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寒 心（3）谜底渐出水面时

第三章 谜底渐出水面时

庐山最高峰汉阳峰西，有一条全山最长的峡谷，史、志上称“康王谷”，当地人称为庐山陇。冷、谢二人自观口入谷，一路上青山拥翠，古木参天，小溪流连，曲折蜿蜒。数里之后，山势渐缓，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处村落，但见桃树成林，田园带绿，阡陌交通，屋舍俨然，正是陶公笔下仙境——桃花源。

村东旁，一道瀑布飞流直下，雾气弥漫，长虹绚丽。距瀑布二十余步，有亭翼然临泉。此时亭内茶几上香茗漂袅，一清瘦老者盘膝而坐，摇头晃脑地吟道：“且夫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冷寒心道：“不忍登高眺远，望香魂渺渺，冷月悠悠。唉，此时不见桃花灼灼，不见落红成阵，更不见老瘦星哥哥，独见流水愁人，空来一场，苦煞吾也。”

那老者起身笑道：“除了年龄冷兄弟不是对手，别的方面老朽可不及你啊。”

“小弟凡尘之人，终日为生计操累，老兄却在此逍遥快乐，”冷寒心道：“今日不拿出两坛‘谷帘酒来’，便将这桃树拔了做柴烧。”

“冷兄弟来此打劫本已大煞风景，更兼拔树为薪，实乃焚琴煮鹤，如此举动岂是斯文人所为。旁边小兄弟请为老朽作证，老朽要将此事告知你们叶掌门。”老瘦星笑呵呵道。

谢云涛道：“在下聋子瞎子一个，什么都没看见听见，不过干些拔树生火活计还行。”

三人有说有笑于亭内几前落座，老瘦星奉上茶水，然后自茅庐中取出一坛“谷帘酒”，坛上陈土痕迹宛然，果然是窖藏珍品。

“哎哟，老瘦星哥哥果然有‘谷帘酒’，兄弟一番胡言乱语还真的猜对了。”

老瘦星苦笑道：“本有两坛老酒，当年为招待朋友用去一坛，今日为免去桃林之灾，只好忍疼割爱啦。”

“老哥莫急，兄弟只三杯足矣，难道还要牛饮不成？”冷寒心道。

谢云涛道：“不行，剩下的我全包了，喝不完打包走人。”

冷寒心笑道：“老哥哥莫急，兄弟奉上一盒‘乌龙雪后春’略为补偿。”当即从囊中取出‘乌龙雪后春’置于几上。

谢云涛睁大了双眼：“冷兄身上还真的带着有‘乌龙雪后春’？可怜的刘亚楼堂主，居然给骗了。”

“呜呼，此茶老朽闻名已久，今日得以相见，天可鉴谅终遂其愿，”老瘦星双手捧起茶盒欢颜于色：“成交，不许反悔。嘿嘿，冷兄弟带着这么好的宝贝来吊老朽胃口，其心何为？请从实道来。”

冷寒心当即将钱伯光之事据实以告，并将自己所受任务及心中疑团也讲了出来。老瘦星拉着冷寒心出了亭子，来到瀑布前一块空地上：“冷兄弟有什么话尽管讲出来。”

冷寒心道：“小弟出师以后，曾流落江湖阅历人间辛酸，饱尝世态炎凉，幸得叶掌门收留，现在乌龙山有事，小弟必当以三尺颈血相报。只是当年师傅有嘱托，非紧要关头不得露出越女剑法，高千岩身为武林盟主，必有过人之武学造诣，那日在聚义厅见识了其轻功绝技，小弟对自己身手尚有疑虑，不知日后相搏胜算有几？老哥乃世外高人，请指点小弟如何方能化去这场劫难？”

“冷兄弟，除了年龄，别的方面老朽可不及你。”

“这时候你还说笑，老哥哥不厚道，此事也许关乎武林将来，小弟七尺之躯尚不足惜，找你讨个主意还推三阻四。”

“好！冷兄弟有此志气，老朽便成全你，”老瘦星退至三尺之外，朗声道：“冷兄弟除了越女剑，别的功夫尽管使将出来。”

“老哥哥又不会武学之道，小弟使出功夫管什么用啊？”冷寒心愁眉苦脸道：“论吟诗作词小弟甘拜下风，论年龄则更不是对手啦。”

“嘿嘿，老朽曾听得冷寒心掌、笔名动江湖，嬉笑怒骂皆成文章，何等挥洒自如的俊才，难道今日成了焉茄子么？”

“好，是你说的。”冷寒心抱拳于胸，道了个“得罪”，然后以五成掌力劈向老瘦星，但见老瘦星全身不动，平平向后飘出三尺，复又翩然还于原位。

“不算，再来。”老瘦星道。

冷寒心不再客气，丹田运劲，掌力尽出，那老瘦星依然是随着掌力飘忽而去。冷寒心大惊之下，奇招迭出，但是无论使出何种拳法掌法，只要内力甫出，劲风到处，休想沾到其衣衫一分。但见老瘦星衣袂飘举，有时像一阵清风，来去无迹；有时像惊飞的鹰鹞，扑闪不已；有时像穿花蝴蝶，左右飞舞；有时像涧泉游鱼，随势而动。转眼之间，冷寒心十余掌已发，亭中的谢云涛也出来观战。此时场内真气激荡，迫人呼吸，根本不能进入十步以内。

