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人生五十年

三天之后，辽国四十万大军倾巢而出、大举伐燕，燕军不敌，且战且走，一步步把辽军引向了离顺天不足三十里的北坂。

此时，辽军主帅、御驾亲征的天王耶律洪基，已经可以隐隐看见顺天的城墙了。一路上，虽然燕国人坚壁清野，但由于契丹铁骑的推进速度实在太快，他们根本不在意损失和后勤，而是全力突破。

“传令下去，就在北坂结成连营，明日一早，攻破顺天。”耶律洪基看着乌云滚滚的苍天，“要下大雨了，等雨一停，就可以在顺天城里庆祝胜利了！”

“是！”副帅、北院大王萧传铎领命。

而此时，郑龙已经收拾好一切，准备出发。

春雨潇潇，寒风飒飒，王府的庭院中，颍川公主完颜萍正独自坐在凉亭中，一道忧伤深彻的箫声随着竹叶，拂动着、呜咽着。

郑龙知道，完颜萍从胡斐口中，知道了自己的一切，知道了自己如孤雁一样飘零的妻子，知道了自己的坚守、自己的悲伤、自己的信仰、自己的岁月。

郑龙知道，自己拯救了完颜萍，拯救了她的人生、她的族人、她的国家，在她的眼中，自己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大英雄，是光明，是正义，是神。

没有一个女人，愿意成为另一个女人的替代品；也没有一个女人，愿意自己内心的英雄在道德上、灵魂上出现一丝瑕疵，哪怕，这一丝瑕疵的原因，是接纳自己。

完颜萍清楚，如果她是郑龙，他也会如郑龙一样，拒绝任何一个女人对自己的爱意，仅仅是为了坚守自己对妻子最后的温柔和忠诚。哪怕他的妻子早已朱颜辞镜花辞树，自己却是亭亭玉立的豆蔻少女。

她不能怨恨郑龙不跟她说明这一切，因为，知道这一切，对任何女人都是残酷的。

多少矛盾、多少纠葛、多少儿女情长……

郑龙只是静静坐到了完颜萍旁边，听着完颜萍的箫声，月光如水，夜色撩人。

“郑大哥……如果，你没有遇到你的妻子，你……会爱我吗？”

郑龙看着这个小姑娘比星汉还灿烂的明眸，点点头，坚强无比的手也像月光一样轻轻搭上了完颜萍的肩。

完颜萍笑了，她的额头轻轻靠在了郑龙的肩膀上，一直以来，她一直将自己的爱深深藏在心里，她深深爱着这个武功盖世、雄才大略，又强大冷峻的男人，只要有他在身边，所有跨不过去的坎坷与困难都如蝼蚁一般渺小。虽然，郑龙从未将任何人视为自己的仆从，可燕国上下，所有人都爱戴他、仰视他，哪怕只是触碰到他，都觉得是对神的一种亵渎。

看着如此纯粹、美丽的女孩，郑龙的灵魂突然回到了当年抗战的烽火岁月，当年，自己的妻子还是西南联大的一个学生，昆仑关战役后，在云南休整的他邂逅了她，从此，三十年的路，就这样走了过来。那时候……像，真像啊……晚风吹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萍。”郑龙开口了，他握住完颜萍的手，“我这辈子，总想不辜负所有人，我想不辜负国家，却辜负了妻子；我想不辜负人民，我的战友却一个个倒在了自己面前……哈哈，在别人眼里，我是统率百万大军的将军，可我知道，我只是一个在历史的漩涡中苦苦挣扎的可怜虫，如果有一天，我找到了回去的办法，请答应我，不要等我，不要像我的妻子那样，苦苦守了我一辈子。”

完颜萍摇摇头：“郑大哥，我曾经以为，等待是疲惫的、苦涩的，可现在，我明白了，等待固然痛苦，但也是甜蜜的、幸福的，我相信，您的妻子星澜姐姐也同样如此，我仿佛能够触摸到她的心灵……她告诉我，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为了出现自己青春年华的大英雄、大豪杰，即便是再等一千年、一万年也值得！”

完颜萍的话，让郑龙大受震撼，这句话，与在西南联大中，自己妻子与自己说得一模一样！哪怕自己走向死亡的时候，他都没有流泪，可如今，他却控制不住，不由自主流下了滚滚热泪。

完颜萍也红了眼睛，她可以感到郑龙心中的遗憾、愧疚、感动……她踮起脚，红巾翠袖，为高大的郑龙擦着眼泪。

“其实……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和星澜好像。”郑龙笑了，诚恳地说，“可你不是她，也不应是她，我郑龙给不了你一辈子的承诺，但我答应你，如果我还在这个世界，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属于你，为你而死，为你而活！”

说罢，他轻轻把完颜萍揽入怀中。

他感到完颜萍的小手紧紧搂住自己，泪水打湿了自己的胸膛。恍惚中，他仿佛看见……自己的妻子、战友、徒弟在笑着看着自己。

自始至终，他们都没有怨怼过自己，他们至死都觉得——自己如果还活着，都会用自己的生命，守护自己这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哪怕再给自己一次机会，他们都会毫不犹豫为他挡住敌人的子弹！

即便身处不同的世界，郑龙也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心声，即便天人永隔，也无法消弭这种深深镌刻在灵魂的羁绊。

一阵脚步，郑龙回过头，胡斐也站在门口等着他，白色的狐裘、俊逸的面容，还有视死如归的眼神。

突然，郑龙明白了，他仰天大笑，曾经，他以为自己失去了一切，一无所有，可如今，妻子、兄弟全都回来了、全都回来了！

他救赎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同样救赎了他。

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再次失去他们。

“走吧！”郑龙点点头，“把库里所有美酒都拿出来，让兄弟们满饮！”

郑龙回过头，突然抱住完颜萍，在她的朱唇上深深印上一吻，狂野的男性气息、烈火般的英雄气概，彻底征服了完颜萍的灵魂。

当完颜萍回过神来，郑龙和胡斐已经消失在夜色中，再一次去拯救她的国家。

也是他们的国家。

灯火通明的校场，篝火熊熊燃烧，三千近卫军已经集齐，为了这一天，他们经历了无数残酷的训练，而今，站在猎猎风中，他们的身体没有疲惫、心中没有惊惧，只有如水的平静。

这种平静，只有武者、只有军人懂得，叫作“无我”。

只有无我，才能无畏。

郑龙登上高台，朗声命令：“上酒！”

内库官一举手，侍卫们将一坛坛宫中的美酒捧着递给每一位军人。

燕国近卫军的军人们，接过酒坛。

“喝！”郑龙仰天长啸，将自己手中的酒坛一饮而尽，三斤的烈酒，顷刻没入腹中。

将士们也纷纷海饮而尽，狠狠将酒坛砸在地上。

突然，山鸣谷应、风起水涌，忽然一声春雷、震动天地，转瞬间暴雨如注、滂沱而下。

篝火熄灭了，郑龙遥望着风云际会的苍穹，拔出“血浪”，内息奔涌，引吭高歌，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

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

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唱罢，雨中的郑龙仰天高呼：

“百万大军，亦不足惧！人生五十年，只要一瞬间绽放光彩，这一生，便已经值得！这一生，便已经值得！！！”