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二

肖鹏见侦查的战士回来，详细询问了炮兵阵地的所在地和地里条件，感到很是棘手。原来小野十分机警，他的炮阵安放在空旷的原野上，整整派了一个连的皇协军在那看守，而且不远处就是鬼子的一个中队，估计那是准备出击的中队。问题是，谁也不知道那个中队什么时候会参与进攻，假如他们不走，肖鹏去袭击炮阵，就可能被鬼子包围，一旦进入鬼子的包围圈，四面的鬼子会迅速汇集，到那时，他们就会像李卫一样，掉入鬼子的陷阱，想出来就难于上青天了。此时的肖鹏，就算他心里有一千个理由想救，也没有权利把现有的部队报销了，那是他无法承担的责任。其实，这只是他在给自己找借口，他肖鹏从来不怕承担责任，真正的原因是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原因让他挥之不去，而且变得越来越清晰，因此他派出吴兵去窃听鬼子的电话，他太想知道鬼子的指挥官是谁了，这对他的判断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可惜吴兵去了这么久，到现在还是没有任何消息，真的让他心急如焚。和他同样着急的，还有杨万才，只是两个人急的不是一码事。杨万才是着急救李卫，盼望肖鹏能拿出办法来。刚才他们的四面出击宣告失败，更让他意识到救李卫是多么难，虽然难，他还是想竭尽全力，哪怕有一分希望，因此看着肖鹏按兵不动，他心里的火很大，恨不得自己去发号司令。

肖鹏还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一口接一口的吸着烟，耳朵高高的竖起，聆听着远处激烈的枪声，似乎那枪声十分悦耳，是醉人的音乐，连田亮都觉得肖鹏今天的表现有些反常，太不近情理，不像他的为人。但是他不敢明说，只是在肖鹏身前转来转去，想引起肖鹏的注意，而肖鹏像是双目失明了，对他的举动视而不见，脸上仍旧的面无表情，其实他的心中早已翻江倒海，一遍遍的问自己：鬼子想干什么，对付一个特工队，他们用得着动用如此多的兵力？他们的目标一定还有运河支队，可是运河支队已经暴露了，他们明明知道运河支队不在包围圈里，为什么还是无动于衷？难道他们想放过运河支队，似乎没有这个道理。还有，他们如果想消灭李卫的特工队，早就该动用炮群，李卫所据守的阵地十分狭小，是经不住炮火攻击的。这个鬼子的指挥官，在他所布置的阵地里，处处透着玄机，难道他们有更大的图谋？他们会不会……肖鹏为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感到吃惊，但是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在冀州，除了小野，谁还有这个本事，能让他肖鹏猜不透？肖鹏就在这左摇右摆里晃动着，当他看不清这一切的时候，他自然不会采取行动。

“队长，吴兵回来了。”田亮大喊到。

肖鹏像是触了电似的，一下子跳了起来，心情复杂的面对吴兵，即希望他探听到了实情，又怕他的预感成为现实。

吴兵搽着额头上的汗，略有些气喘吁吁的说：“队长，你猜对了，前面的指挥官真是小野。”

预感变成了现实，肖鹏的心中立刻像是坠上了铅块，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发生在眼前的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小野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所谋者大。从一开始他的目标就不是只消灭李卫的别动队，他只是把这个当成借口，夺得指挥权，然后挥师北下，在运河支队根本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根据地。到那时，就算高岛再生气，小野也会不管不顾，来一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消灭李卫的别动队，只是为了给高岛一个交代，搂草打兔子——稍带着，因此他才不再理会杨万才大队的攻击，他不想把部队搞乱。和消灭根据地的所有八路军相比，消灭一个大队的八路军，简直就是微不足道，和消灭他肖鹏来比，杨万才根本算不上一盘菜。如果肖鹏不在了，杨万才哪里是他小野的对手，击败或者活捉他还不是囊中取物？小野的心机真深啊，肖鹏自认不会看错，也许这一点，连高岛都没有看出来。幸亏小野不知道他肖鹏来到了这里，否则他又会想出别的招数来。

肖鹏决定立刻采取行动，李卫不能救了，他没有这个力量，不能打不着狐狸惹一身臊。“杨万才，田亮。”

“到！”两个人同时发出了回答的声音，站在肖鹏面前。

“集合队伍，撤回西河。”肖鹏说。

“什么？”两个人都以为听错了，异口同声地说。

“需要我重复吗？”肖鹏用少有的，严厉口气说，然后头也不回的，带头往外面走去，吴兵跟在了后面。

“队长，真的不管李卫了？”杨万才心有不甘的说。

“管，你有这个本事吗？”肖鹏讥诮的说，态度十分恶劣。“祖坟都哭不过来，你还敢哭乱坟冈子。”

事后小野知道肖鹏当时在现场，及时指挥了撤退，简直悔断了肠子。要是他知道在现场指挥的，不是杨万才而是肖鹏，他宁可放弃对根据地的扫荡，也要围攻肖鹏。如果活捉或者击毙了肖鹏，他就去掉了一个最大的对手。

小野并不知道肖鹏他们离去，但是他却感觉到了。运河支队骚扰似的进攻，只进行了一个回合就无影无踪了，这不符合八路军的打法，也不符合杨万才的性格。里面的战斗早已打响，外面倒销声匿迹了，这太不正常。小野判断，由于他的部队防守严密，兵力强大，杨万才看见无懈可击，很可能悄悄的退走了，这是他希望看到的。因为他十分清楚，如果他派部队进行追击，在这漆黑的夜里，面对茫茫的旷野，顶多能把对方击退，而更大的可能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却无法消灭敌人，到把部队弄得人困马乏，还破坏了他的全盘计划。不如放虎归山，然后在西河将他们一网打尽。当初在他得到指挥权的那一刻，他就决定实施自己的计划，但是这里有一个前提，就是要消灭李卫，否则高岛是不会干的。现在，李卫已是笼中鸟，插翅也难飞了，到了他实施下一步计划的时候。这个计划他没有和任何人说，就是怕走漏消息，但是被肖鹏看破了，这是他绝对没有想到的。他让手下接通了西河，找到了木村。“木村君，你们那边准备的怎么样？”