“怎么样？”老瘦星道：“除了越女剑，就算你端来一盆水也休想泼一滴到老朽身上。”

冷寒心暗自着急，自忖别师下山以后，江湖上大小征战也有数次，每一战无不像“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似的信手而成，今日与老瘦星交手，却连衣衫都碰不到，倘若老瘦星是自己对手却又如何是好？

蓦地里，冷寒心脑中灵光闪过：老瘦星以真气护体，以静制动，使我内力为他所用，难道我就不能以静制动，引他上钩？当即不再发招，待老瘦星双足落地，冷寒心左拳击出，拳锋直向老瘦星胸前贯去，跟着飞身而上右掌借势拍出，两股巨力叠加，顿时气势若虹直将老瘦星推出两丈以外。冷寒心落足于老瘦星站立处，右掌灌注内力，随掌势滞留空中，迎候老瘦星归来。

“哧”的一声，老瘦星胸前衣襟如片片蝴蝶般飞散，冷寒心疾退三尺，像似两人对换了一下行动。

“好！不愧是冷寒心，”老瘦星站在原处，身形晃动不已。冷寒心上前道：“老哥哥，要紧吗？”

“没什么，就算你不后退三步化解相撞的真气，老朽大不了多休养两天罢了，”老瘦星道：“唉，想不到老朽四十年苦读《庄子》，今日还是被你破了‘气’。”

冷寒心道：“老哥哥怎么不避开？兄弟下手不知道轻重，真是不好意思。”

老瘦星道：“老朽又不会武功，怎么避开呀？兄弟不见老朽的身形都是随着你的掌势而动吗？”

冷寒心道：“然则你这一身‘气’又作何解释？”

老瘦星道：“这正是老朽要帮助你的。冷兄弟，古往今来，世人读《庄子》内、外、杂凡三十三篇，唯读出‘道、德’两字，吾之读《庄子》，于道、德之外尚有一‘气’焉，数十年苦读便有了这浑身浩然厚勃之气。《庄子》三十三篇，篇篇皆有‘气’存，尤以逍遥游、说剑道更是论气之菁华，冷兄弟饱览诗书，自当明白其理，恕不多言。冷兄弟观这飞瀑千尺，自上而下，谓之势也。澎湃汹涌、奔流不息之势何来？谓之气也。因势成气，故无往不利。气之所附，须弥芥子，无所不存；气之所依，天地万物，无所不在。冷兄弟虽年幼，但是为消弭武林风雨不辞劳苦，为报掌门知遇之恩，不惜以三尺颈血相酬，何者？气也。德是立身之基，气是高屋建瓴。男儿立身，当学文天祥、岳武穆精魂永在，浩气长存。老朽再送兄弟一句话：一腔浩然气，可敌千万军。”

冷寒心道：“今日听瘦星哥哥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先别说什么谢谢，兄弟今日既然前来，老朽便再给你引见一人，可以解释你的疑团，”老瘦星对着茅屋道：“千岩兄弟，请出来吧。”

但见门开处，一人缓步而出：七尺身高，精瘦如柴，双目如炬，脸色铁青，正是武林盟主高千岩。

“原来盟主也是看上老瘦星哥哥的‘谷帘酒’了。”冷寒心冷冷道。

“冷兄弟，千岩跟你可没有什么过节，”高千岩扬起自己的左手：“看清楚了。”

谢云涛道：“盟主怎么没戴铁指环？”

“还是请盟主自己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冷寒心语气终于有所缓和。

“唉，一言难尽，大家去亭中坐吧。”高千岩长叹一声，不胜嘘唏。

原来高千岩乃淮南人氏，有一孪生兄长名为高千崖。二人年幼时便父母双故，后被人贩子拐出，沦落江湖。高千岩自幼孱弱，幸得兄长极尽照料，才得以生存。两兄弟后来投入峨嵋“剑出鬼神惊”潇湘子门下学艺，高千岩二十八岁出道，以剑、掌横扫武林，终成一代盟主。八年前，潇湘子夫妇相继仙逝后，其兄高千崖也出道江湖，初来武林便为无边繁华吸引，后来利欲熏心，打着兄弟的旗号胡作非为，使高千岩蒙上不白之冤，为武林同道所不耻。高千岩每每念及兄弟之情，手足之义，哺育之德，总是好言相劝兄长弃恶从善，无奈兄长堕入魔道不能自拔，高千岩最终不得不决心大义灭亲，然后以死相谢兄长当年哺育之恩。谁知动起手来却不是兄长对手，被废了武功抢去铁指环，幸亏数名心腹拼死相救，得以逃脱毒手，遁入桃花源躲避兄长追杀，至今三年有余。

