇冠体育投注：国旗飘扬的地方。女人在空袭警报响时，跑得比兔子还快。这让章雨的男人自尊心深受打击。他还以为自己征服了这个女人呢！

生气归生气，但是疲劳还在，他就继续蒙头大睡。这天是他轮休。所以一觉睡到下午5点，起床洗了个澡，就下楼去退房。下楼梯时，他还是感觉腿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

吃过晚饭，体力有所恢复，但吃得太胀，就去一家茶馆喝茶消腹，看了川剧《滚灯》。挨到晚上9点，他就开始向家走去，然后就是被人追。

初时，他还以为是袍哥大哥派人来找他的麻烦。

因为前些日子，在一家剧院，看上了一个女戏子，想要包人家的夜，刚巧一个袍哥大爷也看上了女戏子，两人就争了起来。眼看要打起来，宪兵来了，他和宪兵带队的熟悉，自然不用争了。官字两张口，袍哥大哥惹不起宪兵，愤愤地放了手，在章雨拥着女戏子得意地离去时，袍哥大哥只说了句，山不转，水转，这也确实叫他后怕了很久。

被人追时，他是很自然地想起了这事。跑是跑不掉的，最后的结果，就是他到了这里。望龙门附近的军统的秘密监狱。

把那两天内发生的事，他都回忆了一个遍。

至于审讯中提到的事，让他摸不到一点头绪。

龚秘书那天的紧张，让他现在想来，还是很可疑的。方萍，那是习惯性地问他，那是礼貌性的客套，本来就关系不错，可惜的是香消玉殒。如今两人都已经死去，他却成了最大的凶嫌。

回条居然会在方萍的家，这让他一度怀疑过，是不是顺手把回条放进西装内包时，掉了出来，刚巧被方萍捡到了。但经过仔细地回忆，他很快就排除了这个可能。回条是很重要的东西，他是左撇子，根据自己的习惯，让裁缝在做西装时，特意在西服右内侧加了个暗包，用于装重要的物品。回条他在走出龚秘书办公室时，就放进了暗包里，而且他还特地隔着西服摸了摸。

要说回条被人拿了，必须是能与他近身接触的人。第一种可能，就是街头扒手，但是扒手一般是偷钱包，他的钱包没有丢失，这个推测成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第二种可能，就是和他狂欢的名媛，两人是完全裸裎相对，中间没有其他人进过房间，那么拿走回条的，只能是名媛了。但疑问马上来了，名媛是6月19日早晨才离开的饭店，而方萍是在6月18日就被发现死在了公寓里。

最让章雨觉得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告诉过名媛，他的办公室电话号码。按规定，这是不允许的，他想不起什么时候，说漏了嘴，还是其他什么的。在这点上，章雨完全吃不准了。

事情巧合的令人吃惊，两个知情者都死了，而且一切对他不利的证据，都留在了杀人现场。就他知道的，方萍死的时候，他和那个女人在床上，正玩得忘乎所以。哪来的时间去杀人，除非他会分身，就算他会分身，凭什么去杀这两个人啊？他没有那个动机啊！

分析到这里，他开始逐渐明白，有双手，把他当木偶牵着，剧本是现成的，有人一开始就要致他于死地。可他就是花了点，爱勾三搭四，偶尔给人戴点绿帽。就算得罪过一些人，也没有这么大的手笔，导演这么一出戏吧？他彻底感觉乱了！

他的精力都放到与他有牵连的凶案上去了，却没有意识到真正致命的是泄密案。无论这个案子是否能找到真正的凶手，作为密电的直接经手人，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硬要一个结果的话，他只有一个结局，以死谢罪。

严凤堂刚到牢房，章雨不等他开口讯问，就一五一十地竹筒倒豆子，把他所知道的，倒了个干净。

开始严凤堂还当章雨说废话，可是仔细听了章雨陈述的经过，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虽不能完全肯定章雨是被冤枉的，但章雨的陈述给他了一个感觉，这个事情并不简单。

起码能够说明，卫戍司令部被日谍渗透，隐藏着一个埋藏很深的奸细。如能抓住幕后黑手，对皇冠体育直播：人的嚣张气焰也是个沉重的打击。

这一切谈何容易，关键的经手人，都已经死了，死人说不了的。该如何才能揪出真正的凶手呢？

严凤堂感觉思绪有些乱。

不过名媛给章雨打电话的时间之巧，引起了他的注意，根据章雨的陈述，并没有告诉过这个女人办公室的电话号码，更让他觉得这中间有猫腻。

他问章雨，那个名媛的名字。章雨倒不敢隐瞒，这时候保命要紧，出丑就出丑吧！

当他一听到那个名字，他太熟悉了。在重庆的社交圈，这个女人太有名气了，全因她是军政部次长的姨太太。据说从前是个东北流亡学生。不知道怎么阴差阳错，就嫁给了年近60岁的老头子。当然，在这个动乱的年代，这些都是见怪不怪的事情。就是一个八十岁的老翁娶一个十八岁的女学生，没有人会把它当头条，充其量见诸于报章的夹缝。

但是军政部次长，他开罪不起，从目前的情况看，最好的结局，就是能够把那个女人找来，和章雨当面质疑。但这要担很大风险，万一对方一口否认，闹到军政部次长那。且不说戴老板能否保下自己，就说这偷汉子养小情人的丑事，到时候军政部次长恼羞成怒，给他来个灯下黑，他也只能自认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