“报告大佐阁下，所有的部队都进入战备状态，要前去增援吗？”木村回答，他一直以为，小野是让他的部队去消灭李卫和杨万才他们。

“木村君，你听清了，西河的部队，按照原来计划好的，对八路军根据地的扫荡现在开始，所有的部队都进入阵地。”

“什么？对根据地的进攻？”木村大吃一惊，这是他绝对没有想到的，小野一点风声也不透露，这让他感到愤怒。

“听着木村君，我没有时间的解释。从现在开始，所有进入根据地的抗日部队，一律放行，所有走出根据地的部队，一律消灭。”小野说完放下电话，他已经没有时间说废话了，时间对他来讲，就是能否取胜的关键。有一个难题还没有解决，他用什么理由调走部队，他又用什么理由借口离开，这些事摆不平，也许他的部队刚动，铃木的电话就打到高岛那里了，他的计划就可能流产。他走到于得水身边，低声的，向他合盘托出了自己的计划和眼前所处的困境。

于得水暗暗吃了一惊，心说小野的心智太深了，这么大的计划，他尽然一字不漏，如果不是他有求于他，也许还要对他隐瞒，这个人委实太厉害了。“太君，在你看来，高岛司令官最需要什么？”

“你的是说……”小野皱着眉头说，因为时间太紧了，他希望他长话短说。

“对，如果不能解决李卫，对酒井厂的事就无法交代，恐怕上面不会不追究，高岛太君一定非常重视这件事，只要能解决李卫的别动队，高岛太君就能对上面有个交代，这对他来讲是重中之重。在你看来，李卫是否有逃生的可能？”虽然看出来小野着急，于得水还是不肯把计谋一下子说出来，他就像个精明的商人，不把对方的胃口吊足，绝不亮出底盘。

“没有这个可能。”小野用肯定的语气说。

“好，如果是这样，事情就好办了，上山摘桃子，这样的美事谁不爱干？”于得水笑了，略微做了一下停顿，又接着说：“可以把这里的指挥权交给铃木，告诉他，运河支队在外围，你要带领剩下的部队去追剿，不能让他们逃出冀州。这两件事对比起来，小野太君，让你选，你会选哪个？”

小野想了想，果然是个好办法，铃木一定会选择消灭李卫，谁守着祖坟去选乱坟岗子？李卫已经成了煮熟的鸭子，而杨万才的运河支队在哪，还是个未知数，就算找到了，流寇也不好抓啊！人家脚下长着腿呢！铃木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部队调走，等他们到了西河，高岛知道，木已成舟，只能承认既成事实，这的确是个不错的办法。

小野想着，把铃木喊了过来，说出了于得水的计策。铃木听了，简直是大喜过望，这到手的功劳小野拱手相让，好比是天上掉馅饼，哪有不同意之理？对小野的反感立刻变成了感激。“小野君，你的放心，我的会圆满的完成任务。”

小野笑了，和他道了别，开始分兵。他先把快速部队司令叫来，命令他火速起兵，进入西河北部山区的后院，堵死运河支队的外逃路线，然后命令重炮队也立刻启程，在天亮前进入阵地，做好对张庄一线阵地轰击的准备。最后命令两个皇军大队和他一块秘密出发，剩下的部队都留给了铃木。铃木对他的分兵非常满意，就进入角色了。

原二对李卫的轻敌，使他付出了惨重代价，随后又组织了第二次攻击，但是仍旧失败了，他这才知道李卫的别动队虽然人数不多，但是战斗力极强，每个人都可以各自为战，无论是枪弹射击还是投掷手榴弹，命中率都非常高。皇协军首先被打怯手了，进入汤姆式的射程内，就像走进了雷区，比小脚女人移动还慢。原二十分生气，却无法改变这种状况，正要孤注一掷的组织第三次进攻，铃木到了。

铃木首先查看了包围圈，做了几处修补，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让李卫他们逃出去。要是煮熟的鸭子飞了，丢脸自不必说，高岛绝不会饶了他。然后才站到原二的身边，听他汇报了两次攻击失败的原因，对原二的失败十分不满，立刻下令第三次攻击停止。既然李卫的部队火力强劲，又有工事做依托，就不该用步兵进行强攻，扬长避短是多么简单的道理。他命令把炮火调过来，对李卫的阵地，包括他们所依托的民房，进行地毯似的轰炸，只要李卫他们失去了工事，人数少的劣势就会暴露无疑，那时再集中机枪的火力，李卫他们就会在劫难逃。因为他们固守的地方十分狭小，基本上没有回旋的空间。在铃木亲自指挥下，炮火的攻击以密集队形开始了，很快，好多民房被打着了火，通红的火光映红了半个天空。被突然袭来炮火打懵的村民，立刻像是受惊的小鹿四处乱穿，村里到处充满了哭叫声。虽然房子在着火，可是没有人敢在炮火下去救啊！

铃木这一招十分凶狠，通红的大火像是在漆黑的夜里，点起了天灯，让李卫他们暴露在阵地上，好多队员在炮火的袭击中阵亡了，而他们却无还手之力。李卫知道，他们的抵抗要到头了，鬼子随后会发起猛烈的进攻，是和鬼子拼死一战，还是尽可能保留一些种子，向鬼子投降，不让别动队彻底消亡，李卫陷入了痛苦的思索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