“原来个中原委如此复杂，刚才言语莽撞，请盟主见谅，”冷寒心道：“如此说来，钱伯光一事与盟主兄长必有牵连，这等武林败类，人人得而诛之。当日乌龙山聚义堂在下便觉得纳闷，钱伯光与乌龙派、铁骑派均有所牵连，为何偏偏指令乌龙派受命？明知武林中人不乏‘重金之下，利令智昏’之徒，却偏偏要奖赏乌龙派成功弟子十万重金，让别的门派眼馋？这不是为乌龙派树敌，为武林添乱么？想不到其中竟有如此惊天阴谋。”

“钱伯光不过是一粒棋子而已，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不必冷兄弟动手，钱伯光早晚必死我兄长之手，”高千岩道：“先引火烧了乌龙，然后相继是铁骑，接下来是血狼、北府，打的好算盘，真是好计策啊，只是能否最终如愿可就不是他所能掌控的了。”

“既然如此，这两件事一块揽下，先诛小钱，再战千崖，”冷寒心道：“不过，在下还有一事要请教盟主。”

高千岩道：“请讲，千岩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冷寒心道：“刚才与老瘦星哥哥一番比试，盟主想必也见到了，想请教盟主，与你兄长交手，在下胜算有几？”

高千岩沉思良久，慢慢道：“越女剑，据说越王勾践复国之战致使剑士尽亡，越女亦引退山林，千百年来，从未见过越女剑法及其传人现身江湖，但是冷兄弟说自己是越女剑传人，以冷兄弟与老瘦星如此交情，我对冷兄弟师承剑法一定深信不疑。如果凭刚才施为，可与我兄长在拳掌及内力上斗个平手，但是千岩毕竟未亲眼见识越女剑，因此委实难下结论，须知我师门‘剑出鬼神惊’潇湘子剑法也是武林罕有匹敌，千岩这残废之躯百无一用，否则可演练给冷兄弟借鉴一下，不过冷兄弟不必担心，你另有一技我兄长绝对不是对手。”

冷寒心道：“在下技只此耳，别无所长了。”

“千岩兄弟不必为身躯之事顾虑，再过得半载时光，老朽保证你的武功便可恢复如初，”老瘦星道：“冷兄弟头脑机灵，罕有其匹，高千崖决计不是对手。”

“瘦兄所言极是，以冷兄弟武学造诣加上聪慧头脑，一定能成就一番武学新天地，”高千岩道：“适才在茅屋中听得瘦兄论‘气’之道，千岩也有一番心得与冷兄弟探讨：昔有包丁解牛，终身不换一刃，曰：烂熟于胸，游刃有余。其实非是如此，试问牛肉纤维厚实有弹性，切上十年牛肉也必得要换刃，岂可一刃用一生；以千岩之愚见，能有此成就，无它，唯‘气’之使然尔。气存于胸，发于声，注于刃，自然无往不利。而‘刃’者，非以金铁称雄于天下。日昔越女凭一青竹杆助勾践复国，屠净吴国剑客，以剑气微芒触西子之心，令其终身抱疾。冷兄弟如能将剑术练到先祖之化境，应当不用考虑对手是谁了。”

“听了二位言语，兄弟对自己有信心了，”冷寒心道：“今日重重迷雾顿开，感谢瘦星哥哥与盟主点拨，陈家集钱伯光一事了结之后，兄弟将上总坛与高千崖决战，倘若幸不辱命，尚请盟主早日归来还武林一片朗朗乾坤。”

高千岩道：“冷兄弟成功之时自当名扬四海，我这残废之躯还出来丢人现眼做什么？”

冷寒心道：“老瘦星哥哥自有办法让盟主武功在半年后恢复如初，盟主四十不到正当壮年，难道因身体一时之废，便不顾武林之去从吗？再说冷寒心既无盟主统领之才，亦无贪恋高位之心，每日里与姐妹们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已是快活万分，倘若在下为武林拼死向前，盟主却退缩于后，看天下人怎样评说你？”

冷、谢二人辞别出山，谢云涛拍拍背囊中酒罐大喜过望：“此番跟着冷兄，虽然腿脚受些苦，有一坛‘谷帘酒’回报，就是再往返十趟也值得。老瘦星真是天下奇人，读书也能读出一身精纯内力，简直大开眼界，他究竟叫什么名字啊？以前在武林从来没听说过，咱们现在赶去神农陈家集把钱伯光杀个天翻地覆、片甲不留，怎么样？”

“天外奇人，何必在乎他的名，”冷寒心道：“只怕陈家集咱哥俩要当配角了，以后有机会一定让你过足瘾，免得你手脚闲得慌，哈哈。”

大笑声中，二人直向关口方向而去。

正是：但有浩气存胸臆，一人可敌千万军。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