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酒主人公堂戏酒徒 云游僧阵前斗神甫

王瑞林一听对方拿鸦片说事，有些疑惑，思忖片刻起身说道：

“安大人！你知道，大家都非常痛恨祸国殃民的鸦片。所以，你这样的命题立意根本不够明确，这不应该成为双方辩论的焦点，而是不争的事实。因此，这个议题应该无效……”

安治泰赶紧摆摆手说道：

“王秀才，你说的没错，这样命题确实不够严谨。但是，这是教会方表明的一种态度，也是准备履行的一种社会责任。这个‘社会责任’包括：协助官府和民间社会，帮助那些已经染上大烟瘾的人们戒掉烟瘾，办法之一就是在教会医院设立‘戒烟所’强制戒烟。如果官府和民间社会有更好的戒烟方式，教会当然也会全力支持……在这个问题上，我们可以达成共识。”

他说着，又得意洋洋地转身冲着章知县问道：

“您说是吧？知县大人……”

章知县轻轻地点了点头，其实，这已经是他意料之中的事。

见章知县点了头，安治泰便赶紧宣布说道：

“第五回合的辩论结束，辩论结果：教会方胜……现在进行第六回合的辩论，辩论的议题是：德国从法国手上取得山东的传教、护教权，从法律、刑条上讲，是对山东民众的一种‘拯救’……”

周旭东马上站了起来，“安大人，这个议题仍然是含糊其辞的表述，你必须进行阐述说明。”

安治泰立刻伸手示意周旭东就坐，接着说道：

“对！周秀才说得很对，我就是准备将这个说法详细阐述一下……在此之前，整个山东的传教、护教权，掌握在法国人的手上；无论是官府还是百姓，都受尽了法国人的欺压和盘剥。一旦有教徒违法肇事，酿出事端，肇事者是否有罪，要由法国驻华公使团或领事法庭最后裁定。他们这是将外交官才能享受的‘治外法权’延伸到了教徒身上，这就等于在一定程度上剥夺了官府的司法权……”

周旭东摇了摇头，“在这件事上，我看不出法国人和德国人有什么区别？”

安治泰赶紧摆了摆手，“法国人本身仇视山东人，在进行各类罪行裁定时，往往都是对教徒格外庇护，根本不会顾及被加害人的感受，草草了事。因为他们的精力，全都用在了倾销法国产品、榨取皇冠体育投注：财富方面，包括倾销鸦片……当我们德国取得了山东的护教权以后，不但反对倾销鸦片、反对掠夺皇冠体育投注：财富；在发生教徒肇事案以后，不再交由法国人处理，直接由官府和教会协同解决……”

章知县听不下去了，摆摆手打断了安治泰的发言，“安大人，此议题颇为不妥！这不但牵涉到我大清国的司法制度，还牵扯到国家外交领域的诸多事项。现在，你我都有‘妄议朝政’之嫌，这个罪名可是要掉脑袋的……”

安治泰听了章知县的话，心中一惊！立刻中断了讲话。

他愣了一阵，很快也反应了过来，赶紧拱手说道：

“对、对，不能‘妄议朝政’，这是我的疏忽……那这个回合也算平局，一带而过，好吧？”

章知县表情严肃，又轻轻点了点头。

他明白，一共七个议题，现在进行了六个，除去三个平局，乡绅方是两负一胜；下一个议题是关于天主教**和**保障的，乡绅方更加没有胜出的把握，心里那是异常地沉重！

安治泰比划着双手，继续宣布说道：

“现在进行第七个回合的辩论，这也是最后一个回合。议题是：西方的天主教**是劝人行善，讲究人人平等、保障**，是先进价值观的体现，应该被民间社会所接受，而不应该被抵触……这个议题，我想也不需要多作解释，因为在当今朝廷向各省发布的‘谕令’当中，已经明确提到了这一点，而且是经过详细研究、深思熟虑的……”

王瑞林又站了起来，“安大人，您又提出了一个十分抽象的命题概念……我认为，天主教**保障的并不是‘**’，而是‘神权’。您所说的能‘保障**’，实际上是一句空话，根本不成立。”

安治泰摆了摆手，马上反驳说道：

“王秀才，你错了！我现在给你打个比方……你是‘秀才’，是平民；章知县是‘举人’，是知县大人。你们两个人的社会地位，就不能相提并论，我说的没错吧？可是在我们教会，格兰特和这些传教士的地位，和我都是平等的。虽然工作分工不同，但我们享有的**都是一致的……我的这个比方不一定恰当，但所表达的意思，你应该能够理解。”

“尧王大酒坊”的霍金平站了起来，高声说道：

“安大人！话不说不清，理不辨不明。您说到这里，我倒有个问题想请教请教您……”

安治泰认识霍金平，知道常去的酒馆就是他家开的，打过多次交道，也明白他是酿酒的行家。

他马上将手一伸，兴奋地说道：“霍老板有话请说！”

“安大人喜欢喝皇冠体育投注：白酒，我是知道的，酒量也很不一般，对吧？”霍金平问道。

“对！没错！我最喜欢喝的，就是你的‘尧王佳酿’……”安治泰微笑着点点头说到。

“您在德国的家乡喝酒是什么状况，我不知道。可我听说，您喝了我们日照的白酒，不但像李白一样，写出了惊人的诗作；而且还每次都要上演一出‘醉打蒋门神’的武戏，是这样吗？”

安治泰笑了，笑得好像还挺开心……可格兰特和那三个传教士，心里却泛起了一阵酸楚，感觉有些悲哀。

“霍老板请说下去……”安治泰饶有兴趣地说道。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安大人远渡重洋来到皇冠体育投注：，不忘乡愁、借酒浇愁；或者是‘酒壮英雄胆、不练不自然’，反正喝完酒，都要将手下的同事痛打一顿。我看这几位传教士先生的脸上，还有没完全缓过来的淤青，这都是您的‘杰作’吧？”霍金平问道。

大家一阵哄笑。

安治泰开始觉得有些尴尬，心里不知道咋样解释最为恰当，有点愣神。

霍金平继续说道：

“这事也怪我！如果安大人能像李白一样，喝完酒只管作诗；或者像咱们山东的武二郎一样，喝完酒去打老虎，为民除害，那我的酒就应该免费。可我要是知道您喝完酒闹事打人，那我的酒就不应该卖给你……”

大家又是一阵哄笑。

安治泰有些心慌，赶紧摇摇手示意别再讲下去。

“现在，我这卖酒的，也等于黑了良心、成了帮凶，心里过意不去呀！”霍金平说着，使劲拍了拍胸口，然后继续追问，“我请问安大人，您这样做，也是为了人人平等？这些传教士的‘**’，您就是这样保障的吗？”

“霍老板真是幽默！把我问得都无地自容下不了台。我承认，我的‘酒风’确实不好。今后，他们都能直接了当批评我、监督我……好了，开玩笑就到此为止，以上都是题外话。现在进入正题，辩论的核心，是围绕西方国家先进的、人性化的价值观展开……乡绅方接着发言。”

狡猾的安治泰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格兰特见对方还没人主动发言，便自作聪明地开口了，只听他振振有词地说道：

“与五千年的皇冠体育投注：文明相比，在天主教**的基础之上产生的西方国家的价值观，追求平等、自由，讲究人性、保障**、主持正义，是世界上最先进、最人性化的价值观，是西方国家拯救人类的行动指南，这是无可非议的。皇冠体育投注：的民间社会绝不应该拒绝或抵触，更不应该仇视……”

智信起身向格兰特行了合十礼，郑重问道：

“格兰特先生，以您所说，西方的教会、**与西方国家的政府、军队，是融为一体的，不能分割；而西方的价值观，就是这个体系的核心与灵魂。是这个意思吧？”

“是的！智信师父。”格兰特答道。

“西方国家的军队所采取的行动，都代表着国家意志、代表着教会意志，是价值观的具体表现，是这样吧？”

“没错！是的！军队的行动本身就代表着国家意志，同时也代表教会意志，是在拯救人类的肉体和灵魂……”

“西方价值观所指的保障**，是否只是保障西方人的**？”

“这当然不是，西方价值观当然是保障世界上所有人的**……”

“您所说的这个‘**’，是否包括‘生存权’？”

“当然包括‘生存权’，而且‘生存权’是第一位的，毋庸置疑……”

格兰特回答着，已经感觉到这位皇冠体育投注：僧人好像是在有意给自己“下套”，心里开始警觉起来。

“您所说的西方世界，是否包括大英帝国？”智信又问道。

“当然包括大英帝国。我明确一下，我们所说的西方世界，就是指西半球北部的国家；再详细一点，就是指欧洲的德国、英国、法国、希腊和意大利等等……”格兰特解释说道。

“那么请问，英国政府怂恿、支持阿古柏集团，提供武器装备并派遣军事教官、雇佣军参战，大举入侵我西域边疆，屠戮天山南北民众数十万。您是否觉得这是对‘**’和‘生存权’的践踏？如果说他们远道而来是为了保障**，那他们保障的是谁的**？”智信继续发问道。

格兰特一愣！安治泰也是心中一惊！

他们都没想到，一位深山佛寺的出家僧人，竟会提出这样尖锐的问题……两人惊疑地互相瞅了一眼，一时无言以对。

章知县心中暗喜：总算见到了扳平安治泰的希望……这最后的一个回合，可是决定成败的最关键时刻。

智信继续说道：

“皇冠体育投注：西部的天山南北，有十三个民族，千百年来生活在西部边陲安然度日。他们与英国相隔千山万水三**，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西方国家这是为了什么？疯狂杀人掠地、荼毒生灵。难道这就是西方价值观的体现？这就是西方追求的自由、平等？还是你们所说的‘正义’所在？”

格兰特有些恼羞成怒，恨恨地问道：

“你说西方国家到皇冠体育投注：边疆杀人放火，你是亲眼所见吗？”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当然是我亲眼所见……”智信镇定答道。

“那就说明你上过战场，也杀过人喽？”格兰特继续问道。

“是的，我上过战场，还不止一两个战场。同样，我也亲手杀过人，可杀的是高举屠刀、恶贯满盈的刽子手……”智信继续镇定回答道。

“章知县！我抗议！”格兰特冲着章知县高声喊道。

章知县心中一惊！但马上回过神来，感觉到这些传教士已经有点黔驴技穷，开始狗急跳墙了，紧绷的神经反而轻松了许多。

他伸手说道：

“格兰特先生有什么话？可以说出来。”

“佛教的第一大戒，就是杀生！这个云游和尚是杀了人、犯了戒条的，早该逐出佛门、接受制裁。怎么能够在这里代表佛教界叙事发言？”格兰特激动万分地说道。

“阿弥陀佛！”虚空住持站了起来，向大家行了合十礼。

有些纷乱的海棠厅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位德高望重的光明寺大和尚。

“杀生乃佛门第一大戒，不假。然而，因保家卫国、护佑苍生而为之，则另当别论。智信师父在西域天山协助当地军民保家园、护国土、佑众生，与丧尽天良的侵略者贼寇舍身相搏，功德无量！乃国家之幸、民族之幸、佛门之幸。因果相依、善恶有报，作孽者必遭天谴而坠入六道轮回……超度西方凶徒回归西方极乐世界，是为善举！”虚空声若洪钟。

“格兰特先生的抗议，无效！智信师父可以继续陈述自己的观点。”章知县立即宣布说道。

智信再次向大家行了合十礼，神情凝重地继续说道：

“我以上所说，是我亲眼所见。而在更广阔的世界范围内，还有更多类似的事件在发生。天主教的《圣经》明确记载了‘天主十诫’，其中的第六条戒律，就是‘不可杀人’。然而，那些西方信奉‘上帝’的国家，无不弃之脑后，依仗他们的坚船利炮肆意妄为、大开杀戒……在美洲，超过两千万的印第安人被屠戮；在非洲，超过千万的非洲土著人惨遭毒手，超过千万的黑人被贩卖……在澳洲、在印度、在阿富汗，也同样都有上百万的当地人罹难。西方恶徒杀人的理由，只有一个：因为这些人的脚下有肥沃的土地、手中有让他们垂涎的财富……安大人！这样的状况，您可能比我们在座的大家都清楚。请问，这样的‘价值观’，我们能接受吗？”

智信的话音刚落，大家就送来了一片掌声。

格兰特已经被惊得目瞪口呆，坐在那里不说话了。

安治泰也同样被智信这义正辞严、无可辩驳的话语震慑了魂魄，心里像一团乱麻，不知如何是好……这时候，他也在心里暗暗责怪格兰特，绝不该为了标榜“西方文明”，将教会与西方国家、军队混为一谈；可这时候再进行切割、解释，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章知县微笑着朝安治泰扬了扬头，示意他回答问题或发表意见，可安治泰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第七回合的辩论到此结束……辩论结果：乡绅方胜。”章知县高声宣布道。

他又看了看耷拉着脑袋的安治泰，轻声问道：

“安大人，今天的辩论会，除去三个回合的平局，双方都是两胜两负，谁也没有说服谁，总体算平局……就这样吧？”

安治泰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